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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样我很看不惯,凡是造作的我都看不惯,于是我煞有介事地告诉廖兵他中年以后如果发福,最先胖的一准是脸,因为脸部肌肉缺乏运动,没有充足的血液循环,会造成脂肪堆积。我从一本书上看到,脸部减肥最好的方法是每天温水洗脸过后,拍脸八十下。我对廖兵说:你再耍酷,以后每天就得自抽八十耳光,你考虑考虑。
廖兵就急:那我也是没有办法,女人喜欢这样,这样。。。性感。
好在廖兵在我的面前不敢耍酷,因为我对他知根知底,用北京话说就是“门儿清”。而且他还要跟我讲他的故事,那些故事不但需要语言表达,也需要表情,说到动情处,他还会手舞足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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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兵说他的第二次艳遇,发生在去Z城讲课期间。那是一个暑期培训班,用时尚一点的说法,就是爱好培训班,每年寒暑两假,这种培训班都会在祖国大地上遍地开花,廖兵去讲课的那个班是他的老师也就是学院的教授办的,牌子很响,广告上写着名师主讲,其实是学生代班。廖兵扮演的就是这种角色。
在Z城,廖兵被安排住在一家招待所里,每天上午睡个懒觉,下午去上课,晚上回来看电视看到深夜,有时候心血来潮,他会把学生的画作拿回来改,但这种情况不多,更多的时候,他宁愿躺在床上,把玩着电视遥控器,直到大多数台道晚安。才沉沉睡去。
这个状态很无聊,但是有收入,这样一来,他的父亲可以少偷很多根木头。
廖兵在Z城所住的招待所在郊区,三教九流,各色人等聚散,且多数为生计所逼,每日匆匆,疲态尽显。廖兵因此显得卓尔不群,他可以不温不火,慢条丝理地处理他的事情,每天在楼里进进出出,腋下夹着他的备课本,长发飘逸,表情茫然,就这样以他特有的气质,把没见过什么世面的楼层服务员勾引到了。
据廖兵的说法,那个楼层服务员早就把他瞄上了,因为她每天早上都会来送开水,而此时他仍在睡觉,“我是个警醒的人,她一进来我就会醒,但我会继续装睡,眯着眼看她干些什么?”廖兵说,服务员放下热水瓶并不就走,第一次,她走到桌前翻看他的备课本。第二次,她走到他的跟前,对着他的耳朵吹了口气。第三次,她坐到床边,看了他好一会,廖兵感觉到她的视线射在脸上,很不自在,脸开始发热,却听到女人轻叹了一口气,用手在他的脸上抚了一把。第四次,女人坐到床边,廖兵又想装睡,只听女人吃吃笑了一声,说:起来罢,眼珠子在动呢,别装了。
于是廖兵一掀被子坐了起来,顺手一把抱住了女人。
廖兵后来把楼层服务员的样子画下来了,并把这幅画送给了我。
画上就是一个夸张的红色嘴唇。廖兵说楼层服务员喜欢把自己的嘴唇涂得这么鲜亮诱人,所以,他离开Z城以后,只记住了她的嘴唇,她长得什么样,却记不得了。
在这幅画上,廖兵题了两行歪歪扭扭的字:
“一、画家廖兵曾经说过,象这样画画是没有任何意义的,画画的一贯标示都是卖弄,而不管其表现手段多么拙劣。
二、自然而然的心灵流露才是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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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兵是少白头,有句俗语说:少白头,老不愁。我常拿这句话来鼓励他,告诉他,他至少到老会成名,象刘海粟或徐逸飞那样,名满天下。我只能这样鼓励他,他的才华我无法感知,因此这是唯一不昧着良心又能够给他以鼓舞的方法。这世上做着梦的年轻人很多,真正如愿以偿的又有几个?
自那次阔别六年的重逢后,廖兵开始筹备他的画展,他说他的画作已经积累了相当的数量,可以SHOW一下了。
事实上开个人画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需要费很多工夫,也需要用些钱。廖兵有得是时间,可他拉不到赞助,他唯一的赞助就是我,但我的赞助是保守的。
因此,费用还缺一个很大的口子,廖兵在那一段时间想尽了法子,包括背着自己的画作去找企业老板,请他们赞助,如果不愿赞助,也可以把画买下来。我相信廖兵背着画去找赞助的时候,他是一张笑脸,甚至还有可能有些卑恭屈膝,向那些腰里大把银子,但丝毫不懂艺术的大款呈上自己的画作,或者嘴里还说着:请指教。穷,毕竟是一件很没有办法的事,在钱面前,他酷不起来。
廖兵这样拉赞助大约拉了一个月,直到某一天,吃过晚饭后,他忽然来到我家,一声不吭,拉开冰箱,拿出一瓶啤酒,一口气喝下去,然后走进客房倒头就睡。
那之后,廖兵在我家里住了整整一个星期,反复看我的A片典藏,或者上网,饿了就到冰箱里找吃的,有时候我忘记买菜,他就煮一锅饭,然后用酱油拌一下,吃下去。
在这一个星期里,他喝掉了我所有的酒,并且又画了一本性爱草图。
对于他的这种颓废,我无从安慰,于是我保持沉默。我不期望他迷途知返,那样我会失掉很多乐趣。
直到某天回家,听到里屋音乐开得很大声,放着一首任天鸣的《一程山水一程歌》,廖兵呆着在电脑前,屏幕下角闪砾着QQ信息,屏幕上有无数个打开的网页。
歌曲婉转,廖兵就这样呆坐着,好一会,才对我说:世上何物最易摧,少年郎。这歌词真他妈的透彻。
我想,这应该是廖兵第一次感到绝望,以后他就无所谓了,毕竟人生就象包着糖衣的药丸,心是苦的。在这样的状态下生存,总会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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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的想象中,廖兵无非是在拉赞助的过程中遇到很多的鄙视与奚落,就如果我成为机关派之初受到的鄙视与奚落一样,总会有人指着你的鼻子骂你:你算个鸟。总会遭人玩弄和取笑,因此,虽然廖兵自己不说,但是我还是能想象得到,他所遭受的最过份的侮辱,不外乎某位老板从钱包里抽出十块钱,甩在桌上,然后一摆手说:走走走。
因为对此类侮辱的印象深刻,廖兵以后来去电视台工作后,做了一期节目,描述底层艺术家的生活状态,在通州,他说他对这个被称为“中国东村”的艺术家聚居地作了一次深入而客观的采访,那些人和他一样,虽则理想却迫于生计,他与他们之间有太多的共鸣,我想,基于这点,他无法做到真正的客观,他将这期节目命名为《一幅没有高光的画》。
在这期节目的制作过程中,他看到了太多处于边缘的人,那些为了一个梦而苦苦挣扎的人,他们看不到未来,却放弃不了现在,这大量的事实给他以震惊,却无法使他翻然悔悟,他对我说:看到他们,我感到自己并不是孤单的。
因此,在这个节目的播出稿里,他表述了他的愤怒、激动与迷惘:
“在艺术家村里,相对于鹿林这类八五时期明星级艺术家在九十年代陨落的忧伤及年轻艺术家在理想与现实的巨大落差间的无奈冲撞,是方力钧、岳敏君等画家凭借玩世现实主义走向成功的极端,九十年代中后期,他们决裂于圆明园时期人们对单纯信仰的固执秉持,而以一种轻松玩笑的姿态迅速崛起,直至成为今天西方艺术博物馆争先收买的宠儿。
从愿望上来说,所有人都是在试图接近自己的梦想,方力钧,这个绘画定单排到了2003年的画家,不知道算不算得人们梦想的终结。我们在他新开的酒吧里见到了他,作为成功艺术家的代表,他展现的无疑是艺术家村的美好与铺展开来的希望。
十一月十五日晚上,我们匆匆地离开了通州宋庄,草率地结束了采访,在那里,我们背离了对艺术家艺术创作状况进行客观记录的初衷,我们恍惚地进进出出了一幅忧伤淤积起来的只有高光的画,我们匆匆离开了这个做梦的地方。那个超现实一般地悬浮散落在通州阳光里的梦,我们愿意它结束得唯美些。当我们的车开到了北京城宽阔的马路,看着满街的灯火阑珊,我不禁要请你原谅我的感伤。也许,那些人压根就是一些孩子,玩是天性,而艺术,只是他们的副产品。就象鹿林,床头墙上需要总是贴着妈妈制定的作息时间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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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兵的画展最后在他的老师的帮助下得以办成,地点就在学院的一个会议室,他将其中的所有桌椅搬掉,将墙壁再次刷白,将自己的画作挂上去,举办了自己的第一次个人画展。他将这次画展命名为“廖兵架上绘画展。”
这次画展的费用被降到了最低,其间包括散发一千张邀请函,贴出92张海报,买两个签名本,加起来不到三千元。
他在他的某些画作下贴上价目标签,价格订得并不高,最贵的也不过一千五百块钱。
此后的十五天里,廖兵大部分时间都坐在展厅的一角,抽着烟,看着稀稀落落的人,在他的画作前徘徊,然后离去。
在画展的最后一天晚上,他打电话叫我过去,然后打开展厅的门,开了灯,眼前一片蓝色,他的所有画都以蓝色为底色,他终于让许多人感知到了他的忧伤。
我们坐在展厅的角落,默默地喝着啤酒,此间我翻看了他的留言本,里面有一些乱七八糟的话,轻佻的戏谑与造作的批评,他对我说,这十五天,有两个看客令他印象深刻。
这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是个微胖的矮子,在他的一幅叫“窗”的画前久久徘徊,画的内容是一个高悬的窗子,一束光线从窗外透入,照在窗内一个呆坐的人身上。矮子最后找到廖兵,对他说他很喜欢这幅画,并请廖兵给他在这幅画前照张相。廖兵告诉他,你如果喜欢,可以买下,收你四百元,这个价钱很公道,他卖给我也是这个价。但矮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他没有钱,说他刚从牢里出来。他说了他的理由,这幅画的内容就象他在牢里的状态一样,每天对着高悬的窗子照射进来的光线,陷入冥想。
而那个女生,比男生更勇敢,她直接找到廖兵,倾诉仰慕之情,在廖兵的描述下,我都能感受到女生彼时的情态,她斯斯艾艾地对廖兵说:你很有才华,我很喜欢,可以做我的男朋友吗?
那晚喝完啤酒,廖兵忽然用力将酒罐捏扁,然后手臂一挥,指着他的那些画对我说:你喜欢它们吗?全送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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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兵办完画展,就正儿八经上班去了,起先是去电视台,由于工作太忙,没空作画,在上班半年以后,他放弃了,在此之前,他已经向节目组制片人借了五千元钱,没有还,就跑掉了,对于此事,后来他极其嚣张地对我说:我不会还她钱,她那样的压迫剥削我,要不是看她太丑,我强奸她的心都有。
此后廖兵开始了居无定所的生活,他的生活在阴郁中继续,偶尔会与一群所谓的画家和行为艺术家碰头,租一个场子办合展,将自己的画作悬挂在一大堆展示行为的马桶盖、卫生纸和旧丝袜旁边。
后记
后来廖兵不大往我家里跑了,偶尔来电话,他说他有个计划,至于具体的内容,语焉不详,然后我们聊着一些轻松的话题,彼此的苦闷都藏着,无法倾诉。
但我知道他至今仍处于这种边缘的境地,赖活着,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却得不到,所以我想,如果老是这般期望与失望,他最后会忘记他的初衷,一如所有这些在浑浑噩噩中过日子的人一样,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轻松地麻木着。
再后来,他的电话也来得少了,几至音讯全无,也许他又忙上了,也许他洗心革面,过上了正常的生活,但也有可能是他把我给忘了。我倒希望他把我给忘了,那样我也可以顺便忘记他。
2003。7。31
涉世之初(一)
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