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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倒不想,可也要员外郎配合才是。”
可巧那下人脚程快,很快就提着两个桶并一摞碗、一把勺回来了。我揭开一只桶盖,一股热气带着乌梅桂花陈皮甘草的酸甜香气扑面而来,激得我险些流了涎水。
我收敛神态,舀了半碗荔枝膏,又从另一只桶里舀出半碗冰,递给那下人,扬了扬下巴,“伺候员外郎饮水。”
下人为难地捧着碗,递到韩谨面前,“员外郎请。”
韩谨别开脸,不欲理他。
他为难地看了我一眼,见我不为所动,又只好叫了一声,“员外郎请。”
“霍将军,你是来勘察绘图的还是来耍威风的?”卢瀚实在看不下去了,从那边走了过来,说话却一点都不好听。
我向他笑笑,“卢郎中此话不对,某也是怕韩员外郎中暑,特地给他买了荔枝膏来,也是一篇好心。日头实在毒得很,卢郎中要不要也喝一碗?”
卢瀚别过脸,嫌恶道:“拿走拿走,我们卢家的儿郎,礼、乐、射、御、书、数六艺俱学,无事还要学拳脚强身健体,岂是那种经不得风吹日晒的无用书生?”
这话明里暗里却是在挤兑韩谨了。一霎,韩谨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第67章 凉水荔枝膏(下)
“员外郎; 这么多人都在这儿瞧着了,还不想喝么?日头这么毒,一会把冰都晒化了可怎么办?”我将碗递到韩谨面前。
韩谨别过脸; “家慈已然在家备下了; 若在外头喝够了,恐伤了慈母之心。”
“同僚的好意倒逼得你不孝了。”卢瀚冷笑。
“员外郎你大概忘了; 现在离可以归家的时辰还早,不妨的。”我直接把碗凑到了韩谨嘴边; “员外郎; 看你脸红得厉害; 只怕是已经中暑了,赶紧喝上一碗缓解缓解。”
手上用了巧劲,韩谨无论如何都是躲不掉的; 我迫得他不得不张嘴喝下一些。只是他抗拒着不肯喝进去,更多的汁水还是顺着他的下颌、脖颈流到了他惨绿的官服上。
一碗一滴都不剩了,我才施施然扯手。
韩谨狼狈地想拭去身上的荔枝膏污渍,却不敢用官服的袖子去擦; 只是怒道:“霍伯英你好大的胆子!你可知污损官服是什么罪名?”
卢瀚的脸色也有些难看,没想到我会动手。
我却不紧不慢地打了第二晚,慢慢地加了冰; 又递到韩谨面前,“和喜楼的荔枝膏滋味不错吧?
员外郎要不要再来一碗?”动手一次也是要定罪的,十次仍旧是要定罪,何不索性一次来个痛快?
“你……”卢瀚皱眉。
轻而易举地钳制了韩谨; 我利索地灌下了第二碗,问道:“员外郎,明堂的规制你可是想清楚了?”
“有辱斯文!”韩谨真是狼狈得厉害,却仍旧咬着牙骂我。
于是第三碗、第四碗、第五碗接连关了下去,连卢瀚都忍不住来拉我袖子,“够了!霍将军是要在光天化日之下滥用私刑么?”
“什么私刑?某不过是关爱同僚罢了。”我拍开卢瀚的手,仍向韩谨道:“员外郎记起来了吗?”
“霍徵,你滥用职权,我要去至尊那里参你一本!”韩谨气急败坏地道。
我毫不在乎地道:“这么巧?那员外郎不如和某一块去?某也正好有本要奏与至尊。既然某都被无端参了一本滥用职权,那么某参员外郎……玩忽职守,员外郎也是没有意见的吧?”
韩谨十分生气,“霍将军把话说清楚,下官如何玩忽职守了?”
卢瀚也冷声道:“霍将军这是什么意思?以为这是儿戏么?你参我一本,我便睚眦必报?至尊日理万机,岂有功夫答理这些闲事?”
“闲事?莫不是卢郎中以为修建明堂乃是闲事一桩?工部、礼部、将作监的人每天顶着烈日在外头跑这么久就为了闲事?”我将他推开,只与韩谨道:“明堂修建一事都过去多久了?现在连图纸都没有眉目。为什么图纸还没眉目?是工部的人无能画不出图纸么?员外郎心里比我更清楚吧。”
韩谨脖子一梗,“笑话,为何画不出图,下官怎知?下官不是主笔,亦对绘图之事一概不知,霍将军想安罪名,下官却不是能随意接了的!”
我将余下的冰全都倒进荔枝膏里,也不顾那和喜楼的一碗荔枝膏价值不菲,拿起桶便泼了韩谨一身,污了他一身官服。
“霍伯英,你疯了?”说这话的却是卢瀚。到底是大家出身,即便都已经动了真火了,卢瀚还能面沉如水,倒是让我有些佩服。
我丢了桶,拍了拍手,对面色如同打翻了酱缸一般的韩谨道:“污损官服之事,不劳员外郎摇你这金贵的笔杆子,某自会去找至尊请罪,只是劳烦员外郎,该说的还请一次说个痛快,毕竟论金贵在场的怎么数都有人在你前头,都陪你晒了这么些日子,也不亏。若是员外郎不愿意说……至尊只会相信是你自己污损官服。”
“霍将军莫不是以为,在场你的官阶最高,便合该你一手遮天了?”韩谨的眼角都带了些红。
我扫视了一眼周围的人,淡声道:“莫不是员外郎以为,还有人愿意帮你作证?”
“众目睽睽,岂容你颠倒黑白?”
“那你尽管问问便是了。”
韩谨忖了一忖,问卢瀚:“卢郎中不会与霍将军沆瀣一气吧?”
卢瀚抬眼忘了一眼虚空,淡声道:“某一直与各位工部的同僚在商议修改图纸,不曾看清这边发生了什么,员外郎还是换个人问吧。”
韩谨很是错愕,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他身后的各位工部官吏,却见他们不是眼神躲闪就是附和称是。
将作监有我在,自然是不做指望的了。但礼部在此事中原本就没那么要紧,跟着韩谨过来的官吏也就只有两三人。韩谨抓着这一丝希望,殷切地看了过去。那几人却尴尬地别过脸去,小声道:“下官……亲眼所见……不是霍将军的错,是、是员外郎自己不小心,与霍将军……半点干系也没有。”
“你们……”
“员外郎,不要再费神了,你以为还会有人帮你作证?笑话!”我大笑,“工部与将作监自不必说,但你以为礼部会说什么公道话?员外郎,你觉着酷热难当,难道旁人就不?明明可以一次说清,却偏偏要来来回回的跑,谁受的住?不过是六品与八品之别,也不是什么尊贵无比的大员,谁能服?”
韩谨无话可说,一拂袖便去了正在画草图的几人那里,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大堆,也不管旁人记不记得下。但我知道他们工部有人博闻强识,能记下大半,剩的没记下的去查一查成例。
“下官所知的,全都交代了,可以走了吧?”韩谨铁青着一张脸问我。
我伸臂一拦,“对不住员外郎,某还想问一事。”
“霍将军但说无妨。”韩谨似乎在咬牙。
“分明几句话就能说清的事情,员外郎为何咬死了都不肯说?这么多人陪着员外郎一块耗着,就没半点歉疚之心?”
韩谨却很是镇定地一笑,反问道:“霍将军,你们会不会办事?”
此话一出,我与卢瀚都有些愣了——什么叫我们会不会办事?
韩谨近前一步,与我二人道:“霍将军,卢郎中,找人办事,不给点好处,怎么办得成呢?”
卢瀚闻言双眉一竖,却没有发作,脸色窘迫得很。与礼部有直接合作联系的是工部而非将作监,韩谨骂不会办事,那就是骂的工部。只是卢瀚那样的人,出身范阳卢氏,风光霁月,芝兰玉树,哪有他求人办事的时候?自然不会想着要给人好处的。
只是我不能认同韩谨的话,“你难道是替工部替卢家做事?这是修建明堂,是至尊的事,是大郦的事,你敢问至尊去要好处?”
“霍将军,这话不对。”韩谨哈哈一笑,“许多事,约定俗成,心知肚明,说出来可就没意思了。有谁是明目张胆收受好处的?那岂不是成了贪污受贿了?”
“暗地里拿就不是?”
“礼尚往来而已。”韩谨理了理他那狼藉的衣袖。
我着实被他气到了,恍惚间又想起三年前,我为了王勇的案子去与他亲近,他肯为了一介普通军士而帮我找出证据去求至尊。虽然没有明里去指正大长公主,但他这样做其实大长公主也是知情的,倘若真要清算起来,他也是跑不掉的。
这才多久,韩谨就在官场这个大染缸里混得面目全非了?
“员外郎,你还记得王勇此人么?”我冷不防地开口问他。
卢瀚自然是听不懂的。
韩谨却愣住了,半晌,才勉强提了提唇角,“霍将军要是不提,那下官倒真是不记得了。”
“不记得无妨,某帮你回忆回忆。”
“不必了!”韩谨断喝一声,又向卢瀚歉然一笑,“不劳霍将军,某是个文臣,还蒙至尊青眼考了个状元,记性是不差的。”
听他提到状元,卢瀚的面上划过一丝不屑。
我不理会他,只道:“既然员外郎记得那是再好不过。怎么员外郎那时候就没想着要找霍某要写好处?与大长公主做对,于你自己有什么益处呢?”
韩谨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却并不说话。
“员外郎,曾经你也算年轻有为,被至尊视为肱股之臣,怎的先是待政,现在索性堕落至此?这才短短三年,若是日后……岂不是要当国之禄蠹?”
“霍将军抬举下官了,即便想做国之禄蠹,下官也要有那个机缘才是。下官出身寒微,又没有强硬的妻族亲族可倚仗,只怕就算能爬到那个位置,也该乞骸骨了。”韩谨笑得冷淡。
卢瀚越发不悦,“至尊岂是个以出身论才干之人?”
“但卢郎中能说是一点用处也没有?”韩谨冷笑。
话是我先起的头,我却不能让他们在这里就交恶,连忙打岔,“韩书毓,你这样说,对得起至尊对你的栽培重用吗?”
“栽培重用?不是玩弄?”韩谨蓦地嗤笑一声,“旁人不知道,霍将军你是知道的吧?你现在这么说,是在笑话我?卢郎中想必最能明白的,金榜高中有多难,需要怎样拼命去读书!千辛万苦入仕,难道我就是为了能多些享乐么?我韩谨为官,不求闻达,但求能为民请命,可现在……我不知道至尊为何不愿放过我,那我只能逃开啊!既然至尊雄心万丈,那我便心灰意冷给他看,如果还不够……那我只能德行有亏、贪污受贿、怠政懒政!我已经不求能做一个清正廉洁的好官了,只想待在一个清闲的位置上浑浑噩噩到致仕都不能么?”
韩谨越说越激动,几乎要喊出来,卢瀚越听脸色越难看,仿佛听到了什么有辱斯文不堪入耳的东西。想来以他的聪明,能猜出韩谨在说什么。
因为要修明堂,此地也没有太多百姓走动,但过往都是三部的官吏,让人听去了传到先帝耳朵里也是大大不妙的。于是我连忙伸手捂住韩谨的嘴,把他强行架起来,对卢瀚笑道:“只听说过醉酒醉茶的,没想到这员外郎喝荔枝膏也会醉的,倒是某考虑欠妥了。卢郎中,此地先交给你,某先送员外郎回去。”
卢瀚古怪地笑了笑,到底拱手行礼,“霍将军慢走。”
第68章 红鸡蛋(上)
神熙四年近盂兰盆会之时; 韩谨之父病逝,未几,其母因伤心太过; 亦逝。韩谨上表请求辞官; 以扶父母灵柩回乡。但初时先帝不允。而后半朝文臣亦上表,姨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