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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离婚了?”
带着种种猜测,我在他的办公室里边干活边胡思乱想。十分钟后,修远用完早餐,起身去洗手间。在他跨出门去的一瞬间,我突然注意到,他右腿的裤脚竟被掖进了袜子里!举腿迈步之间,其左裤管飘飘洒洒,右裤管却被捆绑得纹丝不动——那情景,滑稽至极。
这个小细节让我疑心,他是个没有妻子照顾的男人。如果他不是单身或者离异,那么他肯定正与妻子分居两地。
有同事陆陆续续来到公司,修远在洗手间里呆了很长时间才回到办公室。但再次见到他,他右腿的裤管已经得到彻底解放,他整个人也焕然一新,一如从前那个衣着体面,斯文洁净的外企高层——他显然在洗手间将自己做了一番修整。
唉!在公司的洗手间里修饰的男人!没有妻子照顾的男人!——我在心中已经给他作了定论。
第一个星期的培训几乎将我累散架。在千寻公司的翻译部,日常业务的大部分,是将一些中文材料翻译成英文。那些材料包括公证书、财产证明、房屋产权证明、资产负债表……形形色色,五花八门,看得我眼前整天金花四溅。
每每意识到,自己现在仍是滥竽充数的南郭先生,我就不得不以超过别人数倍的辛苦来接受培训——不但在公司惜时如金,回家后更是连睡觉都觉得是在浪费时间。渐渐地,十二点之前能够躺到床上去,已经变成我最奢侈的欲望。
不过上苍好像已经被我打动,让我在一次又一次的小测试当中,屡屡死里逃生。所以,我继续当着我的南郭先生。
一个月后,我终于惊喜地发现,我以不可思议的适应能力,迅速熟悉了翻译部的大部分业务。我立刻将自己划归天才一类。
但事实上,翻译部的业务翻来覆去就那点儿东西,如果念过大学,英语又不算太烂,只要给他一段时间和机会,让他刻苦钻研,谁都能够胜任。
我开始蔑视南郭先生的不争气。你说他在成功混进皇家乐队,尚未被识破身份之前,干吗不抓紧一切机会学习吹竽?要知道,他在乐队滥竽充数了好几年,才“宣王死,湣王立”呢!——啧啧!那可是好几年呀!什么样的竽也该学会了吧?放到现在,早就变成大腕音乐人了!可在那些年里,咱们的南郭老先生都干啥去了?他怎么一丁点儿的忧患意识和危机感都没有呢?唉!笨!实在是笨啊!
我正洋洋得意于自己的飞速进步,岂料好景不长,现代版南郭先生的悲剧差点在上海市淮海中路的千寻公司来他个历史重现。
那天下午,离下班只剩下了两分钟,有好几个女同事已经在偷偷摸摸收拾自己的皮包了。突然,我身后的传真机一阵躁动,提示有传真进来了。我跑上前一看,果然,是上海某五星级大酒店传来的一份英文邀请函。传真件下方,是两行手写中文:“请在今晚十二点之前,将该文件译成中文。”该酒店是老客户,几乎所有翻译业务都给了千寻公司。但从他们那儿来的任务总是又急又多,而且毫无时间概念,我们经常能在大清早刚上班的时候,发现他们头天晚上在半夜三更传来的文件。
我撕下传真,径直向翻译部主管梁锐走去。与此同时,下班时间已过,我看到早将皮包收拾停当的几个翻译部同事,仿佛脚底灌风,两肋生翼,竟在一眨眼工夫,集体失踪。
等我把传真件递到梁锐手中时,这位已经身怀三甲的准妈妈立刻眉头紧蹙:“哎呀,怎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等下班的时候来!”她抬眼看看空空如也的办公室,眉心越拧越紧。
恰在此时,修远来翻译部送资料,梁锐立刻迎上前,满脸都是迫不得已:“修总您看,这份传真要求,今晚十二点之前译成中文……可现在大家都下班了,叫谁回来都要闹情绪。本来我可以翻译,但现在……”她有意用夸张的动作,挺了挺自己尚未显山露水的小肚子。
修远立刻点头:“哦!既然如此,就让安随翻译吧!”
“啊?”我和梁锐同时惊叫。
“安随才来公司一个月,她还从没正式翻译过文件呢!”梁锐并不掩饰自己的不信任。
“早晚要做正式翻译嘛!既然今天情况特殊,就把任务交给她好了!”修远的建议似乎合情合理。
“你……可以吗?”梁锐将邀请函向我递来,尽管她的目光里充满了怀疑。
“当然可以!”我一时激情豪迈。那时刻,我感到自己本来打算出演一部电影的小配角,在毫无奢望的情况下,忽然得知,女一号突生变故,所以,她的角色将由我担当!诚然,面对这种天上掉馅饼般的机遇,我既兴奋狂喜,又胆战心惊。跟梁锐一样,我对自己的能力将信将疑:“我……可以吗?”我也在内心自问。然而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我决定临危受命,迎接挑战!于是,我从梁锐手中接过了邀请函。
“那么修总……”准妈妈仍然不放心,这情有可原,因为身为翻译主管,她必须对所有译件的质量全权负责,“安随翻译完之后,能不能劳驾您,帮忙校对一下?”
“这没问题!”修远爽快地答应了。
梁锐立刻笑逐颜开,千恩万谢之后,拎起早就整装待发的皮包,挺着大肚子——其实再怎么挺,她现在的肚子仍然不大——缓缓步出了公司。
整个公司此刻只剩下了我和修远两个人,气氛陡然变得怪异而紧张。我能够清晰地捕捉到,在我头顶上,电流穿过节能灯灯管时,所发出的那种细弱游丝,似有似无的“嗞嗞”声。
修远瞅瞅我手里的传真,目光里充满意味深长的探寻:“小安,这是份商业邀请函,你独立翻译没问题吧?”
“没问题!”我被天赐良机搞得飘飘欲仙,再加上无知者无畏,所以正壮怀激烈呢!
“那辛苦你了。不过,这份文件没几句话,一个钟头之内,你应该轻轻松松就能把它拿下。所以,等做完手头的工作,我请你吃晚饭去。”
“啊!”我受宠若惊,“感谢领导体恤,本人保证准时完成任务!”
带着史无前例的热忱,我坐到电脑前,开始了自己进公司以来的第一次笔译工作。
第一行英文非常简单,我在键盘上左右开弓,上下求索地一顿敲打,电脑屏幕上很快就出现了一行中文:“致有关人士……”我觉得这句翻译精彩绝伦,与译成“给相关人员”或“致负责人”相比,它绝对雅俗共赏、专业得体,对翻译者“信达雅”的顶级要求据此可见一斑。由此看来,做翻译并不难,但要做个像我一样的好翻译,还需要一点点天赋哦……
我一时其乐陶陶。可第二句英文马上令我的火热激情降到冰点,因为在那个长长的句子里,有个最关键的单词我没搞明白——telemunication。
我知道“munication”有“交流或交通”的意思,加上代表“长途”或“远程”意义的前缀“tele”,应该译成“长途运输”吧?于是,我想当然地按照“长途运输”的理解继续往下翻译。然而,下面的句子越来越让我费解,往往一句话,几经斟酌和推敲,译出来的中文仍然牵强附会甚至莫名其妙。
但此刻,时间就像忽从天降的龙卷风,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从我身边席卷而过。我不断去瞅荧屏下端所显示的时间,在巨大的震惊中,我发现,两个钟头已经被卷了过去。
可是,那个内容并不多的邀请函,我连一半都没翻译完。
我不知问题到底出在哪儿,因为传真上的每个单词我都认得,可组合在一起,我就是弄不明白,它们到底想表达个什么意思。
我的喉咙渐渐发干,不久,我的脑门开始冒汗,我猜,说不定此刻,我的头顶上方也正热气腾腾,一如武侠大片中,那些武林高手闭关修炼的阵势,因为我不止一次在电视里看到,高手们一旦修炼,他们的头顶就会变成蒸汽发动机。
三个钟头之后,修远可能坐不住了,因为他从自己的办公室来到我身后,时而默默静立,时而焦灼地踱步。
如此一来,我的思维彻底混乱了!我再也看不懂邀请函上的任何一句话了!
终于,在晚上九点整,修远一把抢过我放在电脑桌上的传真,一边气呼呼地向自己的办公室走去,一边冲我厉声命令:“你马上过来!”
我知道危雨欲来,也知道此祸难躲,于是低头垂目,乖乖地尾随其后,去了他的办公室。
我刚站到他的办公桌前,他就啪地一声将邀请函拍到了桌子上,然后阴着脸问我:“你大体说说,这上边都写了些什么?”
我胆战心虚,硬着头皮嗫嚅道:“这是一份长途运输公司发的邀请函……”
“拉倒吧你!”修远突然粗暴地打断我。由于太过意外,我的思维根本来不及反应,我的自尊心到底受到了多大伤害。所以该刹那,我只是愣愣地呆立着,愣愣地瞅着他。
他怒气冲天:“长途运输公司?真有你的嘿!难怪你把这份文件翻得乌七八糟,风马牛不相及!原来你将电信公司理解成了长途运输公司!”
“啊!电信公司!”我如被醍醐灌顶,刚才百思不得其解的几个句子突然水落石出。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我的翻译水平在修远眼里,已经狗屁不如!
此刻的修远继续以暴怒的态度向我发号施令:“你马上将这份邀请函复印一份去!”
我精神恍惚地接过那张给我带来灾难性打击的英文传真,乖乖地用公司的复印机拷贝了一份,又乖乖地返回来。
修远接过复印件,然后指着我手中的传真件,继续以强硬的态度命令说:“现在,我帮你翻译邀请函,你呢,给我站在这儿,捧着这份传真,好好琢磨琢磨,它到底讲了些什么!”
说完,他气呼呼地转过身去,但旋即又转了回来。随后,他不无挖苦地说:“我这会儿才算弄明白,你的笔试成绩怎么会那么好!”
他的画外音再明白不过了——哈!安小姐!你就承认了吧!笔试那天,你找人替考了!
可我偏不打算招供!我要让替考这件事儿在他那里变成永恒的秘密!反正现在死无对证!
修远快步走到他的电脑前坐下,噼哩啪啦敲起了键盘,开始重新翻译被我搞得不知所云的那份文件……
等激烈的情绪慢慢平静下来,等我将目光投向修远那冷冷的背影时,我那因过度震惊而被忽视了的自尊心才一点点地痛起来,痛起来。回想刚才,这个男人对我疾言厉色,颐指气使,就像一个不可一世的暴君,而我,则变成了他的一个小宫女,任由他呼来喝去。老天!我安随长这么大,何曾受过这种委屈?我可是被公认的“安大侠”呀!想当初,谁敢惹我呀!谁敢对我说句重话呀!
尊严扫地令我的心开始滴血,心上的血又化成汹涌的眼泪,噼哩啪啦地落到我捧在胸前的传真件上。那一串串英文在泪水的浸润下一片片模糊,一片片融化。我哭得肝肠寸断,无法自拔,哭得好像心都碎了,碎得仿佛再也无法修补。
修远在翻译的过程中,曾来自己的办公桌翻查过牛津大词典,返回时,他面对哭成泪人的我,不但毫不怜香惜玉,还继续对我实施铁腕政策:“别在我跟前哭,我不愿看!”
他这风刀霜剑一般冷酷无情的话,就像一剂强效止泪针,我仿佛听到“咔嚓”一声响,我那泛滥决堤的眼泪立刻被关上了闸门。就在那一瞬间,天生存活于我的血液之中,却一直处于混沌状态的奋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