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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亢看着我,笑了笑:“曹先生曾说,女君有绝学,可惜错生为女子,若是男子,必可成就一番事业。”
曹叔以前就曾对祖父说过这话,不过即便如此,他仍然希望我能够成为知书达礼,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
我也笑了笑,道:“我来见蒋将军,还有一事,望将军如实以告。”
蒋亢道:“何事?”
“曹叔果真打算降了朝廷?”
蒋亢露出讶色。
“女君何有此问?”他说。
我说:“明光道若降了朝廷,必然不可再以前朝真龙为尊,如此一来,小则改宗易教,大则全教解散。这般后果,无论曹叔,阿麟还是蒋将军,都必然明了。”
蒋亢颔首:“正是。”
“曹叔并非轻易改弦更张之人。”我说,“不知此番议和,明光道是甚主张?”
“还能有甚主张。”蒋亢神色平和,“明光道的主张,女君其实已经知晓。这和谈,本是秦王提的,意在与明光道合计济北王。曹先生以为此计对明光道立足有利,故应许和谈。至于女君方才所说的降朝廷,降与不降,此时还未到那一步,攻灭济北王之后再议不迟。”
我淡笑:“将军果然是来议和的么?”
蒋亢目光动了动。
“女君这话何意?”他说。
“当下中原割据之势,除秦王之外,最强的便是济北王和明光道。济北王一旦被攻灭,明光道便是秦王的下一个敌人。唇亡齿寒之道,曹叔不会不知。故明光道与秦王合力讨伐济北王,后果只有一个,便是步济北王后尘,继而被秦王所灭。”
蒋亢看着我,少顷,笑出声来。
“女君此言当真有趣。”他说,“在下若不是为议和而来,又是为何而来?”
我说:“将军来此,不过是声东击西罢了。只怕曹叔当下不来雒阳,乃是因为要到济北王营□□商合击雒阳之计,抽不开身。”
室中登时一阵安静。
蒋亢的笑意凝在唇边,意味深长:“不知女君此言,是以朝廷女史之身,还是秦王使者之身?”
“二者皆不是。”我正色道,“我来见将军乃是出于本意,进了这门,我便是仍是曹叔晚辈,阿麟的手足。此事,我乃全心全意为他们打算。”
“如此说来,女君不会将这般猜测告知秦王?”蒋亢道。
我说:“此事,我告不告知秦王皆无益,要紧的是曹叔。”
“怎讲?”
“秦王已决意让大长公主出面与济北王讲和。”我说,“如此一来,济北王降了朝廷,便会与秦王一道回过头来对付明光道。我且问将军一句,曹叔现下还在济北王营中么?”
蒋亢的神色已经没有了方才的镇定,目光疑惑不定。
“曹先生比在下先行一步,”过了一会,他终于压低声音答道,“鲁国距济北国不远。曹先生去之前,与我等约定了时日,若他不曾回来,公子便兴兵攻打济北国。算着日子,他当下应该已在回程路上,雒阳这边也并无济北国战事传闻,想来应是无碍。”
我的心稍稍放下。
若如他所言,那么曹叔便没有性命之虞。济北王若是从什么便捷之处获得了秦王要与他议和的消息,曹叔又还未离去,那么济北王很可能会直接将曹叔扣下,生死未卜。
不过话虽如此,我仍不放心:“将军可有办法确切知晓?”
蒋亢道:“唯有赶回路过去见曹先生。”说罢,他神色有些犹疑,问我,“女君看来,那济北王果真会降秦王?”
我颔首:“定然会。”
蒋亢道:“怎讲?”
“将军可想,济北王既与赵王不两立,却为何总以讨伐叛逆为号,却从未拥立任何人?”我说,“这便是他给自己留的后路。若得了天下,他可自立为皇帝;若不可得,便仍可以忠臣之名归降。当下之势,皇帝在扬州临朝,秦王拥护皇帝,占领雒阳,声势浩大。论名义和实力,济北王可有一样胜得过秦王?他就算与明光道合力讨伐秦王,也最多打个两败俱伤,还要担上谋反的罪名。相比之下,若能议和,他便不但有勤王的美名,还可保平安富贵,又何乐不为?”
蒋亢道:“若是如此,秦王得了雒阳之后,他为何仍不干脆顺势降了?”
“他若顺势降了,那便成了他先来求秦王,又如何讨价还价?”
蒋亢沉吟,少顷,露出笑意。
“听女君一席话,在下茅塞顿开。”他感慨,“如此说来,这济北王与明光道和谈,也不是真心。”想了想,他忽而露出恍然了悟之色,将两手轻轻拍一下,又道,“怪不得曹先生这般小心,与公子约定了时日,若有异样便发兵攻打。”
我颔首。
蒋亢道:“如此说来,在下须尽快返回鲁国,向曹先生禀报秦王与济北王议和之事。”
“正是。”我说。
他面露难色:“可这议和之事……”
我说:“秦王既然要与济北王议和,明光道便更不可做出过激之事。故而将军仍要去见秦王,将此事议下去,秦王但有主张,将军可先听了,推说做不得主,要回去与曹叔商议。往后如何行事,曹叔必有主意。”
蒋亢颔首。
“女君,”他看着我,“你为明光道计议许多,岂非是坏了秦王的事?秦王那边你该如何交代?”
我笑了笑:“这你放心便是,我自有主张,谁的事也坏不了。不久之后,我会亲自去见曹叔,与他再细细商议。”
蒋亢想了想,没有多问,道:“也只好如此。”
我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见已经不早,把茶喝完,道:“时辰不早,我还须回去向秦王禀报。往后之事,便劳将军多多费心了。”
蒋亢闻言,即刻起身,向我一礼:“女君客气了,待在下送女君出门。”
我不曾乘车来,离开了驿馆之后,步行回□□。
日头已经偏西,路上不见什么人。我一边走着,一边在心里盘算着方才和蒋亢说的话。
曹叔使出当下这合纵连横之计,想来也是为了避免大战,在中原站稳脚跟。这自是上策,然而在我看来,这跟秦王与诸侯绥靖一样,并非长久之计,只怕终有一日,他免不得仍要与秦王对阵。
且不说我站哪边,就算我帮曹叔,当下之势,也甚为不利。秦王手上的辽东兵马,加上北军和新收编的诸侯兵马,当下已有二十万。若再加上济北王等部众,与明光道对阵,明光道其实并无胜算。
曹叔并非不识时务之人,他若不想投降又不想死战,便只有后退,鲁国、徐州甚至荆州原有的地盘,都保留不得。但如果他退得够快,可到蜀地去,凭借天险割据一方。
也不知曹叔会打什么主意。
还有一事,我总觉得曹叔同时与秦王和济北王议和,似乎另有隐情,是什么呢……
想到这些,我又不由地感到后悔。
要是我早知道明光道就是曹叔和曹麟一手创下,当初便不会跟秦王约定帮他夺什么天下,相反,我可帮着曹叔来打这天下,让曹麟当皇帝。到那时,我让曹麟封我当个诸侯王,他一定不会推拒,如此,我也照样能跟公子逍遥自在,和和美美天长地久……至于秦王,便让他给我做马夫,天天伺候公子的青云骢好了。一个手下败将,说话还讨人嫌,留他性命是看得起他……
这么想着,我的脚步不由地轻快起来。
正神游间,我的肩膀突然被拍了一下。
“你好大的胆子。”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冷笑道,“竟敢里通贼人,可知该当何罪?”
第322章 合谋(下)
我吓一跳; 回头; 桓瓖站在面前; 脸上仍是那副玩世不恭的神色。
“在想什么?”他打量着我; 颇是得意; “我走到近前你也不曾发觉。”
我瞪着他; 暗自松一口气。
“公子怎在此处?”我问。
“这是雒阳,我在何处不可?”桓瓖语气中不无讽刺,“倒是你; 不是跟元初建功立业去了么; 跑回来做甚。”
我说:“建功立业何须执着一方。我与公子一样; 视雒阳为家,自当回来。”
桓瓖翻了个白眼。
“公子到底来做甚?”我问。
“来找你说说话; 不行么?”桓瓖说罢; 好奇地追问; “你去见蒋亢做甚,莫非你与明光道又扯上了关系?”
我自不打算老实回答; 答道:“公子莫非不知么?我当下乃是奉圣上之命来雒阳与秦王共商大计的使者,明光道乃关系中原安稳; 我去见明光道的人有甚奇怪?倒是公子; 堂堂世家子弟; 在此处截一个朝廷女官,也不怕传出去伤了清誉。”
桓瓖神色鄙夷:“云霓生,你照照镜子,你哪里似个女官。”
我不想与他多说废话; 道:“公子若无事,我就先告辞了。”说罢,转身便要走。
桓瓖一把扯住我的袖子,冷着脸瞪着我:“你上回又是绑我又是给我下药,我说过什么?元初让我保守的秘密我也保守了,你与我说句话都不肯?”
我:“……”
他的模样,愤怒又委屈,仿佛一个被人负了心的怨妇。
旁边走过去两个路人,瞥着我们,嘀嘀咕咕。
他既然提到上回,我无言以对。说实话,我就怕他这个样子。虽然我和他行事各有目的,说不上良心过不过得去,但桓瓖毕竟是个熟人,我对他并无恶感。
“公子有甚话,说吧。”我语气软下来。
“此处并非说话之处。”桓瓖道,“你随我到凤鸣楼去。”
凤鸣楼是雒阳有名的酒肆,装饰豪奢,桓瓖这般纨绔子弟无事的时候最爱去那里显摆。
“公子,”我说,“我与府上的关系,公子不是不知。若公子与我来往被人看见,莫不怕府上迁怒?”
桓瓖不以为然:“迁怒便迁怒,我都不怕,莫非你怕?”
我自不会上这激将法的当,不过么^……我瞥了瞥头顶,天色不早,正是晚膳之时。凤鸣楼既然专做富贵之人的生意,吃食乃是极好。我曾去那里吃过特产的酒心梅香糕,入口难忘,只是价钱贵得足够让寻常的殷实小户也跳脚骂街。□□的菜色,我这些天着实吃腻了,换换口味也不错。
“公子出钱?”我瞥着他。
桓瓖“嘁”一声:“我何时让别人掏过钱。”
我笑笑:“如此,多谢公子。”
雒阳和中原时局动荡,但雒阳城里的富贵人家顶多换了些人,数量却不会少。
故而凤鸣楼这样的去处,仍然如从前一般热闹。夜色初降,高耸的楼宇中已经点起了灿灿的明灯,照得如白昼一般。楼前的马车停得似长龙一般,店家领着一众仆人在门前迎送,入内,长相娇美的乐伎、歌伎和舞伎在堂上奏乐起舞,鲜花装点,香气缭绕,好一派灯红酒绿的人间胜景。
桓瓖自是这里的常客,方才露面,店主人便亲自迎到面前来,向他深深一礼。
“数月不见,未知桓公子安好?”
桓瓖不多废话,问道:“吟月阁可还留着?”
“留着。”店主人忙道,“吟月阁一向为公子留着,好些人想要,小人寻思着公子说不定何时便会回来,都不敢答应。”
桓瓖满意地颔首,径自带着我上了楼去。
凤鸣楼的楼宇有好几座,不算高,但建得宽敞,层层叠叠复道相连,颇有宫苑的气派。
吟月阁乃在主楼顶层的一角,视野颇好,上能望见明月星辉,下能望见整个凤鸣楼的灯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