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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素心先是一惊,复又握住素兰的手:“好妹妹,姐姐都是要走的人了,又有什么好顾忌的。倒是你和素玉两个,我还真有些放心不下。尤其是素玉,虽她来得晚,心气却高,我不在的时候,你帮我多看顾着她……”
  
  素兰知素心良善,也只能提醒到这儿了。
  
  素心进屋的时候,贤妃已经起身,坐在临窗的椅子上喝茶。
  
  “娘娘这个时辰还喝茶,怕是夜里会走了困,不如奴婢端碗雪梨汁给您?正好降燥清肺。”
  
  贤妃闻言果然放下茶杯。“还是你细心周到。”
  
  素心笑着将茶杯收走,“都是娘娘教导的好。”
  
  贤妃听完哂笑:“我教导的再好,也就带出来你这一个……算了,不提这个,你将名册带来了吗?”
  
  “名册奴婢未随身带着,但初选那日的几十名有出身的秀女,奴婢倒是都有留意过去处。”素心虽快走了,但对素玉也做到了扶上马,再送一程。
  
  “那我来问你,今日顾婆子带来的医女是何人?”
  
  素心心里咯噔一声,知道这疖子终究要出头,只能照实说:“是个叫做海佳·雅珠的宫女,听说会写字,很得顾嬷嬷重用。”
  
  贤妃闻言脸色不愉:“这人是谁做主分派去的?”
  
  初选那日,素心是全程跟在贤妃旁边伺候的,她不会不知道,这个宫女是自己看中的。
  
  素心额头微湿。因离宮在即,她有意历练素玉便把挑人的差事全权交给素玉处置,等到事情落定才发现那位被娘娘单独问话的宮人并未入选。
  
  素玉那点小心思她懂,但事情既已做下,就没有回头的余地,总不能将入选的人遣走再换了那雅珠来。
  
  素心终于还是决定再帮素玉一把:“都是奴婢粗心,那日未将娘娘的心意及时传达给素玉妹妹,请娘娘责罚。”
  
  说完,噗通一声跪下。
  
  贤妃半晌没有说话。
  
  过了好半天,才幽幽地说:“素心,你跟了我也有十年了吧。”
  
  “回娘娘的话,有十一年了。”
  
  “我一向觉得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不想你竟如此糊涂。”
  
  “娘娘息怒,奴婢只是因为离宮在即才粗了心思,请您看在这些年奴婢尽心伺候的份上,还请全了奴婢的脸面。”
  
  “呵,脸面?你们一个两个的,都不把我放在眼里,现在反倒让我去顾及你们的脸面?”
  
  贤妃怒得站起身来:“你说不曾告诉素玉我挑中了那雅珠,难道她就是瞎子聋子不成?体元殿恁大动静,怕是永巷里的洒扫宮婢都知道,我宮里的一等宮女竟会不知道?今日拦着人不让进来不是心虚是什么?还有你,为了全她的面子,就罔顾我的用意,到底谁才是你的主子?”
  
  素心没想到会激起贤妃如此大的怒意,只得不断叩头:“娘娘息怒,娘娘息怒。”却一句反驳不得。
  
  “罢了,罢了,滚出去吧,待会找素兰领上一百两银子,明日不用来谢恩了。”说完转身进了里间。
  
  素心瘫坐在地,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险相】
  001
  
  “你听说了吗,长春宮里出大事了。今儿个一早天刚亮,一等宫女素玉被贬成了不入等的粗使,以后连主子的屋都不能进。”
  
  姝菡和灵芝正候在膳房抱厦里等着取饭,就听见转角处有人窃窃私语,原来是有几个小太监推着车过来,等着帮领饭的宮女们搭把手、赚些茶水钱。
  
  姝菡知道这些公公们虽不起眼,但消息却极为灵通,而方才他们说起的人恰好还是和自己有些交集的素玉,便也没有刻意避嫌。
  
  “这就奇了,她不是才由二等宫女升做一等没多久吗?怎么说贬就贬了?”是另一个声音,带着看热闹的口气。
  
  “听福公公身边的小英子说,素玉昨晚上值夜时不小心打碎了贤妃娘娘惯常使的一只琉璃茶碗,说是吐蕃去岁供来的,世间统共两套,另一套在乾清宫里摆着,可见十分珍贵。”
  
  “她怎会如此不小心?这等贵重的器物,就是弄折了自己的手脚也不能把它打了啊。唉,真是可惜了(liao三声)的,她熬了几年资历,终等到素心出宮,正该是风光的时候,却因这点小事遭了贬斥,可见贤妃娘娘是动了真怒……”
  
  一个挤在外围、落单的小太监听见这话,嗤了一声:“这芝麻绿豆样小事,也值得你们一大早巴巴地在这里嚼蛆,我这有个大消息,说出来,吓破你们的胆。”
  
  “我们说我们的,和你挨着吗?你哪凉快哪呆着去,实在有力气没处使,怎么不去找你小梅妹妹去。”
  
  诸人哄然大笑,这小骆子一向是个怂包,却眼热乾清宫里的一个做御前宫女的同乡,偏那宫女还真就不开眼愿意搭理他,众人既瞧不上他又有些酸。
  
  那被讪打的小太监十分不服气,原本应该避忌的话没经大脑就溜了出来:“太子爷昨日行猎误伤了英亲王,圣上大发雷霆面斥了太子让他在东宫闭门思过,这样的大事,你们有哪个能探听了来?就知道嚼些鸡毛蒜皮的舌根,反倒瞧不起你骆爷爷,我呸。”
  
  其他的人也顾不上和那小太监抬杠,纷纷围过去:“你打哪儿听来的消息?快和我们细说说。”
  
  又有人左顾右看:“你们小点声,主子们的事也是我们说得的吗?”
  
  声音渐弱,姝菡和灵芝对视一眼,都选择噤声。
  
  灵芝是吓的,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什么会掉脑袋的秘辛。
  
  姝菡除了惊吓,心里更多,是翻滚在心里的恨意,这恨让她攥紧了双拳。
  
  她极尽克制;才维持着情绪把早膳领完。
  
  ……
  
  回程上,姝菡神情恍惚,她担心被顾嬷嬷看出端倪,只好对灵芝说:“我方才把重要东西落在膳房了,得回去找找,你先拎着食盒回去,省得嬷嬷等急了。”
  
  灵芝本就后怕方才听到的墙角,只乖觉应了声好。
  
  姝菡看灵芝走远了,就近拣了一处花木掩映的假山影壁,躲在后面大口喘着气。
  
  被岚姨像幼鸟一样呵护了八年,她几乎快忘记,双亲暴毙的伤痛是怎样陪她度过每一个不眠的子夜,那疼痛噬骨蚀心,通宵达旦。
  
  经过八年的隔绝,似乎一切都已经湮灭,外人也当她把一切旧事放下,却不知这恨早已深植骨髓。
  
  如果说在这场惨剧里,白景瑞只是受人驱策的刽子手,那这位残暴狠厉的当朝太子徵晟,才是费佳氏灭门的幕后元凶。
  
  姝菡无数次从惊梦中醒来,脑海里残存的都是同一副画面,母亲含着热泪与她叮咛:“菡儿,快走……答应为娘,好好活着,不要想着为我们报仇,你父亲不是死于任何人之手,他只是运道不好,站错了位置。”
  
  很多年以后,姝菡才懂得,所谓的“位置”所指何意。
  
  时年父亲作为二皇子的蒙师,即便什么都不做,也会被贴上同党的标签。
  
  母亲把这灭门祸事归咎于党争,可事实真的如此吗?若没有野心勃勃争权夺势的人,又哪来的鲜血屠戮累累白骨?
  
  若没有他们,父亲本可以继续做个一心向学心无旁骛的当世大儒,凭什么因他们争王裂土,就要无辜受累赔上性命?
  
  从前在呼兰府,她纵有血海深仇,也只能于尘嚣之外默默将滔天怒火暗藏于午夜的惊梦中,甚至不能对人提起。
  
  如今自个儿依然卑微如尘,但既得了机会进了这金丝笼、修罗场,又岂知不是上苍悯她心怀,给她一个报仇雪恨的机会……
  
  002
  
  平复了心绪,姝菡没急着离开。
  
  兵家讲究个谋定后动,她便是有心拼着性命不要以卵击石,且还要看能不能让那些仇人们伤筋动骨,否则不过是令亲者痛、仇者快。
  
  如今掌握的消息里,喜忧参半。
  
  喜的是太子立身不稳,风雨飘摇,已遭圣人厌恶,加上几个成年皇子推波助澜。
  想要把他从储君的宝座上掀下来,未必就是痴人说梦。
  
  忧心的是,白景瑞这两年势头正盛,他见太子式微,已经转投了安亲王庇护,甚至不惜把亲妹给安亲王做了没有名分的庶福晋,且看上次自己随顾嬷嬷去到王府给白妤婷保胎,观之应是很得宠……
  
  如此一来,与白家人对上,身后还要多搭上一整个安亲王府,甚至牵扯着长春宫。
  
  姝菡觉得脑子胀得生疼,看来一切还是要从长计议。
  
  正要往回去,影壁之外,有了动静。
  
  “禀王爷,属下安插在毓庆宮的眼线递了消息出来,说那位被禁足后不思反省,反而在殿内宴乐,甚至还杖毙了劝谏的小太监,您看此事可要放了风声出去?”
  
  “何必脏了我们的手,老三定比我们上心的多,且看他们折腾去,圣人心里明镜似的,这个节骨眼上,一动不如一静。”
  
  姝菡闻言赶忙将已经迈出一半的脚又缩了回来,今日出门前实在应该看看黄历的。
  
  她方才还在想,怎么能绕过安亲王把白景瑞那匹夫拉下马,谁想这会儿就撞见了正主,听到的还是新鲜沾血的戏肉,事关争储。
  
  靠着影壁,姝菡闭上眼,只盼着外头的那煞神不会发现自己。
  
  外间的对话还在继续:“还有一件事,西南那边传来消息,说云滇战事一触即发,这一战是胜是败,还请王爷定个章程。”
  
  “我同邵先生他们商量过再说,你先退下吧。”
  
  “嗻,属下告退。”
  
  姝菡正听得云里雾里,西南?战事?西南领兵的不就是白景瑞吗?他们果然关系匪浅。
  
  “出来。”
  低沉声线让凝思的姝菡瞬间身子一紧。
  
  “别让我说第二次。”威严的语气不容质疑。
  
  姝菡知道躲无可躲,硬着头皮绕了出去。
  
  “给王爷请安。”姝菡这刻反而不慌了,有种赴死的决然。想着自己听到的这些秘辛足够死上三四个来回,索性也不跪了,还是站着死显得有风骨一些,也不辱没了父亲这些年关于气节的熏陶。
  
  “又是你。”安亲王的声音里带着探究和一丝丝危险。
  
  姝菡也不接话,索性低头沉默。就算解释自己不是有意偷听,也不会往外宣扬,人家未必肯信。
  
  本想将缄默进行到底,一截冰凉金属从她颌下抵住喉咙,又轻轻向上挑起。
  
  如果忽略眼下彼此身份和场景,倒有恶少调戏良家子的既视感。
  
  姝菡本是垂着眼,因这举动被迫将视线端平,才发现对面安亲王眼中似乎并没有杀机,甚至,都谈不上怒意。
  
  哦,也对,他这样的身份地位,杀个把宫人就像碾死只蚂蚁,犯不上动怒的。
  
  “都听到了什么?”
  
  姝菡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杀就杀吧,恁啰嗦,可还是照实答:“从您和您的下属来,到他走,一个字没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