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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低头绞扭了衣袖,默然不语。
母亲看出了些端倪,将声音放缓放柔了:“你莫不是跟太子闹别扭了?”
我依旧不语。
意初将头探到我和母亲中间,细疏的眉宇微拧:“太子欺负我姐了罢,娘,走,咱们找他去。”
“瞧把你给能耐得。”一声中气十足的声音从连着外堂的回廊里飘进来,父亲摆着墨绿缎袖意态温儒地踱进内堂,视线一触到莫九鸢,如远山般静雅的面容微微掠过一丝不自然的阴翳,但也只是一瞬,随即恢复了他一贯的清儒闲雅。
爹走到我跟前,挡住了从门外投射进来的炽烈阳光,一片清凉阴影落到了我的身上,“孝钰,你跟爹到书房来。”他顿了顿,将目光投向莫九鸢,沉声道:“你也来。”
父亲自赋闲后着实用心在笔墨诗书中,那一间九尺宽的书房拓了又拓,几乎是将三间房连缀在了一起。书房中供着清水佛手,芝兰梅萼,聊作装点。最令人倾心惊叹的就是那三扇墙面直抵到屋顶的大书架,架上经史子集,野记杂文罗列陈设,专有一架收录的竟是竹册龟壳,打眼一看,蝌蚪样的文字。几个绿丝绸面大盒子上着锁,也不知盛的是什么宝贝。
案桌上摆了铜镇,端溪石砚,松烟紫兔毫。父亲坐于案桌后,我和莫九鸢站在案桌前。
“我就知道你是个沉不住气的孩子,那么一点点毒没要了你的命,总得闹个天翻地覆才甘心吗?”父亲沉声训斥。
我有些委屈:“可总也得知道是怎么回事吧。”
父亲望着我,如远山般眉目中一抹淡愁:“知道了又能如何,你能将人家怎么样。芳蔼是皇后心尖上的人,她能让你动她女儿?再说,这背后水深得很,若不是这次芳蔼胆子小,不敢将毒下得太多,你现下还躺在床上呢,能由得你今天是风明天是雨得。”
我觉得父亲的态度太过怪异。按照常理,他就算不想我管这件事,好歹也安慰安慰我罢,今儿他冷肃严凛的一番话,隐隐含了震慑的意味,只能说明,他打从心里不想我让朝这事伸手。但,我抓了他方才的话头:“芳蔼胆子小?那是有人指使她得,谁能指使得动……”蓦然停口,除了皇后和萧衍,还有一个人,他手握《晋云医书》,权倾朝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自然也能指使得动芳蔼。
姜弥。
我只觉胸膛里一股喷薄的焰火气,被紧紧压制着才稍微扼住了。“姜弥想干什么,他要杀我?”
“杀你?”父亲冷笑了一声,薄凛的唇线微挑,似乎也含了怒气:“你的命他才看不上呢。他在你身上下手,怕是含了些不可言说的目的。”
书房中曲水温脉流淌,流觞之声清越怡人,却也无声驱散弥漫在我们中间的沉闷气氛。
我几乎将所有知道的枝蔓线索细细缕了一遍,却仍是摸不出头绪,却听莫九鸢问:“侯爷,可是与《晋云医书》有关?”
爹倏然抬头,将视线投注到他身上,几乎是劈头盖脸地训下来:“这事跟你又有什么干系,你端得爱多管闲事。”毫不客气的语气,却也是熟稔无间隙的语气。我沉默不语,观察着莫九鸢的表情,他的嘴角只扯了扯,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坚定道:“师父失踪五年了,九鸢找了五年,至今杳无音讯。”
案桌那头久久没有传来回音。
我抬头看,只见到午日璀璨明媚的阳光透过茜纱窗纸耀进来,洒上父亲寒气隐现的双眸。他的手握拳紧攥,手背上骨骼突兀,青筋毕现。
“孝钰”,父亲再开口时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喟叹道:“为父一直以为有些事瞒着你,是为你好。可如今才知道,你已经长大了,总蒙昧无知地活着对你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说到此,他竟抬头看了看莫九鸢,“你号称过目不忘,又看过《晋云医书》拓本,你既与我说过,那也可对孝钰说说,医书的最末章记载了什么样的毒。”
莫九鸢凝视着我,眸中风波柔动,“‘浴火’,此毒无色无味,中毒之人终日咳血,身形快速消瘦,脉象沉没,与人无异。无脉可诊,无药可医,缠绵月余,便可送命。”
我诧异地看了看莫九鸢和父亲,这……
陡然,福至心灵,电光石火间有些许精光从脑中轰鸣着扫过,那些精光竟似慢慢化作零星赤焰顺着经脉落入心中,灼热着心瓣,绞痛撕扯,几乎要将我烧成灰烬。
怀淑。
怀淑病了一个多月,日日咳血,形销骨立,连太医都无法诊出他患了何病,无法确诊,就没有对症之药,只能挣扎着把血肉一点点熬干。
我痛极怒极,反笑:“原来当日齐晏进献《晋云医书》,献的不是一本医书,而是将一国太子幽秘杀死的方法。”
莫九鸢脸上血色尽失,瞳孔遽然放大,不可思议地看我。
父亲叹息:“时隔五年,他指使芳蔼用了《晋云医书》里的另一种毒来对付你,若不是毒下得轻,太医勉强能解,只怕你也会步了昭德太子的后尘。”他望着我,眸中涌动着炙热的关怀与垂爱:“孝钰,我知道你恨,想为怀淑报仇,可是,首先你得活着,一个人若连命都没有了,那还能做得了什么。”
我怔怔地看着父亲的嘴一闭一合在说着些什么,可却好似从重门外空濛山巅传来一样,模糊而散淡。从前如何在内心笃定怀淑是让姜弥给害了,如何咬牙切齿地恨,如何恨不得和他同归于尽,却都比不上今天,明晰的证据摆在眼前,所有的疑惑全部都有了顺理成章的解释。我心里伤恸交加,怀淑,我们早该想到,哪朝哪代,那些新夺了权风光无限的人能容得下旧朝太子。
第7章 受伤
大周宫戊时落锁,落锁宵禁之前我得赶回东宫。
上林苑里宫灯绵延数里,昏黄的光芒流泻了一地,勾勒出芳草芝兰、飞檐琼殿的轮廓。我远远看着,永宴殿中灯烛暗昧,细弱的光枳从窗纸上浸出来,在满苑华光璀璨的映衬下,如一座睡在繁华盛巷里的囚笼,用金银织就的韶景阆苑,耸皇居丽,嘉气瑞烟拢着葱郁倩华,却没有一点生气,一点温暖。
殿前安静得很,既没有莺啼婉转,也没有那乱人清梦的蝉鸣声。我将殿门推开,周围冷清,一室死寂,烛光温柔地落下来,一点点人影也没有。我心中不安,轻手轻脚地踱了几步,果然,翩垂的幔帐前,一个颀长的身影立于菱花银丝烛台前,正用铁钩拨弄着火苗。
我在他身后三尺停了脚步,他没回头,只问了句:“莫九鸢呢?”
“他……”我将声音压低,略有些心虚:“他自觉有错,没脸见太子,去内直局领罚去了。”
萧衍冷哼了一声,将铁钩放回岸架上,“孤的幕僚,什么时候让你给收买了?”他转身,点点烛光晶亮光华映在眸中,似揉碎了天幕星河,我蔫蔫地站在一片芒矢暗淡中,见他微低头,盯着我的眼睛看,“你哭了?”
我后退了一步,忙用手揉了揉眼窝,针戳样的刺痛。摇了摇头,“没……没有啊。”
“沈侯爷跟你说什么了?”他幽幽地睨了我一眼,显然也没指望我能回答。殿内铺陈了一桌的琅釉漆盘,上面摆着绶带、冕冠还有寝衣,他自然地解开嵌玉腰带,脱了外裳从净水中捞了锦帕擦脸,我看得目瞪口呆,心想今儿也不是初一、十五,他老人家怎么这么有耐心,跟我这磨牙。
看着他有条不紊地整理自己的衣衫,我想起一事,问:“今年会试的结果出了吗?状元是谁?”
他手中的动作停了停,抬头看了我一眼,“你什么时候关心起朝政来了?”我兀自直直地盯着他,他揉了揉额角,果然老实回答:“通州宋灵均。”
我眼珠转了转,看他的神色探究之意渐浓,抓紧趁热打铁:“那新空缺出来的大理寺少卿……”萧衍唇线微微上挑:“你的大哥沈意清,想必沈侯爷已经跟你说了。”
那静斋好生厉害。
我在心里暗自赞叹,所说两条竟分毫不差。我摸了摸自己琯在发髻上的紫玉簪子,一时有些拿不准主意了。萧衍只瞥了我一眼,又去挑琥珀圆钵里的荔香软膏,往自己脸上轻匀敷抹,声音淡淡:“又有什么想不通的事了?”
抓了抓缎袍侧裾,我屈膝坐于案桌旁的绣榻上,将海陵东阁、静斋的事情原原本本跟萧衍说了一遍,他自始至终一言未发,脸上神情温平,若不是那稍稍蹙起的眉宇,我真怀疑他有没有听我说话。末了,他针对此事说道:“海陵东阁是朝廷密令捉拿的乱党,因劫掠过几次官银,杀过几个朝廷命官。传闻……”他将脸上乳白膏子摸净后向后仰倒在软塌上,如夜醮中南山尧云,疏淡而模糊:“是殷乌军的余部,当年尹太尉在燕州被斩,其所辖殷乌军并未被朝廷全数收编。”话说到最后竟有一丝瞌睡意味,吐出来的话音绵软得像桂花软糖,轻轻一握就化了。
若说是尹氏军队的漏网之鱼,那倒是可以很好地解释为何要转跟朝廷作对。当年殷乌军被打成叛军,朝中其实有很多人不服。那所谓献城归降的尹太尉心腹季康子,是鼎鼎大名抗击突厥的英雄人物,他那把弯月刀下斩杀了无数企图犯境的突厥人,突厥对他恨之入骨。他这般毫无征兆地置对自己恩重的义父于不顾,而去献城归降突厥,这种行为确实不太符合常理。
可惜,当时朝中的天已经变了,这些忠义耿直的言论,便如涓涓细流汇入浩瀚江海,丝毫波澜也掀不起来。
萧衍已闭了眼将被衾拖过来盖在身上,我也不由得打了个哈欠,四处看了看,嬿好这死丫头哪去了,偌大的寝殿连半个侍奉的人都没有。我不甘心地看了看似已陷入憨沉睡眠的萧衍,轻悄悄地将妆箧衣柜开了,换上寝衣,蹑手蹑脚地越过萧衍爬到床榻内侧。
被衾柔软,拥着得久了,身体也渐渐温眷暖和起来。我闭上眼半寐了一会儿,总也睡不安稳,歪头看看已陷入睡梦中的萧衍,轻声说:“原来怀淑真是让姜弥给害了,衍,这事你究竟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呢?”
枕边人兀自酣睡,传来得只有均匀绵长的呼吸声。
从那日回了吴越侯府,莫九鸢已连续躲了我一个月。我大体知道因为什么,归来东宫的途中,他垂眉搭眼得,觑了觑我的脸色,细声问:“你说我师父……”
我冷声回道:“还能去哪里,做了这么大的一桩事,被姜弥灭口了呗。”
他面容上浮现出一抹浓重悲戚,却又好似含了不甘心,想辩驳,铁证当前,却又无从辩驳,只得曲折地说:“师父带着我初入长安时,就嘱咐我,那位晋王殿下很欣赏不慕权贵,仗义直言的人,所以故意要我适当说些针砭时弊的言论,若运气好被他看中了纳入麾下,就千万不要再跟师父有什么瓜葛,也不要再去相府找他。他嘱咐得郑重,难道那个时候就已料到会被卷入皇室秘闻而灭口?”
按理说,一个对徒弟如此爱重的人不该是那般丧心病狂的人,且他在清嘉三年也不太可能会料到清嘉五年以后的事,除非有什么计划从那个时候已经开始了。
但那时我悲恸伤慨,无意往这上面深想,只回了一句:“不是这一桩,便是另一桩,伤天害理的事做惯了谁知道什么时候就把自己搭进去了。”
莫九鸢的脸色瞬间惨白。
每当虑及此事,我总是忍不住叹气。这一个月里,当真如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