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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闲来无事,拿着吕不韦压箱底的棺材本出来挥霍,想想也是挺高兴的事儿呢。余子式这样想着把酒往魏瞎子面前推了推。吕不韦其实也没说啥,就是让他今天来陪陪魏瞎子,说是忽然觉得这老头孤零零挺可怜的。余子式想,在家说不定还得被人砍,出来转转也好。
坐在魏瞎子面前,余子式眼神随意地飘过楼下的街道。阳翟的街上多的是仗剑的少年,袖子大都有一截朱红色,也不知是什么风俗,看着倒是挺漂亮的。偶尔也有些高车华盖慢慢驰过,余子式没见过,一时竟也是失神了。
忽然,他感觉自己的手臂被人戳了戳,抬眼看去,魏瞎子正拿着竹竿捅自己玩得正开心。余子式问道:“酒喝完了?”
魏瞎子羞涩地点点头,衬着醉意双颊绯红,那抹笑意看着余子式浑身一哆嗦。他嘴角抽搐地把自己面前的酒往魏瞎子面前推了推,“你继续。”
抱着那酒壶没放手,魏瞎子抿了口酒长叹道:“想不到吕不韦竟还有你这样的门生。”
余子式扭头看着魏瞎子,他总觉得这家伙应该有点能耐,否则就这德行在战国应该活不过三天吶。想了一会儿,他试探道:“魏瞎子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魏瞎子一听这话神秘兮兮地往余子式身边靠了靠,一副这话别人我还不告诉他的模样,余子式只听见魏瞎子在他耳边压低声音道:“我以前是个术师。”
“……捉鬼的?”
“不是。”魏瞎子嫌弃地别开头。
“……炼药的?”
“有点近了。”魏瞎子鼓励道:“再猜猜。”
“……算命的。”
“对了。”魏瞎子一把重重拍上余子式的肩,“我就说你这人有见识。”
余子式心中冷笑,这年头混吃等死还没死的,除了神棍、卖假药的,不就只剩下一个天桥算命的了?这点东西玩了几千年还是这德行,没一点新鲜的。他看了眼魏瞎子,眼见混成这样,这战国算命看来还是个高竞争性行业?
“想当年我……”
魏瞎子刚说了个开口,余子式拿酒壶就往人怀里推了推,“喝酒喝酒,别想了。”余子式眼见魏瞎子含着酒没话了,缓缓拍了拍手,说来也巧,想当年他没写小黄文挣钱时,这行他也混过。说多了都是泪,谁不是就想活下去?真没什么好听的。
这边魏瞎子喝得尽兴了,话也多了起来,扯着余子式就开始唠家常。余子式陪他聊了一会儿,发现这老头前言不搭后语,像是喝醉了的模样,他也没放心上,随口问了一句,“这路上的背着把剑的人,怎么右手袖子都是红色?”他其实也没指望魏瞎子说出点什么东西。
没想到魏瞎子却像是醉得更厉害了,他一脚踩上矮桌,手拄着竹竿洋洋洒洒就开始朗声道:“这说起红袖仗剑,就有来头了。三十年前,大梁走出个了剑士,说是放眼天下,除去剑冢一剑悟长生的叶剑神,无一人会用剑。七国剑士不服啊,他便提着剑从大梁城一路杀到韩国剑冢,半袖殷红,名震天下。都说是五百年来最年轻的剑道天才啊,又生了一副上好的皮囊,惹得七国的公主王孙都倾慕不已。七国游侠儿争相模仿他着半袖红衣,多好看的景致啊。”
魏瞎子忽然又不说了,余子式等了一会儿忍不住问道:“后来呢?”
魏瞎子似乎想了一会儿,“后来,韩国剑冢,被那叶剑神一剑刺死啦。”
“……死的也挺随便的啊?”余子式干笑了几声。“挺伤感的,嗯。”
“哪里伤感了?”魏瞎子忽然拿竹竿戳了戳余子式,“死的好!”
“……好吧。”你说是就是吧。
余子式觉得有两种可能,一种现在魏瞎子已经醉得快不省人事了,另一种那剑客可能年轻时拐走了魏瞎子的老婆……嗯,看魏瞎子的模样,女儿也可能。
下一刻,魏瞎子就验证了余子式的猜想,他一头栽在了地上,真不省人事了。余子式忙上去把人扶起来,好吧,睡过去了。余子式看着那老头懒懒地缩成一团蜷在角落里,解下自己的外套轻轻披在了他身上。
这个年代能喝这么多酒,一刻都不愿意清醒的人,就算是个算命的老头,也应该是个有故事的算命老头吧。余子式伸手把他脸上的酒渍擦干了,起身去结账。
这酒楼的老板娘果然是个有韵味的女人,年轻时瞧得出来定是个美人。名唤清的寡妇掌柜从身后端上来一碗汤,对着余子式温和道:“待他醒了喂他喝一点,头不会疼。”
余子式觉得这位前大秦丞相的新欢似乎真是个挺好的女人,他把汤碗接过来,伸手从兜里掏出钱结账,随口道:“看起来是醉的挺厉害的,谢谢夫人你了。”
“说来看他刚才那番话,也不是醉的全然神志都没了。”寡妇清边找零钱边和余子式聊着。
“他刚才说的,就是那剑客是真的?”
“是真的,不过有一点不大对。”寡妇清似乎想起年少时的事,扑满粉的脸上一下子浮现出轻盈的笑意,“我记得吧,三十年前,那少年剑客最出名的不是剑术,而是术数,带着半枚筹子,一人单挑稷下学宫,算天下算庙堂算七国气运,到如今三十年间他说的话,竟全是应验了。其中最有名的一卦当属长平那一战了吧?后来临淄那场对局,我当年也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远远望了一眼……”寡妇清难得低头,“那仗剑的模样真是让人难忘。”
余子式不知何时整个人已经僵住了,接过找回来的铜钱,他问:“那剑士叫什么名字?”
“魏筹,据说是个大梁的贵族。”
余子式的手上的全部铜钱就那么散了一地,他慢慢回头看去,裹着破旧衣衫的老头蜷在角落里睡得正香。
第6章 阴阳师
天色近黄昏,余子式慢慢背着魏瞎子往回走。满身酒气的老人伏在余子式的背上,似乎在喃喃些什么,他的声音带着极重的鼻音,听上去像是呜咽。
三十年前大梁魏筹,三十年后阳翟魏瞎子。余子式不禁想,若是他直觉是真的,那这老头生平的确是有些伤感。
余子式慢慢背着他在阳翟大街上走着,天色越发暗了,余子式稍微加快了步伐,秦国有宵禁,夜间行人不能上街,他们得快点回去。
刚拐过一个普通的街角,余子式猛地顿住了脚步,他盯着前方十几米处的景象,慢慢往后退了两步。
空荡寂静的街道上站了约有七八人的模样,暮光稀薄,他们逆光而立,手上的剑还在滴血。余子式冷汗瞬间就下来了,他没想到这些人会找上他。下一刻,他猛地回头看去,小巷子里慢慢走出两三人,同样是黑衣蒙面,长剑滴血。
余子式两拨人中央,慢慢退着背对着墙。他伸手狠狠拧了把魏瞎子的腿,老头似乎酒还没醒,向后躲了躲。余子式退无可退,站在原地连呼吸都是冰冷的。
“你们……”他刚说了没两个字,那剑客忽然抬手一剑刺过来,余子式堪堪避开,魏老头被摔在了地上,疼得叫唤了起来。
“魏筹!”余子式猛地朝魏瞎子吼道。
不是说剑道天才吗?就算沦落到今天也好歹比他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强吧?可魏瞎子却像是什么都没听见,只是在地上无力地翻着身。余子式觉得他真一口老血吐出来。
他从袖子里迅速抽出匕首横在面前,盯着不断逼近的黑衣刺客,他脸色苍白得几乎没有血色,拿着匕首的手却是极稳。“魏筹,我不想死这儿,你他妈给我起来。”
下一刻,刺客手中的剑同时出手,余子式侧身避开,却被剑锋直接划开了袖子挑开了匕首。听着耳边一道清脆的匕首落地的声音,余子式觉得自己的浑身都在忍不住发抖。
他们是真的想要他的命!他是真的会死在这儿!
几乎是立刻,刺客的剑锋倏然一传朝着余子式的面门而来,电光火石间,余子式听见耳边一道清脆的刀兵交锋声。有人轻轻扯住他的肩往旁边一退。
他回头看去,一道紫色绸带在眼前轻轻浮动。裹着破旧衣衫的瞎子老头轻声喃喃:“有剑吗?”
余子式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连声音都因为太紧张掺了颤音,“魏筹?”
瞎子老头放开了余子式,向前走了两三步。他孤身站在小巷中央,对上了那些黑衣的刺客。眼上系着的紫绸带随风轻轻浮动。一时之间景象太过怪异,那几名刺客竟也是愣了下。
衣衫褴褛的瞎子老头缓缓抬手,整个巷子里忽然有细碎的声音响起来,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到最后巷子里全是兵戈声,宛如铁马踏冰河,黑衣刺客这才反应过来提剑去挡。
剑气居然能撞击出兵戈声!
“你是谁?”为首的那刺客猛地回头,声音里难掩震惊。
无数的剑气慢慢在魏瞎子的手中凝成了一把剑。他轻轻握住了,像是握住了心爱女子的手一样温柔。
他是谁?
三十年前大梁魏筹,三十年后阳翟魏瞎子。
他是谁?
他是魏筹。
缓缓抬手,魏筹手中的剑轻轻刺了出去,无数的剑气奔腾呼啸而去。黑衣剑客手中的剑节节碎开,他们甚至都没有抵抗的时间,就那么被剑气穿胸而过,倒在了地上。
只是一招,一招而已。
余子式看着巷子那边的黑衣刺客的尸体,几乎丧失了反应。他没想到,真没想到,先秦的剑客居然能做到这种程度。袖中藏剑气,一剑寒九州。他扭头看向魏瞎子。
后者手中的剑已经消失,只剩下空空如也。他伸手摘下自己的眼前的紫绸带,缓缓转身离开。这一回,余子式听清楚了他的喃喃自语。
他说的是:“你定要笑话我了,如今连把剑都没有。”
他明明赢了,可那一瞬间,余子式却从这个年过半百的老头身上竟然看见了那么浓烈的悲伤,胜过他这半生潦倒的悲伤。
“魏筹!”余子式忍不住开口唤住他。
魏筹似乎这才想起旁边还有个活人,他慢慢回过头,“魏筹?他早就被叶长生一剑刺死了,你喊得是谁?”
余子式忆起吕不韦的话,那一瞬间竟是如醍醐灌顶般通透,他猛地敛袖朝魏筹低身作揖,“请先生替我卜上一卦。”
魏瞎子无奈碎碎念叨着:“你请我喝酒,这忙我本不该拒绝,但自二十年前,我这卦就没再准过啦。”他摸索着走过来,伸手把余子式扶起来,“我也想替你卜上一卦,可惜,我早已不能卜卦啦。”
“先生……”
“早点回去吧,一路上不会再有人想杀你了。”他扭头看了眼西北的方向,缓缓道:“这么着,等我哪天忽然又能卜卦了,我答应你定为你卜上一卦。”
魏筹轻轻拍了拍余子式的手,“好了,今天瞎子我很快活,明天再一起喝酒啊,当然你请客是最好不过的。”
余子式眼见着魏瞎子转身力离去的背影,衣衫褴褛,腰背佝偻,他缓缓摸索着离开,似乎他从来就是那个潦倒落魄的魏瞎子,不是什么剑道天才也不是什么少年术师,只是个普普通通的瞎子老头,赶着在宵禁之前回家。
他本想唤住他,最终却是什么都没说。
他回头看着不远处躺着的黑衣刺客,视线顿了片刻后,他忽然踏步上前,在一名刺客的身边蹲下。
面目模糊,浑身上下全被剑气划伤,胸前被剑气穿过几乎能看见一个明显的洞。余子式盯着看了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