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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济宝一笑:“可见你对为夫的了解太少。”
他向芸娘抬手一揖,嘴边噙着笑,转身出了戴冰卿的院子。
过了不多久,丫头将戴冰卿装扮好,又为她换上新做的单衣,只贴身加了身薄如蝉翼的小衣小裤,免得着凉了。
缠绵病榻许久,戴冰卿已枯瘦的脱了像,只一双眸子倒显得越发的大,看人的时候,仿佛用了一生的力气在里面。
院里置了方桌,不多久,下人便送上热乎乎的雄黄酒和蒸好的虾蟹上来。
芸娘便将螃蟹端远,道:“你身子弱,螃蟹太寒了些。”
戴冰卿一笑:“有雄黄酒,怕什么。”
她对屋里几位丫头道:“过去一年多,倒是劳累了你们。再去端个桌子,我们坐在一处,方不负左姑娘送来虾蟹的美意。”
丫头们便嘻嘻哈哈的搬来一张矮桌放在一旁,也去端了螃蟹和雄黄酒,放下了主子和下人的身份,没大没小的饕餮了一番。
近处不知哪一家提前过节,请了戏班子,唱的正是《广寒宫》的一出戏。
“……人间清暑殿,天上广寒宫……两鬓风霜,途次早行之客……”
芸娘听得心惊,只想着不知哪家的主子,竟在这合欢日点了如此一出败兴的曲目。
她转头看着戴冰卿,戴冰卿却仿似未闻,只捧了一杯温热的雄黄酒慢慢啜饮,忽的笑道:“我第一回 瞧见你时,心中想,哪里来的这么一只胖猴子,行事半点与旁的女儿家不同。后来我虽与你相熟,却也担心着,你这样的脾性,该定上怎样的一门亲事。”
她枯瘦而苍白的手指捏了捏芸娘面颊,续道:“未曾想,你不但定了亲,还定的极好。那苏家公子我此前见过,同你十分般配。”
说到亲事,她便指使丫头道:“去将我那匣子取过来。”
丫头忙忙用煮好的菊花水净过手,回屋抱出个红木八角妆匣出来。
妆匣盖子掀开,戴冰卿从中取出一对十分通透的红玉手环。
她向芸娘得意一笑,缓缓道:“并非你买卖做的好,我也有个铺子,出息不赖呢。”
她将手环往芸娘手腕上一套,笑道:“可算是合适,我托了铺子里的掌柜寻了好久,才寻着这么一件稀奇的。便当是为你添妆……”
芸娘揶揄道:“我成亲还有半年,倒是你腊月就要成亲,我还未为你添妆,你倒是先动了手。可是要暗中提醒我,就比着这手环为你准备添妆?”
戴冰卿煞有介事的一点头:“我便知道你是通透人,在与银子相关的事情上,果然一点就透呢。”
两人笑说了半晌,渐渐过了午时。
芸娘见戴冰卿面有疲色,便扶着她进了房中躺在了榻上,笑道:“你今儿虽说恢复了许多,可不能像那暴发户一般,一有了力气,恨不得当日就用完。你好好歇息,等中秋一过,我再来瞧你,那时说不定你都能外出骑马了。”
戴冰卿闭着眼点了点头,又睁了眼,气息已十分不稳,低声叮嘱芸娘:“十六便来陪我,省的我在后宅里无聊。”
芸娘伸手解了她发上簪子,将她一头青丝放下,好让她躺的更舒服些,方附在她耳畔,像哄小童一般,轻声道:“我自然要来寻你,我还要问你喜欢哪种物件,好去寻添妆的礼当呢。”
这一句话还未说完,戴冰卿已沉沉睡了过去。
芸娘微微一笑,替她掖了掖被角,转身出了院子,去同戴夫人告别。
她见戴夫人依旧一脸的哀容,便安慰道:“伯母莫担心,我今儿瞧着,戴姐姐精神极好,还能下一回榻,同我说笑一回。姐姐病情已大有好转,再过些日子便会有更大的起色呢。”
戴夫人受了她的安慰,心绪多少有了好转,叹道:“冰儿这一病,我总怕安家要毁了这门亲事……”
芸娘忙忙道:“伯母放心,安公子十分可靠,他不会悔婚。他若真做出悔婚的事,我便向京城散布他的坏话,坏他名声,让他一辈子娶不着媳妇儿。”
安济宝此人,她以前总觉着他嘴碎、聒噪,这几个月看来,倒是个值得女子托付一生的人。
戴夫人被她所言逗的扑哧一笑,又问候了芸娘的买卖,方才放芸娘去了。
时至未正,各家各户歇完晌,有不需操心银子的各色闲人手持蒲扇,坐在树下纳凉。
芸娘坐在马车里,慢慢往左府而去。
马车垂了帘子不透气,掀开帘子又被日头晒。芸娘正在同帘子较劲,便见街面上跑过去一人一马。
她下意识的便开口喊道:“殷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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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四更,三更送上
第364章 如此中秋(四更)
芸娘将将一开口,便后悔了。
此时四周人少,说不得哪个角落里便藏了细作,随时准备觑空出手。
耳边马蹄哒哒,那位马上青年调转马头到了近前,同马车并列前行。
殷人离瞥了她一眼,冷着脸道:“左二小姐竟然冒着生命危险主动唤我,殷某人真是受宠若惊。”
芸娘蹙着眉望着他,问道:“你怎地了?你们主仆到底怎地了?回回对着我阴阳怪气。”
他一滞,再不说话,只心中一团烦乱,烦乱的仿佛有一窝蜂子萦绕在他胸腔里,赶不走,自己又逃不开。
几息后,他方缓和了语气,淡淡道:“分红我拿到了,你果然是个做买卖的好手。”
芸娘受此肯定,当即不去介意殷人离最初的态度,只得意道:“入股我的买卖,不亏吧?这都赚了多少了?”
她喜滋滋道:“如今我拓展了‘加盟商’,等加盟的铺子越来越多,我们的买卖便会扩散到整个大晏,日后,你即便卸了朝廷官职躺在家里,也是个闲散富翁。”
说到“日后”上来,她便又想起此前他曾提过的事:“你不是说要换了文职吗?”
她将他一身箭袖玄衣打量一番,续道:“怎地还是武职的装扮?阿蛮岂不是日日要提心吊胆?”
四周十分静谧,只偶尔传来几声孩童嬉笑声和咣咣犬吠声。
马蹄声继续哒哒不停,一直要到前方分叉口,殷人离方开口道:“此前,我……我想为我喜欢的人安定下来……”
喜欢的人?
芸娘立时竖起耳朵,生怕错过了任何一个关键字眼,催促道:“后来呢?”
“后来……”他目光灼灼从车窗里看进去,那眼眸中带着些许深情,还有些许忧郁与伤心。
芸娘不由点头道:“我明白。”
他眼中便多了一丝疑惑。
芸娘从车窗里探出手臂,拍在他牵马缰的手臂上,安慰道:“世间‘情’字一事多断肠。你这般英俊、潇洒、多金、身材好、会武功、脑袋聪明、前途光明的青年,总会有人看上你。”
殷人离看着她说话时无忧无虑的神色,原本想笑一笑,然而那笑意到了唇边,却苦涩的令人心惊。
他定定看着她,道:“既然连你都觉着,我英俊、潇洒、多金、身材好、会武功、脑袋聪明、前途光明,为何我喜欢的人不喜欢我?”
芸娘想着,难怪阿蛮之前数回遇到她,都是一副脾气不好的样子,原来是和殷人离的感情出了问题。
她想着阿蛮和殷人离之间的差距,便替他分析:“说不定,是你同他之间的身份差距,令他觉着前途无望……”
她再拍一拍他的手臂,道:“俗话说‘情场失意、官场得意’,你莫总是沉溺于过往,将注意力放在仕途上。说不定过上两年,你就已位极人臣。那时你看上谁,就去把他抢了,哪里容他叽叽歪歪。”
再过上两年吗?抢人妻吗?殷人离叹了口气,一夹马腹,也不同她告别,打马往前方路口拐了过去。
到了此时,芸娘终于想起来,最早瞧见殷人离的身影时为何喊他。
他是戴冰卿的表哥,或多或少知道戴冰卿的一些喜好吧?她给戴冰卿添妆,该准备些什么物件呢?
这个夜里,芸娘总是睡的不踏实。
梦里,一会是戴冰卿同她道:“快快把添妆给了你,我生怕再迟些,我就不能亲手交给你。”
一会是殷人离对她怒目而视,冷笑道:“你装什么相,你以为天下就你一个女人吗?天下女人死绝了,我还有男人,本公子的榻边之人,根本轮不上你。”
芸娘迷迷糊糊里辗转反侧,一夜不消停,到了天边泛出鱼肚白时,方渐渐睡实。
清晨里,微微落了一层雨。那雨下的不大,只须臾便止住。
院里树梢上,鸟雀啾鸣,吵得芸娘窝了一肚子火。
她烦躁的一咕噜爬起身,冲到窗边,一把推开窗户,正要呵斥那些无礼的扁毛畜生,却见彩霞慌慌张张跑进了院子。
彩霞被地上湿泥滑的狠狠摔了一跤,却顾不上一身的泥泞,直着嗓子,惊慌失措的喊了一声:“小姐,快,戴家小姐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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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一夜之间,京城便入了冬。
十月的天滴水成冰,外间起了风,米粒般的雪散子无声无影的打下来,一瞬间便跑的没了影。
马车在乡间小道前行,车轮上带着乡里田间的泥土,马儿便跑的格外费力。
车夫勒停马车,下去在路边寻了块石头,将粘在车轮上的湿泥和纸灰剜下来,这才重新坐上车辕,一路往城门行去。
等车厢外的人声渐多,彩霞将紧掩的小窗推开条缝,向外看了看,转头小声道:“主子,等会是先去铺子,还是直接回府?”
靠在软塌上的芸娘睁开眼,忖了忖,道:“先去酒楼,我独自坐一坐。”
彩霞应了,关了小窗,拍了两下车厢,扬声同外间的李车夫道:“去常去的酒楼。”
待外间传来李车夫瓮声瓮气的应答,彩霞瞧了瞧芸娘的脸色,道:“小姐可知,安公子近几日已定了亲?”
芸娘呆愣了半晌,方反应过来,安公子是指安济宝。
她淡淡道:“安济宝同戴姐姐又未成亲,安家没有让自家嫡子守制的必要。安济宝……”
她眯着眼睛想了想,道:“只怕比殷人离小不了几岁,也到了要娶妻生子的时候。”
彩霞看芸娘说其旁人之事一脸淡然,便规劝道:“安公子同戴小姐那般要好,如今都已揭过不提,主子也该放下此事。戴小姐如若在天有灵,也不想看主子这般挂念。”
芸娘自赴过安家安葬后,便缠绵病榻一月有余。
倒也不是什么大病,今日头疼,明日发烧,后日呕吐。
请来的郎中按症开方,止住了当下症状,旁的症状又出来,引得阖府上下不得安宁。
后来左老太太身旁的戚妈妈偷偷出了个主意,道:“戴家小姐同二小姐交好,莫是戴小姐跟着二小姐?不如等二小姐略微好一些,去上个坟,慰藉戴小姐一番,指不定便好了。”
左老太太原本不讲究鬼神之言,然而李阿婆此前同江宁的石阿婆是老相识,是十分信奉神鬼之事,当即便催着芸娘去戴冰卿坟头上烧几张纸。
原本李阿婆同李氏都要陪着芸娘出来,芸娘不愿两人受冷,好说歹说,方劝下两人,自己带着彩霞出来了一趟。
未婚女身死不能入祖坟,戴家在城郊自家庄子里寻了一处风水好的地皮,下葬了戴冰卿。
彩霞看芸娘在戴家小姐坟头上烧过纸,却并没有出现预想中的“回魂”模样,心里不禁叹了又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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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更送完,明天见。
第36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