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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多久没见,妹妹就不记得姐姐的声儿了?”抬起胳膊,自绣着繁复花纹的广袖口露出几根葱白玉指,从容的将停在自己咽喉前的剑推到一边:“姐姐是个弱女子,可是经不住这能要人命的玩意恐吓。”话虽如此,声音中却没有丝毫恐惧的波动。
剑被推开,卫戗并没有继续进攻,而是反手一挑,将遮住对方面容的盖头挑起,四目相对,卫戗愣了一下:“是你?”
对方姿态妩媚的偏了偏头,抬起方才推剑的手,理理纹丝不乱的鬓角,这个动作,也和那时的卫敏如出一辙,见卫戗再次恍神,对方嘴角勾起嘲讽地微笑:“正是妾身。”
短暂失神后,卫戗抬眼正视对方:“我就说嘛,那么珍视仪表的女人,怎么舍得把年华正好,花容月貌的自己烧成一截黑木炭!”玩味地笑笑:“珠玑,死里逃生,别来无恙啊!”
盛装打扮,明艳照人的珠玑,粲然一笑,挑高瘦尖的下巴,自得道:“妹妹应该说,姐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卫戗看着珠玑嘴角的弧度,有那么一瞬间,竟生出一丝熟悉感,好像在哪里见过?
但一时间又想不起来,脑袋又开始昏胀,摇摇头,暗笑自己神经质,还能在哪儿见过,今晚珠玑的言行举止,哪一样不是模仿年过而立的卫敏,大概当时卫敏也这样笑过,只是她心烦意乱,给忽略了罢。
趁着脑袋清明的间歇,卫戗开始暗暗分析眼前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犹记得当初裴让去琅琊王府探听消息,回来后向她汇报说,司马润听闻珠玑死讯后,私下审问过当时看守珠玑的守卫,并亲自动手检查现场遗骸,确认死者系珠玑本人——毕竟郎情妾意那么多年,不是应该化成灰都认得么,怎么可能搞错?
而且,裴让做过详细调查,“珠玑自焚”的地点,是司马润另行修建的新地牢,之前没关押过什么人,不可能出现第三方偷偷打通的暗道,而仅有的进出口,也是由多疑的司马润信得过的心腹把守着。
结果,早该死掉的人,好端端的活着也便罢了,竟还容光焕发的坐在她卫戗接亲的墨车里,看来某人又被美色撂倒,在那个节骨眼上,选了个干脆利落的办法护住相好的——监守自盗,偷梁换柱,然后再续前缘,把个背负杀人罪名的犯妇宠得派头十足……
最关键的还是,知道她前世死前都经历过什么样的场景,除去同样再世为人的司马润之外,还能有谁?
所以眼前这一切,又是司马润在弄鬼吧!只是搞不懂,这样做,他能从中捞到什么好处?
站在司马润的角度考虑问题,他既想得到虞家的势力,又需要她的能力,做一场戏,破坏虞卫两族的联姻,他再适时出现,扮扮好人,劫了新娘,收服新郎,一箭双雕?
呵,想得美!
她本不是个善钻牛角尖的人,一年时间,足够想明白很多事,所以呢,他司马润愿意怎么快活,都是他自己的事,别说造一座地下金屋私藏珠玑,将她养得膘肥体壮飘飘然;就是再找个借口把身背命案的卫敏一并接出去,芙蓉帐暖度春宵……她卫戗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说二话,但决不允许他再谋划把她当踏脚的行为!
思及此,卫戗眯起眼睛,管她珠玑什么后福不后福的,她只在乎:“阿濛人在何处?”
珠玑振臂挥袖,“叮铃、叮铃铃——”随着她动作,铃声的节奏急促起来,其间夹杂她的笑声,许是被这诡异的铃声衬托的,稍显空洞尖锐,晃一听,竟分不清男女,在这乌云蔽月的黑夜里,真心有几分可怖呢:“咯咯咯……阿戗,你好生瞧瞧,我不正是虞氏阿濛么?”
随着铃声加密,卫戗感觉自己的脑子里跟着嗡嗡响起来,抬手用力摁住太阳穴,微微眯眼看向珠玑,剪水双眸中,荡漾着款款深情,不正是平日里见到的虞濛最常出现的眼神?头晕得厉害,使劲甩甩再去看,眼前的女子已由珠玑变虞濛,不由瞪大眼睛,什么情况?
对面的虞濛突然起身,伸手指着卫戗鼻尖,疾言厉色道:“阿戗,你可知,你把我害得好苦!”
一直觉得愧对虞濛的卫戗,听到这话,无力反驳,垮下肩膀恹恹道:“抱歉……”
虞濛快速扑扇着浓密的睫毛,眼眶中似乎有水泽即将满溢出来,但不等卫戗看清,她已双手捂住脸,细瘦的肩膀微微颤动,半天过后,悲痛欲绝道:“事到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铃铛声渐渐缥缈,直至消失听不到,取而代之的是虞濛嘤嘤的啜泣声,如尖刺,一下下直戳她心口窝,卫戗觉得自己不但头晕,连身体也跟着摇晃起来,勉力硬撑住,艰涩开口:“你希望我怎样做?”
虞濛倏地靠近卫戗,与她几乎脸贴脸,原本如丝的媚眼,此刻情谊全无,只剩刺骨的冰寒:“不管我要怎样,你都会帮我实现么?”
头疼欲裂,卫戗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会的。”
虞濛诡异地笑了一下,猩红的嘴唇凑近卫戗耳畔,低沉的嗓音,就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索命厉鬼,节奏缓慢而森然道:“喏,用这个——”伸手比在卫戗颈侧,作势一划,另一只手则握住卫戗剑的手,施加力道,令卫戗慢慢举起龙渊:“就这样,一了百了,你解脱了,我也将重获自由,皆大欢喜,岂不美哉!”
两个人靠得这样近,虞濛身上的幽香,被卫戗尽数吸入鼻腔,虽然龙渊剑就搭在自己颈侧,只要轻轻一拽,就能达成虞濛心愿,但此刻的卫戗却感觉到一丝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无奈——别说内功,就连体力都不见,腿脚虚软,整个人不由自主往下滑,抬眼看向虞濛:“阿濛,我……”
虞濛眯着眼审视卫戗:“怎么,你不愿意——”仰面朝天,突兀的笑起来:“哈,枉我这么信任你,原来你和他们一样,平日里说什么最是宠爱我,可一旦动真格的,什么都比不过所谓的家族利益,真要嫁给你,我这辈子的幸福就毁了!告诉你卫戗,假的真不了,早晚有一天,你会被人拆穿真实身份,待到那时,下嫁于你的我,就会沦为天下人的笑料,甚至有可能因为受你连累,因为欺君大罪而落得个死无全尸的悲惨结局,你看看你,多么自私自利,你说说你,究竟还要害多少人才甘心?”
说话间,虞濛突然从袖子里抽出一把匕首,手起刀落,匕首划过卫戗执剑的手腕,眨眼间,血便涌出来,在卫戗白皙的手臂上蜿蜒一道出触目惊心的血痕。
吃痛的卫戗,打了个激灵后,感觉体力回来了一点,至少提剑不再吃力,虞濛的脸再次出现在卫戗咫尺眼前,四目相对,卫戗感觉有点不自在,想要移开视线,却转不动眼珠,并惊奇的发现,对方眼底竟闪现夜猫的流光,她瞪大眼睛:“阿濛,你——”
虞濛双手捧住卫戗执剑的手,嗓音放的很柔,有点魅惑:“来吧,只要这么轻轻一带,什么都解决了,很容易做到,不是么?”
☆、不能自已
盯着虞濛眼睛的卫戗; 目光开始发直; 僵硬的点了一下头; 缓慢附和道:“阿濛所言极是。”
虞濛嘴角高高翘起:“阿戗能够设身处地为我着想,果然真心宠我。”松开卫戗的手; 并在她手背上轻拍两下:“动手吧!”
卫戗又点了一下头; 接着便依虞濛之言; 扯动龙渊,吹毛断发的剑刃在她细嫩的肌肤上轻易划出一道口子; 血瞬间涌出来; 一眼看去; 触目惊心; 而目光发直的卫戗似乎感觉不到疼痛,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兀自继续。
“阿戗; 不要——”一声虽虚弱沙哑,却异常引人注意的凄厉疾呼突然响起来; 直直穿透卫戗耳际,令她停下手上动作,低沉而略带疑惑的回应道:“阿——濛?”话音落后,眨眨眼皮; 视线逐渐恢复清明; 猛转头望向声源处:“阿濛?”
站在卫戗右前方的虞濛,盯着卫戗清亮的眼睛,原本得意的笑脸慢慢扭曲; 忍不住再次攥住卫戗执剑的手:“别耍我,什么阿濛不阿濛的,赶紧给我动手!”
卫戗已不再按照她指示行事,甚至连眼角余光都没分她一点,视线越过她,盯住紧贴车厢后壁,卷成一卷横躺在那里的蔓草纹毯子——毯子里有东西正在挣扎蠕动。
片刻之后,身上仅着白色中衣的少女挣脱出来,漂亮的大眼睛里泪光点点,梗着脖子紧张地望向卫戗,见卫戗还好端端地站着,松口气的同时,艰难地摇摇头:“阿戗,不要——那个女人说的话都是骗你的!”
卫戗眉头微蹙:“嗯?”
那点点泪光连成片,满溢出来,顺着轮廓美好的脸庞滑落:“阿戗,遇见你,对于我来说,是一件很幸运的事,真的,我现在很幸福!”
看到少女的泪水,卫戗眉宇间的褶皱深刻起来:“你还好吧?”
少女泪中带笑:“看到你还好,我就很好了。”扯扯嘴角,大概是想笑得更灿烂一些,以佐证“自己很好”的说辞,可眼泪却来势汹涌,盖过笑容:“这门婚事原本就是我的执念,说什么假象被拆穿,我会遭天下人耻笑,哈——就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嫁给一个女子又能怎样,他们自己的生活都过得未必称心如意,又有什么资格去嘲笑别人?”
“其实好好想想,生活如意幸福的人,哪有时间来理会我的笑话;而那些不如我幸福的,与其说是笑话我,不如说是嫉妒我!”
“退一步说,他们笑不笑又与我有什么干系?生活是我自己的事,只要自己心里舒服就不行了么?就算按照世俗的要求,嫁给一个男人,也未必就能比现在更快乐不是么?”
“所以阿戗,千万别听那个妖女胡言乱语,我还等着你带我去游历大江南北,看遍天下美景,你千万不能有事,不然我会恨你一辈子!”
因为太过紧张,想到哪里说那里,出口的话没有逻辑语无伦次,但关心程度却是深刻鲜明的,这个哭的不能自已的少女,才是真正的虞濛。
卫戗眉间的疑窦转化为担心,看着虞濛一边奋力挣扎,一边拼命劝说自己,卫戗感觉自己的眼圈跟着湿润了,轻唤一声:“阿濛。”放下比在颈侧的龙渊,这时才感觉到疼痛,倒抽一口凉气,不过没时间在意伤口,因为还要更重要的事情等着她。
拎着剑想要冲过去解救虞濛的卫戗,没想到被刚刚的假虞濛,这会儿变回珠玑的“弱女子”抬手一推,,脚下竟踉跄两下,差点跌下墨车,好在反应够快,将龙渊剑尖朝下,插在车厢底,这才稳住身形,心下一惊,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微微眯眼抬头看向珠玑:“你给我下药了。”
这不是疑问句,而是客观地陈述事实,今晚许多看似诡异的蹊跷事,其实都是原原本本复制于她前世身亡那晚出现过的情况,都能让心高气傲的珠玑假扮成阶下囚的卫敏了,而给她下药这样至关重要的环节怎么可能缺失呢?
难怪最初闻见那幽香会觉得熟悉,那可是前世司马润针对她的身体情况,专门请高手为她调制出来,她曾自作多情的把那那些香料当成司马润对她的宠爱,将之视若至宝,珍之重之,却原来那些不过都是司马润早就谋划为要她小命,事先做出的准备。
后来,自觉咸鱼翻身的卫敏,为张扬自己的得意,还特地掏出蓄满那种香料的香囊向她解释过,此番她一时间没能想起来,是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