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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呢?
他有时会怀疑,自己余生都要置身在情爱的修罗场,没人超度,不得救赎。
匆匆的脚步声打断原冲思绪,他蹙眉,听出是长兴。
长兴没通禀就走进门来。
原冲蹙眉,刚要发作,长兴已急声说明原委。
原冲听完,全然僵住,似是血液都凝固了。过了好一会儿,他神色恍惚地问:“你说什么?孩子?”
“是!”长兴用力点头,“长安已经将宅子里的人看管起来,您要不要过去看看?”
原冲面色越来越苍白,额角的青筋跳了起来,语气却轻飘飘的,“把人送到什刹海的别院。”
。
别院中,长安见到眼神暴躁的原冲,匆匆走上前去,“您先别动怒,那孩子……”他凑近些,低语两句。
原冲身形一僵,继而步履如风地走过垂花门,“带我去看。”
长安称是,紧走几步,带他去往内宅。
原冲走进灯火通明的正房厅堂,在罗汉床上落座,又站起身来,困兽一般来回踱步,片刻后,又回身落座。
抱着奶娘的南哥儿、李之澄随着长安进门来。
原冲视线近乎急切地落在南哥儿的小脸儿上。
已经很晚了,这孩子却还没睡,且精气神儿十足,怀里抱着一个小老虎布偶,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好奇地环顾室内。
那眉宇……
原冲先是全然窒息了,随即,一颗心狂跳起来。
有那么一刻,他想起身,动不得。他试图抬手,要借扶手起身,手指却轻轻抽搐着。
南哥儿已经看到神色有异的他,却不害怕,困惑地眨了眨眼睛,转头问李之澄:“娘亲,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
李之澄牵出温柔的笑容,避重就轻,“来……看看景致。这里好么?”
南哥儿胖嘟嘟的小手无意识地抚着布偶,“嗯……要到明天才知道。天黑着,看不清楚。”
短短时间之内,原冲用尽所有力气克制着,终于让自己恢复平静。他起身,步调平缓地走向南哥儿,轻咳一声,顺着母子两个的话题,声音沙哑地道:“明日带你看看这里的景致,好么?”
南哥儿看向他,又扭头看了看李之澄,抿着小嘴儿笑了笑,不答话。
长安示意奶娘放下南哥儿。他不知道南哥儿会不会愿意让五老爷抱,却是笃定,五老爷一定想离孩子近一些,再近一些。
此刻,原冲眼中只有南哥儿,言语是在仅存的理智控制下说出的:“怎么不说话?不愿意?”
南哥儿站在地上,仰着小脸儿看他,“你是谁啊?”
原冲俯身,双手迅速而用力地交握一下,以此阻止手指近乎痉挛般的颤抖。他笑着,伸出手臂,把那小人儿抱起来。
笑,在这一刻,倒是最容易的事。
“先给我抱抱,我就告诉你。”他语气里有着自己不曾意识到的轻柔。
身形落入陌生男子的怀抱,让南哥儿下意识地挣了挣,随后,就近距离地,认真地打量原冲。
原冲的手,抚上南哥儿的小脸儿,又握住他白嫩的手。
小小的手、小小的身子,小小的面容,眉宇与他酷似。
这是他的孩子。不需询问任何人。
比起他在这年龄段的侄子侄女,他的孩子瘦了些;比起他的侄子侄女,他的孩子的穿戴太过寻常。
颈间没有戴镶赤金或纯银的长命锁;手腕上没有镶嵌着宝石的小金镯;衣料是很廉价的绸缎;脚上穿的是没有一丝花哨的圆口鞋。
他的孩子……穿戴一如寻常百姓家中的孩子。
他的心,狠狠的,一抽一抽的疼着。
他费力地吞咽一下,问:“你叫什么名字?”
南哥儿却笑嘻嘻地说:“你还没告诉我,你是谁。”
“原冲。我是——”原冲哽了哽,“我是原冲。记住了?”
“哦。”南哥儿认真地点头,“我是南哥儿,名字是李熙南。”
“熙南,”原冲摸着孩子的小脑瓜,“李熙南。”他把李字咬得有点儿重,心里恨意重重,唇角浮现的笑容,则透着失落。
长安用力揉了揉发酸的鼻子。
奶娘泪盈于睫。
李之澄背转身。
南哥儿没留意到别人的异常,注意力都在抱着自己、明明一直在笑却显得伤心的原冲身上,“你是娘亲的朋友、亲戚吗?”
原冲说:“我与你娘……相识十来年,她是我至亲至近——”同时亦恨之入骨——“的人。”
南哥儿长而浓密的睫毛扑闪一下,“可我从没见过你诶。”
“因为,我与你们走散了。”原冲轻轻地磨了磨牙,“直到前不久,你的孟伯父派人接你们过来,我们才有今日的团聚。”
“孟伯父?”
“嗯。他是这天下最厉害的人物。等他得空了,让他来看你。”
南哥儿笑着点头,“好啊。”
原冲笑容里终于有了些许真实的愉悦,“娘亲已经跟我说好了,日后你们在这里住下,愿意么?”
南哥儿并不迟疑,“娘亲愿意,我就愿意。”
“怎么答应得这么爽快?”
“总搬家啊。”南哥儿挺了挺小胸脯,“我长大了,不怕的。”
“……乖。”原冲吃力地吐出这一个字,下巴抽紧,视线瞥过那个背对着他们的女子。
南哥儿端详着他,伸出小手,摸着他的下巴,“你是不是很难过?”
“有么?”
“好像有一点。”稚嫩的小手无意间碰到了他下巴上的胡茬,不由得逸出欢快的笑声,“痒。”
原冲的心,立时酸痛柔软得一塌糊涂。他把住那只小手,按在下巴上,摩挲着。
南哥儿笑得小身子扭来扭去。
原冲也随着他笑,继而点到为止,“明儿再陪你说话,四处转转。去睡觉。”
“好!”
原冲小心翼翼地亲了亲南哥儿的面颊,把他交还给奶娘,又问长安:“都安排好了?”
长安称是,转身唤来一名管事妈妈,“带——南少爷和奶娘到东厢房歇下。”
“娘亲,你不会走吧?”南哥儿问道。
李之澄转过身,神色如常,“不走。安心睡。”
“好。”由奶娘抱着往外走的时候,南哥儿将小下巴安置在她肩头,笑笑的望着原冲。
原冲负手站在原地,也笑笑地看着他,直到他离开厅堂。
原冲对长安道:“赶早去见太傅,帮我和李先生请几日假,他若问缘故,照实说就是。另外,请他亲自去原府一趟,帮我跟二老扯个谎。”
长安称是,悄无声息地退出。
原冲缓缓踱步,随着步调,周身的寒气越来越浓。
过了好一阵,他向西面偏一偏头,“你来。”
室内已无下人,这话自然是对李之澄说的。
两人一前一后经过西次间,进到西梢间。
刚一进门,他便发了狠,回身勾过她,再一转手,把她身形掼向墙壁。
她身形结结实实地地撞到墙壁,摔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她一声不吭,轻轻吸进一口气,慢慢地扶着墙壁站起来。
他欺身过来,一手撑着冰凉的墙壁,一手扣住她修长纤细的颈子,一点一点收紧,加重力道。
恨极了。
想扭断她的脖子,或者,让她杀了他。
太疼了。
与其这样生不如死的疼下去,真想一死了之。
可是,南哥儿的小模样在他脑海浮现,格外清晰,格外鲜活。
那是他的孩子,他与她的孩子。
不曾给予孩子一天宠爱,有什么资格意气用事?
把孩子带到这尘世的女子,给了他最美也最伤的意外的女子,他真有资格惩罚么?
在她将要窒息的时候,他的手倏然松开,落在她肩头,随后看着她剧烈的喘息着,再到呼吸恢复清浅匀净。
他心头的恨意、怒意,却无一丝消减,化作火焰,烧灼着他心魂。
“之澄,你到底有多嫌弃有多憎恶我?”他扣着她的肩,“这样的事,你也骗我、瞒着我?”
李之澄的视线定格在他胸口的位置。
原冲喉间似被棉花堵住了一般,声音愈发沙哑:“该享有的锦衣玉食,他可曾享有过一日?
“总搬家?我的儿子该陪着你过颠沛流离的时日?
“熙南。我的儿子叫李熙南?”
他狠狠地皱眉,语声有点儿闷闷的。
李之澄噙着泪,抬眼看他。泪光让她视线模糊,她眨了眨眼睛,视线清晰起来,看到男子昳丽的眉宇间,是深浓到近乎绝望的痛苦。
“我迟了这么久才见到他,可我……”他唇角弯了弯,“可我对于他,只是原冲。”语毕,星子般的双眸变得黯淡无光,又渐渐有了一点光彩。
她分明看到,那光彩,是因为浮上眼底的泪。
可以面对一个背离自己的女人,可以承受得而复失带来的不甘煎熬。他不能承受的,是一个迟了太久才出现在自己的面前的孩子,一个,他憧憬中要百般娇惯、宠爱,事实上却连安稳都不能享有的,他的孩子。
那种对她的恨,对孩子的亏欠,压垮了他。
撕心裂肺的疼痛抓住了她,死死的。
那么久,思念、亏欠、无助、恐惧,日复一日,排山倒海压向她。没事,不在乎,心甘情愿地让自己做行尸走肉。
可是,打破那份维持已久的平静,又是那般轻易。他又一次在自己面前受伤了、倒下了,上一次是身体上的伤,这一次,是他无法承受的伤筋动骨的心殇。
她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一样掉落。
他凝着她,“给我指条路,行么?要么,你这就杀了我,我受不了了;要么,你告诉我原由,我们一起扛下来。”
她摇头,再摇头,抬手蒙住自己的眉眼,却是哭得更厉害了。
“不哭。”他拿开她的手,抚着她面颊。
不哭,之澄不哭。在金陵,他旧伤发作,陷入长时间的昏睡,每每短暂的醒来,看到她哭,看到她发红的眼眶,便无力又温柔地安抚着她。恰如此时。
长年累月压抑的情绪,在此刻终于崩溃。
她抽泣起来,哭得身形失去力气,向下滑去。
他叹息一声,退后一步,把她带入怀里,给她支撑,予以安抚。
没原谅。
只是应该这样做。她是孩子的母亲。
第49章
李之澄终于平静下来。
原冲放开她; 转身走到窗前; 背对着她,“南哥儿的奶娘,她叫阿锦; 服侍你多年。她嫁的人; 是你的小厮兆年。我没记错吧?”
“没有。”
“我不想为难他们; 毕竟; 也是照顾着南哥儿的人。”
“……”
原冲推开窗。将近冬日; 夜间的风; 寒意颇重。可也还好,如何的寒冷,都冷不过回旋在心头的凉意。
他说:“至于你; 我也不知如何对待。我只知道; 不能再与南哥儿分开。要怎样,你说。”
“阿冲,”李之澄语气艰涩,“我们,不能在一起。你要南哥儿,可以。我离开。只要你答应我,不让人知道他的生母是我; 就可以。我……陪伴他的时日并不多,又曾犯下大错,有朝一日,会连累他和亲友。”
不敢说连累他; 她已没那个资格。
原冲缓缓转身,凝住她,视线比风更凛冽,比利刃更锋利,语气比顽石更冷硬:“一个女人心狠起来,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他踱步到西次间,又踱回到门口,“好。我答应,你这就走,再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李之澄抬手理了理鬓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