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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宁_时镜-第2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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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总算看见。
  她看得并不快,每看到一个名字都要停下来片刻,似乎想要它们在自己的记忆中留下少许痕迹。
  只不过在走到东南方角落里时,姜雪宁忽然停了好久,也没有再继续往前。
  眼前同样是一座石碑。
  但它与周遭那些,格外不同。
  旁的石碑上,要么刻着清楚的名姓,要么空无一字。可这一块上,原本是刻有名姓的,但似乎没有刻完,就被人强行削去,只在上面留下几块斑驳的凹痕,几道杂乱的刻记。
  一道声音,忽然从她身后响起:“这是我。”
  姜雪宁回头。
  谢危不知何时已经从禅房里出来了,远处潮音亭下的台阶旁,立着一名老和尚,身旁站着面色苍白的孟阳,但只是看着,并没有走过来。
  第一时间,姜雪宁没有明白谢危的意思。
  他却来到了她身旁。
  深色石碑上积落的灰尘,被他伸手轻轻拂去。
  谢危看向她,笑了一笑:“本来这里也是要刻上名姓的,可她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那堆雪化之后的枯骨与污泥便是我。匠人在上头刻名时,她便把刻刀夺了,把这上头刻的名字毁去。然后对旁人说,她的孩子未必就死了,即便是早已遭逢不幸,要归葬入土,也不要再姓萧。”
  分明是笑着说的话。
  可姜雪宁听着却不知为何,眼底潮热,竟觉喉间有几分哽咽。
  谢危却静静地道:“我本是一个该在二十余年前就死去的人。”
  姜雪宁伸手去握他的手,对他摇头:“不,你不是。”
  她手心有汗,甚至在发抖。
  谢危于是笑:“你在怕什么?”
  姜雪宁无法告诉他,只是道:“无论如何,她希望你活下去。”
  谢危喉结微微涌动,久久没有说话,垂在身侧的手指紧握,最终却没有回应她的话,只是道:“往后不要一个人到这里来,该走了。”
  他拉着她往外走。
  从潮音亭下经过时,孟阳看了他们一眼,那位忘尘方丈则向他们合十宣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诸法空相!”
  姜雪宁没有慧根,听不明白。
  谢危则没有回应。
  他重带着姜雪宁从白塔寺出来,门外是燕临领着黑压压的兵士静候,吕显则是立在台阶下面,见他们出来,先看了姜雪宁一眼,才走上前来。
  谢危停步。
  他上来低声同他说了一句话。
  谢危似乎不甚在意:“随她来吧,不必拦着。”
  吕显久久凝视他,问:“你真的还想赢吗?”
  谢危说:“想的。”
  吕显于是道:“但如果你想要的东西变了,你的赢,对旁人来说,便是输。”
  谢危平淡地道:“我不会输。”
  他没有再与吕显说话。
  在他进白塔寺的这段时间里,燕临等人早已率军查清了城中的情况。天教的义军进入城中后,显然遭遇了一场蓄谋已久的伏击,西城南城坊市中到处都是横流的鲜血,一路顺着长安街,铺展到紫禁城。
  倒在路边,有的是天教的,有的是朝廷的。
  甚至还有受了伤却没断气的。
  在忻州军从染血的道旁经过时,他们便哭喊着哀求起来:“救救我们,救救我们……”
  大部分人看了,都心有戚戚。
  然而谢危的目光从他们身上掠过,却只是勾起了往日的回忆,并没有多做停留,一路与燕临等人,直向着前方那一座过于安静的紫禁城而去。
  宫门早已被天教攻破。
  尚未来得及收拾的尸首随处可见。
  原本金灿灿的太极殿,此时已经被覆上了一层血红。
  万休子环顾周遭,几乎不敢相信。
  跟在自己身边的竟已经只剩下数千残兵,个个双目赤红,身上带伤。连他自己的腰腹之上,都插着一根尚未拔除的羽箭,只折去了箭身,箭矢还留在体内,却暂时不敢取出。
  大殿之前的情况,却也好不到哪里去。
  数千精兵阵列在大殿之前,卫护着中间的皇帝。只是沈琅这披头散发赤脚的模样,看着哪里还像是往日的一国之主?
  他神经质地大笑着。
  满朝文武,没投敌的,没逃跑的,一心忠君的,如今都战战兢兢瘫软在大殿之中,心有余悸地看着已经逼到殿前,与他们对峙的天教义军。
  临淄王沈玠,定国公萧远,刑部尚书顾春芳,户部侍郎姜伯游,甚至连萧定非都混在其中……
  只不过并不见张遮。
  已是皇贵妃之尊的萧姝,这时立在角落里,看着大笑的沈琅,只觉浑身冰寒,满心惨淡。
  若只论心术,沈琅无疑是一个合格的皇帝。
  他竟故意抽调了城门的兵力,转而使人埋伏在街市狭口处,在天教以为自己致胜之时,予以迎头的痛击,着实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一路拼杀,竟然惨胜一筹!
  如今虽被人打到了皇宫之中,可他竟一点慌张之色都没有,甚至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意,只让人怀疑:这位帝王,手里是否还留着其他的底牌?
  万休子目光阴沉地看向他,这一时竟有点拿不准主意。
  不管后面如何,那张龙椅就在太极殿的高处放着。
  二十余年前,他距离这个位置便只有一步之遥;只可惜平南王纠缠于皇家恩怨,非要将沈氏血脉赶尽杀绝,以至于被援兵杀来,最终功亏一篑!
  二十余年后,他再一次站在了这张龙椅之下!
  太极殿前,日光炽盛,双方上万人对峙,可阵中只有风声猎猎吹拂而过,竟无一人敢发出半点声音。
  于是这时远处的声音,便变得清晰。
  那时许多人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一声一声砸在皇宫用石板铺得坚实的地面上,渐渐变得近了,仿佛每一声都踏在人的心上,左右着人心脏的跳动!
  天教与朝廷两边都出现了一阵耸动。
  沈琅与万休子都朝着宫门方向看去。
  在远远看见那举起的忻州军旗帜时,天教这边的残兵只感觉到一阵的恐慌,而朝廷那边一众官员中的小部分,却几乎立刻振奋起来,甚至有些喜极而泣的味道!
  “是谢少师与燕世子的忻州军!”
  “他们终于来了!”
  “勤王之师啊,天助我朝,天教这帮贼子今日必将交代在此处!”
  ……
  然而与之相对的是,沈琅的面色骤然铁青。
  万休子更像是听见了天大的笑话一般,抬手指着这些愚蠢的脓包,扬声大笑起来:“救兵,你们还当是救兵来了!哈哈哈哈……”
  谢危一身雪白的道袍不染尘埃,在疾吹的风中,慢慢走近。
  所有人的目光几乎都朝着他这个方向看来。
  姜雪宁在他身旁,看着眼前这惨烈对峙的场景,只觉满世界发白,生出一种怪异的眩晕感。
  成碾压之势的大军黑压压如潮水一般,阵列在太极殿前,几乎将所有人包围。
  朝廷里那些人听了万休子的大笑,一阵嘈杂。
  万休子只道自己已经是可怜可悲,却不曾想原来世间还有比自己更可悲更可怜的人,笑得越发肆狂起来,竟抬手转而一指谢危,大声道:“在朝中为官七八载啊!就在你们眼皮子底下!你们竟然没有认出他来!这哪里是为你们朝廷鞠躬尽瘁的太子少师,这分明是随时向你们索命,要你们偿还血债的魔鬼!”
  萧定非藏在人群里,轻轻叹了口气,心想:自己骗吃骗喝的日子,到底是要结束了……
  谢危走上了台阶,没有说话。
  定国公萧远看着他,又看向万休子,突然想到了什么,心底骤然蔓延开一片无法言说的恐惧!
  紧接着,那种不祥的预感便应验了。
  在所有人惶恐不安的目光中,万休这那带着无比恶意,甚至带了几分得意的声音,在这空阔的太极殿前方响起,却偏带上了一股无比阴森的味道:“放在二十余年前,彼时此地,他不叫谢居安,该称作——萧定非!”
  朝野上下不少人脑袋里顿时“嗡”地一声响。
  谢危却只是站定,异常平静地看向了众人,淡淡道:“这般热闹,我好像来得晚了些。”


第243章 弑尽亲族
  万休子的话是什么意思?
  有许多人第一时间竟然没有听懂。
  谢危怎么会是萧定非?
  那位大难不死的定非世子现在不好好在角落里站着吗?倘若谢危才是萧定非; 那这个萧定非又是谁?且当年那些事情,他又为何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分明是简简单单一句话,可却在瞬间弄乱了他们的脑袋。
  二十余年前; 天教乱党伙同平南王逆党杀至京城; 那位早慧聪颖的定非世子舍身李代桃僵救主的事情; 早已经在这些年传扬到街头巷尾。
  然而谁又想过其中的真相?
  毕竟这世间所有人自小所学便是忠君为国,没有一个人会想; 让一个孩子替另一个孩子去死; 是否合情; 又是否合理,甚至究竟是不是真的。
  他们习惯了。
  君是君; 臣是臣; 君可以要臣死; 臣也当为君死!
  人的贵贱,是由天定。
  凡人便想要往上爬得一步; 也需要那些高高在上的贵人垂青; 或者为人奴,或者为人臣,卖才华; 卖性命,出卖自己能出卖的一切,只为求得上位者随意施舍下来的一点残羹冷炙!
  天下人皆没有足够的觉悟。
  所以今日,谢危站在了这里。
  不知当年真相的人; 惶然不安;
  知晓当年真相的人,却是瞬间脸色煞白!
  在他们眼中; 此时此刻站在太极殿前的谢危,哪里还是个活生生的人; 分明一只从坟墓里复活的鬼魂,用那来自九幽的目光凝视着他们!
  “不,怎么可能……”
  定国公萧远原本已经在先前与天教的交战中受伤,行动不便,此刻只像是看着一个怪物般看着谢危,睁大的眼底分明已经填满恐惧,却不知是告诉别人还是告诉自己一般,高声大气地叫喊起来。
  “不!绝不可能!一点也不像,一点也不像……”
  沈琅瞳孔也陡然紧缩,先等来的竟是谢危与燕临的忻州军,已经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更不用万休子突然投下的这记平地惊雷!
  谢居安,萧定非……
  饶是他已经对今日的乱局有所预料,自以为能镇定自若,可仍旧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炸得脑海里空白了一刹,紧接着一颗心便如同沉进了深渊一般,冰寒一片!
  因为,在听闻万休子这番话之后,谢危竟然只是立在那边,没有半分反驳的意思!
  萧姝的目光落在谢危身上,同样落在他身旁不远处的姜雪宁身上,然后才带了几分茫然地转向了萧定非。
  这位自打“回京”以来,便不务正业、无所事事的“定非世子”,似乎也注意到了她的注视,这一刻竟然朝她抛来一个格外明媚的微笑。
  天知道这两年他把萧氏折腾成什么鬼样!
  鸡飞狗叫,浑无一日的安宁!
  整个萧氏大族原本就不大好的名声,在他的糟践之下,更是一落千丈,市井之中人人唾骂!
  然而此刻,他才笑眯眯地站了出来,假模假样风度翩翩地向众人揖了一礼,腼腆地道:“真对不住,其实我现在也真叫萧定非。只不过嘛,这名字是许多年前遇到先生时,先生不要了给我的。我琢磨你们其实也没找错人。不过,这两年来,我吃你们的,喝你们的,玩你们的,还花了你们不少的银子,实在是很不好意思!”
  萧远一听差点气得吐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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