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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已不再下雨,几个看守她的官兵也没什么防备地睡熟了,不时发出起伏的鼾声。
君瑶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再入睡。她趴在窗户边,透过缝隙观察这驿站的情况。这间柴房虽小,可小的便利在于很好看守。若这些人发现雨停了,再继续赶路,她或许就会错过离开的时机。
她重新挨着柴草堆蜷缩起来,思索了许久没想出完全的办法。突然间察觉门缝内有光芒在闪烁,她眯了眯眼,循着看出去,竟发现隔壁大堂不知何时起了火!
火势快速蔓延,冒出烟雾,随之而起的,是一声声仓皇惊恐的叫喊声:“走水了!”
君瑶透过窗户缝隙,看见驿长带着两个驿卒飞快冲出来,拎着水桶去救火。看守她的官兵也被惊醒,看见快速蔓延的火势也瞬间绷紧了神经。
驿长见状,连声恳请官兵帮忙救火:“那正堂里存放的是往蓉城周转的粮食,你们若见了还不救,只怕也会被怪罪!”
官兵这才迅速加入救火的队伍中。君瑶趁着门前没人,试着将门推开,却发现无济于事。这驿站的门虽破旧,或许可使用蛮力撞开,但难免会引起人注意。
君瑶在屋中观察着情势,那正堂里燃起的火轻易不好扑灭,浓浓的黑烟已蔓延至了半个驿站。她被呛得呼吸困难,双眼刺痛难以视物,如果再不出去,不等官兵把她带回蓉县为楚玥顶罪而死,也会被窒息而死。
她眯着眼一边咳嗽着,摸到了门边,正准备踹门,意外地,门竟从外面被打开了。她一时分不清状况,也不知来的是何人,下意识迈着虚浮的步子躲闪,却被人一把拉住,快速往外走。
正欲说话,有人捂住了她的嘴。
“姑娘!”卫姑姑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君瑶几乎以为自己幻听了,她努力瞪大双眼,却只能隔着缭绕的烟雾,依稀能看清卫姑姑的模样。
卫姑姑趁乱将她带出驿站,在火光冲天与纷乱的救火声里,她们二人绕到驿站之后。卫姑姑快速将一个锦囊塞到君瑶的衣襟里,对她说道:“姑娘,趁着现在赶紧离开蓉城吧,别再回来了!”
她指了指停在一边树林里的马车,说道:“那辆马车会将你带到安全的地方。”
不由分说地,她将君瑶推过去,塞进了马车里。
君瑶浑身疲软,从头到尾都只能任由卫姑姑操控着。她被卫姑姑推得一个趔趄,跌倒在马车内,坚硬的木板撞在头部,她混沌的思绪也似被劈开半分清明。
她扶着车壁坐稳,急切地看向卫姑姑,在驿站冲天的火光里,卫姑姑仿佛一夕之间,从一株不起眼的小丘,变身为伟岸的山岭。她的眼底隐约有君瑶看不透的秘密,君瑶恍然问道:“姑姑不随我一起走吗?”
她满心困惑,不知该从何说起。卫姑姑如何离开的楚家,如何追到驿站之中?驿站为何会突然失火,为何卫姑姑又如此巧合地在此刻将她带出来,还安排了一辆马车。
马车后的车辕上还坐着一个戴着帷帽的车夫,君瑶不知他是谁,也不知他会将自己带往何处。
卫姑姑垂下眸,隐下眼中浸润的泪光,低声道:“姑娘,你记住,你已经葬身火海,蓉城不再会有君瑶了。”
她紧紧地拉住君瑶的手,再次厉声道:“姑娘,记住我的话!一定要记住我的话!”
说罢,她扬起马鞭,打在马背上,这匹黑马似训练有素,没发出一声嘶鸣,却是撒开四蹄,拉扯马车飞快地奔驰,片刻就消没于暗夜之中。
突然猛冲力量让君瑶后仰倒在马车内,她立即起身,扑到车窗外回头张望,却无法透过刺眼的火光与浓密的黑暗看见卫姑姑的身影。
拉扯的清冷的风灌进她的双眼,无声的泪水与浸润的春雨一同落下,消没于暗夜之中。
君瑶回身,攀住马车门沿,盯着车夫陌生的背影,嘶吼道:“停车,我要回去!”
她的心头升起一个可怕的念头,这念头摧枯拉朽般撕扯着她的五脏六腑,她心头的执念告诉自己,若不能及时回去,卫姑姑……她此生都无法再见到卫姑姑!
楚家于她的恩情,她今日为楚玥顶了死罪,从此与楚家一刀两断。而卫姑姑呢?若她不回头,今生今世,她再也没有偿还报答的机会。这些年,她寄居于楚家,虽有外祖父暗中教育庇护,可楚家于她而言始终不是安稳的归宿。可她万分庆幸,在那样无助孤苦的年岁里,尚且还有卫姑姑相伴。卫姑姑本只是一个照顾外祖父的下人,何以要为她做到这样的地步?
风猎猎,马萧萧。
君瑶用尽力气推开车门,扑向策马的车夫,还未有所行动,车夫已起身入了车内,闪身将她推回去。
“姑娘,你体内余毒未清,不是我的对手。”车夫冷硬地说道。
君瑶靠着车壁,阴森森地打量他:“你是谁?卫姑姑为什么认识你?”
车夫不作回答,生怕她再生出事端,只好用绳索将她的双手双脚束缚住。君瑶任凭如何挣扎,都无济于事。她使出浑身解数,在车厢内跌跌撞撞踢踹捶打,车夫都对此充耳不闻,置之不理。
君瑶泪如雨下,终于失去所有力量,疲惫不堪又昏昏沉沉地蜷缩在车内。恍惚间,她看见车窗外飘动的雨丝,还有后退而去的春夜芙蓉,依稀里产生了错觉,仿佛这是一条诀别之路,如阴间的奈何桥,一旦过桥,桥那边的过往,就如再也无法拼凑回忆的往事,一去不返了。
君瑶在意识彻底涣散之前,起身看向窗外——道旁芙蓉湿软轻红,似清墨中一抹红云。夜来风雨急,吹落葳蕤,铺了满地落红。
粼粼的马车,在葳蕤途中迤逦奔驰而去。
同船之人
马车带着君瑶一路斩破夜色,最终在通往蓉城的河畔停下。
江上暮霭淡淡,青天一色。或远或近、高低起伏的山川,都在雾色里变得绰约模糊。
靠岸的船舫里亮起灯火,似江枫渔火,在水中摇曳。船上之人见车马靠近,立即上岸迎接。
车帘被人掀开,沁人的风吹进来,君瑶勉强睁开眼,由两名侍女将她扶下车,送入船舱。这两名侍女倒也本分,虽知君瑶状况不对,却也没多问,尽心地在旁守着。车夫变作撑船的船夫,他划开船棹,推开江水,船只轻盈地离去。
君瑶精神紧绷,高度警惕着,船外风声鹤唳,丝毫的风吹草动,都让她惶恐忐忑。片刻之后,有轻柔缓慢地脚步声靠近,君瑶额头冒出冷汗,双眼紧紧地盯着舱门,即便如此,在门帘被掀开的那一霎,她依旧无法看清站在门外的人。
江水里泛着幽冷的光,映在门外之人身上,他的身影高大修长,却不是君瑶所熟悉的。
“君姑娘,身体可好?”那人手中似端了一碗药,苦涩的药味飘入舱内。
君瑶的身体随着船身轻轻摇晃,她屏住呼吸,迟缓地认出这人竟是明长昱身边的明昭。这一霎那,千头万绪惊涛骇浪般向她袭来。楚家断情绝义的一幕,卫姑姑返身离去的一幕……这一幕幕,好像利剑刺入她脑海中。
她半伏在矮榻上,泪水一颗颗坠落,险些喘不过气来。
她做了千百种设想和推测,都想不通为何卫姑姑会与明长昱有关系。也想不通为何卫姑姑将她从驿站带出来后,来接她的人会是明长昱安排的。
除非这一切都是巧合,可这世间,哪儿有如此难以揣测的巧合?
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她无声地盯着明昭,哽声问:“为什么?”
明昭眯了眯眼,将药放在她手边,还未放稳,君瑶抬手掀翻,玉瓷碗坠落在地,洒了满船的药汤。君瑶再次质问:“为什么你会知道我在驿站?为什么车夫不阻拦卫姑姑?”
明昭不知所措,转身出去从车夫那边得知事情经过,才明白君瑶悲痛大怒的原因。他回到舱门边,斟酌着用词,对君瑶说道:“侯爷发现了郡守府一案中的新线索,本是让我来接你回去共商案情。达到楚家之后,我也才知楚家发生了变故。你说的卫姑姑,是从楚家中逃出来的,我向她道明来意,她立刻向我求救,希望我能将你从蓉县官兵手中救出来。我是侯爷的人,我此行只为带你去侯爷身边,其余之事我不便插手。至于卫姑姑要做什么,我并不知晓,也不会干涉。”
君瑶痛心地埋下脸,双手捂住耳朵,丝毫听不进任何话语。
明昭是明长昱的人,他做事谨慎利落,每走一步都是权衡慎重,从不多事为明长昱徒添麻烦。明长昱身为侯门贵子,位高权重,可越是如此,就越要看清形势利弊,什么事该干涉,什么事该插手,都需万般筹谋权衡,否则稍有不慎,就又会无妄之灾,重则血流成河。
即便他知道卫姑姑想做什么,他也冷眼旁观,没有明长昱的吩咐,不会横加干涉。
明昭命侍女重新熬了汤药来,依旧放在君瑶手边。君瑶已疲累至极,却丝毫不敢入睡。她私心里还渴望着,也许卫姑姑并不如她想象的那样,也许今后还会有重逢的时机。
她方才悲怒太过,失去方寸,突然间想到这一点,混沌的思维瞬间茅塞顿开。她立即端起药汤一饮而尽,不知是汤药的作用,还是她太过疲累,恍恍惚惚地就着矮榻昏睡过去。
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即使在睡梦中,君瑶也渴望着醒过来。她明知今夜发生的一切已成为事实,却朦胧地幻想着都是一场梦。
待她醒来时,天已经大亮。耳边没有船桨声,也没有流水声,四周安安静静,入眼的是轻垂床幔,幔外瑞脑轻烟,光影婉然。
她记得睡着前,见到的最后一人是明昭,想来这房间就是他安排的。她动了动,依旧没什么力气,但身体灵活了许多,于是撑着床下地。只略微发出些动静,门外就有人轻轻扣门问道:“姑娘醒了吗?”
君瑶怔了怔,很不习惯,没有作答,而是扶着墙慢慢走到门边,开了门。
门外站着昨晚扶她上船的两个侍女,开门的瞬间,清冷的风伴着柳絮扑面而来,琮琮水声伴着起伏的喧嚣,悠缓入耳。桨声水影里,船舫如织,两岸屋舍排闼,勾栏中弦音如缕。
两位侍女低声问了话,君瑶才反应过来,这是在一艘船上,不是一般的船,而是郡守府为明长昱准备的画舫。侍女将她扶回房内,为她准备了清水和换洗的衣物。君瑶本不太想动,但两位侍女尽心尽责,将她收拾得妥当。
“姑娘,侯爷说你若是饿了,可以去正厅用饭。”侍女对她说道。
君瑶点点头:“好。”
她方才看了这画舫的情况,画舫停在水中,远离河畔,若想上岸,还需让明长昱吩咐下去。她沿着临江游廊慢慢往正厅走,看着两岸排闼而开的雕梁画栋,听着飘渺的声乐笑谈,一时有些唏嘘。
本以为自唐府一别,她与明长昱就再无相逢之时,却没想到竟与他这般再见了。只是他依旧是位高权重的侯爷,而她却成了一缕漂泊的飘蓬。
转入正厅,见明长昱已经坐在了桌案前,案上已摆好了饭菜。他青丝未束,一身松软长袍,神态翩然闲肆,在君瑶来之前,正握着一卷书,君瑶走到门口,他便将书收入袖中,直直地看向她。
一日不见,她似乎变了模样。虽依旧是如青竹玉立,依旧清秀耐看,却似被霜打过,少了灵动快意。
明长昱的眼眸狠狠一缩,暗中握紧袖中的书卷,向她走了几步,下意识想扶一扶,她却自己走了进来,坐到了桌案边,看见碗筷,木讷地端起来,无声地开始吃饭。
明长昱返身与她同坐,拿起碗筷,与她一同用饭。江心清风徐来,吹动竹帘,不闻人声,只听见碗筷偶尔碰撞的声响。明长昱默默抬眼看着她,见她面色虽苍白,但双眼却依旧神采明然,便知她虽深受打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