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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声叹息，抬手撩开身侧的窗帘，一阵清冽的冷风便灌了进来，入眼的是一片万里白云。
现下是去往帝都的途中，不，应该说是空中，他所乘的马车，可是任何凡人都不敢肖想的神骑所带动，天神所驽驾。
江云想，这辈子唯一风光的一把，怕就是此刻吧？
思绪飘远，望着急速后退的万里云海，江云微微出神。
在梨园遇到仲古天尊，听了他那番话后，当时他沉默了许久，不是愤怒仲古天尊对自己不公，而是他有些诧异原来自己对摩诃不缚莫名动了凡情，是前尘因果所致。虽然他不想承认自己就是邪佛钵多罗，可是为了《梨花雪》便对摩诃不缚印象深刻之至，有时想起来，也觉得会否是宿命所驱，所以仅是一个背影便叫他认定了一切。
现下所有的疑团都水落石出，自己和那些身份悬殊的人莫名有了牵扯，师父和师兄原来也是被偷偷运至了帝都，叫那个不知是什么妖物的国师盯住，连许久不见的白河都被国师困在了炼丹炉里。
因此，所有事纠缠到一起，帝都之行，便非去不可。
江云也已隐隐打定主意，无论是因为师父，还是白河，抑或是天下苍生，他必须想办法说服帝君即使诛杀不了妖孽，也要与妖孽断绝来往。
所谓帝君昏庸无道，与孽障为伍，左有国师妖言，右有帝妃妖姬，长此下去，必定乌烟瘴气，国不成国。这刚过了乱世，若再被妖孽掀起一阵腥风血雨，人间难得太平。
忆起赤目子已是三万年的修行，且周身的气息变幻莫测，再思及那个妖言惑众的国师，对此来历毫无头绪，江云只觉得头痛万分，心底隐隐不安。只希望，在到达帝都之前，师父和白河全然平安，自己一切尽力而为。
至于什么优昙钵华、钵多罗，他是江云，字沧海，法号一苦，不是他人的转世，他人的替身，他人的双生花，既然不是为他江云而来，那些人和事又有何接触的必要。
所以当日在梨园，江云在仲古天尊离去之前，大胆地向他提出了一个近于无理取闹的要求——带他去帝都救出自己的师父和师兄们。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向仲古天尊提出这样的要求，毕竟是这人从一开始就误导了自己，甚至冷眼旁观许久，让他深陷其中而不可自拔，痛苦万分。
可是不知为何，江云就是隐隐觉得，也许自己提出来，即使仲古天尊想弄得自己生不如死，也会答应自己。
就像是一种预知结果的本能，还未走下去，就已经隐隐预知到了结局，可是江云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这种莫名其妙的自信。
果然，起初仲古天尊虽并没答应，毕竟自己有何身份能和一介神尊讨价还价，之后逼得急了，江云便告诉仲古天尊，如果不答应自己，那么他所谓的游戏就单方面结束，他江云虽动不了上古神尊，但至少还能决定自己的命运。
所谓兔急咬人，猫急上房，人急烧香，他烧不了香，至少还能来个引火自焚，到时候他仲古天尊爱玩就跟鬼玩去吧。
如此想着，梗着脖子以死相要，加之当时的情绪确实不太稳定，一副心如死灰、生无可恋的模样，仲古天尊静静看了他许久，终是妥协了下来，之后把他交给战神李靖，吩咐李靖一路护送前去帝都。
现在想起来，他真觉得自己活得不耐烦了，傻得可以，人家若非把自己看得堪比蝼蚁，又怎会无所顾忌的耍弄于他？自己到底哪来的自信和勇气，竟能做出如此无赖的举动？
若是当时一个想不通真做了傻事，到头来吃亏的终究还是自个儿，他仲古天尊只不过少了个玩物罢了，而自己却是丢了一条活生生的性命。
更何况，若是就如此不负责任地了结了自己，他师父师兄们，还有白河又等着谁人去搭救？
如此一来，越想便越觉得自己还真不是一般的糊涂，简直一脑子的浆糊。
所幸，他糊涂有人比他更糊涂，那徒然变了脸色的仲古天尊，竟在无声注视他半晌之后，最后莫名其妙地答应了自己的要求，而后冷着一张脸瞬息消失于梨园，无影无踪。
那时，江云看着仲古天尊听到自己意欲以命相逼的时候，竟隐隐觉得仲古天尊好似瞬间越发的阴冷至极，连同嘴角时常扬着的纨绔笑意也刹那冰冻三尺，而后就在自己以为小命休矣的时候，他只听到一声低沉地冷冷哼笑，伴随着一个毫无起伏的“好”字，在自己还未回过神来时，便见仲古天尊决然拂袖而去。
他想，恐怕这上古神尊还是第一次受人要挟吧？不然，也不会当下就是一副想要掐死自己的模样。
为此，当日在梨园之下，仲古天尊离去后，他忽而仰首苦笑一阵，竟觉得这样的自己只有一条贱命被人看在眼里，不知幸乎，哀乎？
再叹一声，垂手放下窗帘，隔绝荡起鬓边青丝的冷风，江云缓缓收回视线呆滞地看着车门。
其实他看得出来，仲古天尊是很不愿见到自己的，或者说不愿见到那个近日来无数次听到的邪佛钵多罗尊者，就连当日现身梨园，或许也只是想看看自己的玩物颓丧到了何处地步，不关其他。
从那日在水境有过一面之缘，这些日子来，江云便再未见过仲古天尊第二面，若非赤目子的出现令一切真相大白，怕是这个上古神尊依旧只会在背后看着他如何被步步逼上绝路，等待着他崩溃的那一刻。
当然，仲古天尊再不出现的话，江云恐怕也早已忘记了他的存在。
神，与凡人，天壤之别，又何须无所谓的惦念。
只是，江云终究想错了，现在他是他的玩物，即使自己不惦念他，却不代表他不耍弄自己。
一时天真，便是万劫不复。
带走《梨花雪》和青冥时，跟随其后的一直是战神李靖，梨园一会后，仲古天尊又已不知去向，他们之间的游戏，或许也才拉开序幕罢了。
毕竟此刻，自己已经清晰地认识到了自己的身份——一个无法反抗的神佛玩物。
但是他知道，这个恶劣的神尊一定在某个地方看着他，无时无刻嘲笑着他的痴傻和无能。也许偶尔会笑，却绝对不会对他心存丝毫怜悯之心。
想到这里，江云忽而无意识地看向车内的一个角落，浑身一震顿时一个激灵，双眼即刻恢复了清明。
这种被人窥视的感觉，在梨园一会之后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他不知道是谁，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正地产生了错觉。
但是，也许自梨园一会之后，真的什么都改变了。
连自己这个大男人身上都能莫名其妙地冒出异香来，还有什么稀奇古怪的事不会发生？
冷冷收回目光，僵直的背脊一动不动。
脑海里却又忽而想到其他。
那日，当施凡知晓他要离去，那泫然欲泣的模样，摇摇欲坠的身姿，都令江云不忍多言一句，心底甚是觉得有些愧疚于他，毕竟一切错不在他，即使有错也只不过是他对自己抱有了其他念想罢了，人之常情，又何能以此怪之。
何况，两人相识以来，施凡一直尽心尽力照顾着他，仅是如此，他江云就没有责怪他人的资格。
可是他毕竟不是优昙钵华，且自己的师父还身处虎穴，除了离开，江云找不到任何留下来的理由。
再何况那种情况下，他若还能不知趣地留下来，江云真觉得自己是真的身为下贱了，所受欺瞒也是咎由自取。
展开一路紧紧护在怀中的画卷，静静地看着那一朵朵雪白的梨花，还有梨树下的白衣背影，江云本就澄澈如水得不染浊尘的双目，更是水雾氤氲。
指尖不由自主地抚过白衣背影的轮廓，江云只觉得心如刀绞，阵阵刺痛，心底有一个声音不断地喃呢着四个字。
摩诃不缚。
摩诃不缚……
若是他连钵多罗都不是，是不是就连遇见这个佛国圣王的机会都没有？
那么，他是不是还要感谢所有的人都认定自己就是邪佛钵多罗，怪不得他们所怀的任何意图？
可是，这种感觉还真是很难受呢。
若非相遇，怎能相知。
既不相知，何苦相遇。
更何况，连相知都做不到。
摩诃不缚知道他，却是厌恶他的，只因他是钵多罗的转世，而钵多罗伤害了优昙钵华，即使是双生花，对两个人的态度也是天差地别。
江云忽而觉得，其实不曾相遇也是好的，至少不会莫名其妙多出一个讨厌自己的人来。
此刻，他好似突然明白了万年前钵多罗的心情，爱而不得，思而无能，怕也是这般苦中微涩，苦不出眼泪，也淡不去苦涩。
毕竟，终究是有缘相遇，而无缘相知，即使怪了宿命，宿命又可曾能够因此更改。
他与钵多罗，钵多罗与丹禅子，丹禅子与优昙钵华，算来算去，如果他承认一切，恐怕就真的是前尘恩怨未了，他江云此生便是来还前债了。
人曰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佛说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所谓善恶之报，如影随形；三世因果，循环不失。
他到底是要认了这宿命，与心念之人痛苦纠缠？还是抛却一切，与众人从此陌路，毫不相干？
钵多罗到底是江云，还是江云只听了一个关于钵多罗的故事？
一切的一切，怎么也理不出头绪，只徒添了一身伤悲。
闭眼深吸一口气，两手合拢画卷紧紧握在手心，思绪久久无法平息。
片刻，待情绪稳定，江云垂首看向已熟睡过去的青冥，平稳的呼吸声满是透着俗人的知足常乐之气，无忧无虑。
轻缓地抚摸着少年的额角，嘴角缓慢地扬起一笑。
或许，像青冥这般，也好。
傻了，才将俗世凡尘看得透彻。
人生一遭，不过风抚杨柳，水过江湖，自然而然罢了。
“砰——啪——”
车厢突然猛烈震动起来，头顶传来车顶断裂的脆响，前方隔着车门传进天马的尖锐嘶鸣声，一片混乱中，及时回神的江云护着怀中的青冥被摇摆的车厢甩到了角落之中。
皮肤上的毛孔全部张开，他感到车外凭空出现一股强烈的妖气，以铺天盖地之姿，笼罩四面八方，压得他全身发麻，喘息不能。
“嗝呲……”
刚躲过一劫，怀中的青冥便猛然惊醒，他瞬间抬起头来，一双呆滞的眼眸凶光大盛，干瘦的面目狰狞可怖，四肢撕拉着木板，剪去指甲的指尖依旧划出沉闷刺耳的响声，一身姿态，犹如下一刻便会冲出车门——
这是青冥在遇到危险时的本能反应，当初对着赤目子，他也是这副凶狠的模样。
“青冥，不准动！”外面是万里云海，车下是无边天涯，要真是跳了出去，不摔得粉身碎骨才怪。
心底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