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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个人在这庭院里长大,又被大夫勒令静养,年复一年的,就算早几年心头还有一点热血,也早就冷透了。既然本就是亲缘寡淡之人,已是颀长少年的叶惟远骤然出现,只有一半的血和他是一样的,中间又隔了十多年的空白,他为什么要对这突然闯入的少年生出血缘亲情?
对他来说,最初的日子里,叶惟远的存在和庭院里的随便一样死物差不了多少。
“那你为什么要……”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叶风城的身体他是知道的,不谈剿灭魔星,是一路上的舟车劳顿就能要了半条命。
“明明你自己都说,你不把他当……”
为什么对叶惟远这样执着,竟然不惜一切地也要把他带回正道。
叶风城转过头,他看到那神情,心头一阵恍惚,一时里,都不知道要不要听他的回答。
“可我一直都看着他,眼里再也没有其他人。”这般惊世骇俗的话语由叶风城说出来,居然让人产生这其实不算什么的错觉,“我都说不清是什么时候起的了,等我回过神来,就已经是这样了。你明白这是怎样的一种感情吗?”
“你……他……你们这样……”
他想说,叶惟远是他血缘上的兄弟,他这样做如若叶江临泉下有知,要如何自处?
“你当我不知道吗?”
堪破了他未出口的话语,叶风城转过头看他。
过去叶风城很少笑,即使笑也是冷冷的,或是残酷的。
就像常年冰封的湖水,日子久了,底下是死水还是活水,还有谁会在意?
但此刻,那些悲哀又苦涩的东西全部消融了,温情得都不再像他,他就像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年轻人,诉说着自己对心上人的思慕与喜爱。
行走在这世间的数十载里,他一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却也就换来如此微薄的日子。
人都是贪心的,他也不例外。试问谁人不愿与自己所爱的人长相厮守?但就是因为这一半相同的血缘,他不得不将自己这有违伦常的感情束之高阁。
他的心里有一头永远都不知餍足的怪物。怪物存在一日,他就无法扮演一个好兄长的角色一日。更何况,留给他的时间是那样短,短到根本不可能去奢望那永不到来的明日。
如果叶惟远只是去了别的什么地方,想过寻常人的日子,那他即使再怎么不舍,也会放他离开。纵使他们的命数有一刻交集,他都不能够的。
他爱那个年轻人,他不能用自己自私的欲望去毁灭他的余生。
不能够的。
可魔域终究不是个好去处。
“不会变了吗?”
叶怀瑾一时间产生了某种错觉:如果叶风城没有病重,就像寻常人家的孩子那样长大,他就该是这样的一个人。
是那病给他永远地戴上了枷锁,锁住了他的爱与恨。
只有到死才是解脱。
但这样荒谬的事情,他怎么会允许?
“……”
叶风城和他说了一句话,他听完就跌坐在椅子上,满面颓败之色。
“这城主我先替你做着,你带着他回来我再还你。”
叶风城似乎是要说话,可叶怀瑾不等他开口,连珠炮一样说了一堆话,“那个云什么的,不是天下有名的神医吗,就没有他瞧不好的病,你路上带着他,我算是看出这老东西嘴硬心软,看着比谁都贪财怕死,实际上根本就不如传言里那么可怕,你只管折磨他……你出去走走,散散心,没准这病就好了。”
千百年来,就没有哪个叶家人逃过了这无名的怪病,但见叶怀瑾眼里的那一丝丝祈求,叶风城改了口。
“好,你等我回来。”
叶风城走时,洁白衣袖上还带了那墨的香气。
叶怀瑾终于认出来这是什么东西:此墨名为返魂,上能通鬼神,下能搜神,由曼陀罗、苦艾和一些别的什么致幻植物细细研磨而成,可要人在这白日的尾巴里做着梦,梦到深处都分不清是幻觉还是魇。
要什么清醒,只管如梦似幻,做一场纸醉金迷,好似再也不会醒来的梦。
那梦里有些什么他不愿知道,或者说惧怕于知道。但梦是那样短暂,醒来后满室清冷不过徒增寂寞,连一点依稀温度都不留。
“你走罢。”
叶风城走得毫不留恋。
天终于是黑了。
叶怀瑾试着坐到叶风城惯常的位置上向远处眺望。
庭院里的花终年不凋,树木也是常青,无论是雨是晴,好似都没有多大区别。这样寂寥的风景,要看多少年呢,又要多少年才能等来自己要等的那个人?
当最后一丝天光都不见,星辰变亮了起来。应该不是他的错觉,天边那颗暗红色的星辰比他们在遥鹿岛上见到的时候要亮上了一些。
像他们这样的人都知道,天命是最不可改的东西。
他不止一次冒着风险推算过这片大陆的命运,得到的结果无一不是大乱将至:由南奚的叛乱为始,每一寸土地都将被卷入到战火里。乱世出魔星,被血和火滋养,那初生的魔星会迅速地强大起来,再将世道搅得更乱。纵然是陨日城这种世外桃源一般的地方,也逃不过的。
在毫无修为、寿数不过六七十载的凡人里,他们是神秘强大的。但无论如何,他们还只是人,不是天上冷漠无情的仙人,能够冷静地俯瞰这片大陆的命运,却从不参与其中。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若是真的到了需要的时刻,那么他们也该打开城门去迎战。
不论是出于何种理由,叶风城已经去了。
到了这一步,他无法不想起叶风城对他说的那句话。
叶风城说,之死矢靡它。
如果说先前他还有有犹豫,想劝叶风城迷途知返,但那一瞬间就明白了叶风城的心意。
到死只认定那一个人,再不会变了。
说什么一生。他叶风城的一生多么短暂啊,在这小小的庭院里长大,到今天都未有真正地见过外面的世界,仿佛刚刚见过了世间的繁华就要走到尽头。那样短暂又枯燥,孤独又寂寞的一生,终于认定了一个人,就像是奇迹。
即使是一个最不可能的人。
他又怎么劝得出口,要他放弃那个人。
“冤孽啊……”
·
拾肆。
·
为首的红衣人进到宫殿里时,木人仍旧坐在棋桌边上,下它那不知何时是个头的棋。
它仍是那副滑稽可笑的幼童模样:两团红脸蛋,纸糊的衣衫,脖子上挂着长命锁。不知是不是错觉,它看起来比前几天大了一整圈,都有点接近于少年了。
坐榻有点高,它的两条木腿够不到地,悬在半空晃呀晃的,一只纸糊的小鞋险些落地。
“主人,有何吩咐?”
红衣人硬着头皮开腔。
和外边游荡的木人相比,她们自然是更得这魔物看重的,可这份看重有时让也她惧怕不已。
“叶家那小子进去也十多天了,差不多是时候了。”木人捉起一枚棋子放到另一边,见那红衣女没有立即领命离开,乜斜了她一眼,“怎么,你似乎是有话要说?”
“主人若是要他忠心不二,何不把他做成傀儡,那样他……”
木头人似笑非笑地瞟了她一眼,仿佛已经看穿了她心底的那点小九九。
那天叶惟远的热血流到她的手上时,被那温度烫得一哆嗦的她终于意识到,哪怕一切行动和生前无异,她也已经死了,死了很久,再多的脂粉都掩盖不了那死人独有的泛青肌肤和浑浊眼睛。这一发现令她憎恨那些活着的东西,恨不得他们都能变成这副模样,好好品一品她受过的苦。
“你莫不是怨恨我把你变成这样?”
“我没有!”
反驳得太快,反倒有点心虚的意味在里头。
“没有就没有,这么激动做什么?”
心底最隐秘的想法被堪破,她侧过头,咬着嘴唇不肯说话。
即使看不见,她也知道那木人仿佛洞悉一切的目光就在她身上打转,烧得她哪儿都疼。
“主人,是属下错了,不该对您的事多嘴。”
半晌后,她终于是服了软,跪下来磕了好几次头,磕得额角都泛起一点青紫。
她担不起得罪这魔物的代价——她终归还是怕的,而做活尸也总比再死一次的好。
“去带叶家那小子来见我,再不去就迟了。”
听木人的口气,此事算是暂时翻了过去,逃过一劫的红衣女提起裙裾急急忙离开,步伐声急得好似身后有恶鬼在追赶,没一会就听不见了。
大殿里才安静下来没一会,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声撕裂了沉寂的空气。
木人循声望去,发现这哭声是一枚通体漆黑的小棋子发出的。这棋子不过小拇指大小,雕刻成婴孩模样,尖尖的指爪、凶恶的鬼面与哭泣时口中尖利獠牙无一不栩栩如生。若是尹静等人在此,定会惊呼它和李襄君腹内鬼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还不等木人将这的棋子拿起细细观看是哪里出了岔子,它碎成了一片片的,再无回寰余地。
木人歪着脑袋稍微想了下便知是鬼胎的事情暴露。
“叶风城,太迟了,你发现得太迟了。”
它找到另一边刻着叶风城生辰的木人,轻而易举就将其捏成了齑粉。
“他已经在我手里了。”
·
据传,人死后会先渡过一条长河,然后再到十殿阎罗那里接受审判,根据生前的所作所为决定是该去投胎还是下阿鼻地狱受苦。但一切都建立在能抵达河的对岸上——没有拿足够钱财贿赂摆渡人的亡魂都会被抛入冥河里,在那连羽毛都浮不起来的死水里挣扎,被沉没在水底,怨恨了千万年的恶鬼们撕成碎片。
这么说的话,他应该是死了,因为他被血池里的那些鬼魅撕碎了,又重新拼凑了一个不像他的他出来。
他是谁,他为什么要在这里,这些都不重要了。死人是不需要过去的。
没有过去也看不见未来,时间的流逝就失去了意义。
那些腥臭的液体浸透了他身体的每一寸角落,他在其中翻滚,嚎叫,后来就认了命,变成了一只可怕的恶鬼,蛰伏着,等待新的猎物进来,重蹈着他的覆辙。
这天,他依旧没有等来新的猎物,倒是等来了一只冰冷的手。
他起初不愿意离开,因为这猩红的液体是那样温暖,暖洋洋的,几乎要化去他的灵魂。可那只手的力气很大,扣着他的肩膀不让他退开,他无奈,只得顺着那人的意思浮上去。
离开了血池,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很冷,冷到了骨髓里。像游魂一样飘荡了那么久,他有些不习惯地动了动手指——原来有躯干是这样的一种感受,不自由,被束缚。
他重新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这面如浊雪的红衣女。
在那双浑浊的眼里,他见到自己的倒影:满身都是血,只有一双血红的眼睛是亮着的。
“醒了吗?”
他觉得这扰了他清净的女人着实碍眼,抬手就掐住那纤细得仿佛不足一握的脖子,慢慢收紧了手指。
被掐住了脖子的女郎不慌不忙,巧笑倩兮,如不安分的蝴蝶,震得他手心里痒痒的。
感受不到指间大血管突突的跳动和那种掌控他人生死的快感,他焦躁地发出一声低吼。
“主人叫我带你过去见他。”
因为发声的部位被他勒住,所以她的嗓音有些沙哑。
叶惟远松开手,冷冷地望向她,目光阴沉沉的,像盯上了猎物的野兽,哪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