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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景宣把东西交给下人,负手侧身让出道路,大大方方地说:“走吧。”
项元心满意足,毫不顾忌地来到他身边,两人虽不至于手牵着手那般亲密,可走在一起,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一对,公主活泼时不时蹦蹦跳跳的,秋景宣好脾气地守护在一旁,温润的眼神里,已渐渐有了习以为常的宠爱。但他自己似乎,尚没有察觉。
“嫂嫂说你曾经跟很多师傅学过功夫,不是说各门各派心法招式都不一样,在你身体里不会乱窜吗?”话题不知怎么,转到了猎场上秋景宣奋勇救下二皇子的事,项元好奇地问着,“你有多厉害,一个人能打多少人,是不是传说中的那样,一人之力可阻挡千军万马?”
秋景宣笑道:“公主在茶楼酒馆听人说过书?”
项元灿烂地一笑:“你也听过?在京城我没听过,去元州时听过。”
说起自身的功夫,秋景宣说年少时虽说不上颠沛流离,可因为十多年里遇见太多变故,才让他有机会师承多人,练武最忌讳杂乱,但他只为强身健体,将来有所一用,而非武林称霸行走江湖,许是因心思单纯,反而将各家所长融会贯通,自成一套本事。
“在练家子眼中,就不入流了。”秋景宣笑道,“公主曾说要命我入宫教授皇子习武,还是请名门名师,更利于殿下启蒙。”
项元听得头头是道,眼中又流露出心疼的目光:“你在外四处游学,嫂嫂在成家寄人篱下,她每年一定最盼着和你相见的时刻。”
秋景宣望着她,淡淡含笑,心中念的是,一切拜你母亲所赐,可好像又觉得没道理,不知为什么,相处得越久,每一次被项元的笑声和性情感染,他看待公主的目光,渐渐与她的母亲不相干了。
“你总不能一直在工部,我知道你们男孩子,都是志在天下,从小幻想着纵横沙场的。”项元双手负在背后,官老爷似的一步一步大摇大摆地走,“这样的话,你听了未必高兴,可我真的能让你尽早实现一些愿望,我不知道这会不会让你自尊心受挫,可只要将来你自己有一番作为,能少走一些弯路,少浪费一些光阴,不是挺好的?”
秋景宣道:“公主的盛情,我感激不尽,但来了京城后,才发现世界这么大,可以做的事那么多,我心里对于自己的将来,还没有定数。”
项元问:“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
“是。”秋景宣道,“眼下工部的事,我颇有兴趣,所以想先把眼门前的事做好,这也是最基本的道理,任何人都该先把眼前的事做好不是吗?”
项元笑道:“那我自然懂的,只是你……”大公主目光深深,不知蕴藏着多少深意,她不知道如何来解释自己对这个男子的喜爱,好像上天突然给她下了一道咒语,一朝陷入就无法自拔了。
而这深深的目光,秋景宣并没有读懂其中更多的含义,他只单纯的把这种目光定义为,一个热恋中痴情的女孩儿。
“怎么还没走到,天要黑了。”项元望着暮色中的皇城,明明就在眼前,可怎么也走不到城门下,她拉起秋景宣的衣袖道,“回去晚了皇祖母会念叨我,我们跑吧。”
秋景宣一愣,可活泼的女孩儿已经飞奔出去,他立刻疾步跟上,夕阳西下,旁人眼中是热恋的人儿追逐嬉戏,却不知匆忙的脚步里,还有一颗想逃走的心。
岔路口,沈云骑马经过,见到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他引马走来几步张望,看到了项元远去的身影。这丫头当真一点也不像个公主,褪下锦衣华服,她能完完全全地融入到市井中,只要她乐意,她可以在任何地方生活得很好。
帝王家给了她富贵荣华的十五年人生,而她,就要亲自去选择未来五十年的人生。
沈云翻身下马,静静地看了片刻,他并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出现在项元未来五十年的人生里。
这日直到日落,项元终于赶回了宫门前,宫女太监一拥而上,护送公主进宫,秋景宣被留在了宫门外,跟着重重人墙,项元朝他挥了挥手,虽然宫门并没有就此合上,可昏暗的夜色里,很快就看不清彼此了。
春末的时节,项元却跑了一身汗,宫人为她预备了香汤沐浴,她便把人都撵走了。
琴儿从长寿宫归来,本想和姐姐闹着玩,进门见姐姐依靠在浴桶中像是睡着了,而项琴一时分不清,从姐姐脸上滑落的是浴水还是泪水。被惊醒的姐姐,睁开血红的双眼,一瞬间的讶异后,就露出灿烂的笑容,一如往日贼兮兮地说:“我们一起洗澡可好?”
项琴连连摆手,自从身体开始长大变化,她就羞于和姐姐一同沐浴了,何况姐姐总是不老实总是爱欺负她,她去拿来浴巾,笑道:“我替姐姐搓背可好?”
项元摇头:“这是宫女做的事,不要你做。我们俩啊,一个无法无天不像公主,一个太过勤劳也不像公主。你说大齐国将来的公主,咱们的侄女们侄孙女们,会是什么样的?”
“姐姐该说,大齐国再也不会有母后这样的皇后才对。”琴儿的手,还是轻柔地摸上了姐姐背脊,骄傲地说,“我们可以照着自己想要的样子长大,是因为我们有如此了不起的母后。也许我不该说这样的话,可我们若是淑贵妃娘娘的女儿,大概就是和传说中的皇家公主一样,姐姐不会是皮猴子,我也不会是个什么琐碎事情都爱自己做的公主。”
项元转身来,把水花弹在妹妹脸上:“谁是皮猴了?”
热水弹在眼睛里,项琴难受地低下了头,姐姐这才着急了,上前心疼地问:“弄疼了吗,傻丫头,你怎么从来都不知道要躲开呢?”
琴儿微微睁开双眼,看到了姐姐裸露的上半身,那胸前日渐丰盈的线条,惹得她双颊绯红。而她好奇又害羞的目光被姐姐捉个正着,项元便不依不饶地要把妹妹也拖下水去,嬉笑声传出屋子,门外清雅正走过,听得姐妹俩嬉闹,不禁露出欣慰的笑容。
但此刻,清雅手下的亲信从涵元殿外归来,低声向她禀告:“嬷嬷,淑贵妃娘娘今日去皇子府时,见过秋景宣。”
“见了多久?”
“这就说不清了,毕竟秋景宣现在是二殿下的人,他和二殿下相见说话的时辰不好计算。”
清雅点了点头:“继续监视着,不要暴露踪迹。”她抬头望天色,自言自语道,“皇上和娘娘,应该见上面了吧。”
自然皇帝早早就已到了平山,而此刻并不与珉儿在一起,用过膳后,便又孜孜不倦地处理起他的政务,旁人也看不出来,帝后之间不久前,差一点不欢而散。
此刻周总管带着宫人来换蜡烛,行宫书房里登时又亮堂起来,皇帝许是心情不好,不耐烦地说:“晃眼睛了,你们点这么多蜡烛做什么。”
话音才落,珉儿的声音便道:“久坐伤腰,我来接皇上去入寝。”
项晔抬头,见珉儿不知几时出现,而许是听见他的埋怨,正走向烛台,轻轻吹灭几支蜡烛。
天黑前的谈话,他们彼此都没给出一个明确的结果,没想到相伴了近二十年,竟然会在人生最重要的时刻里,出现巨大的分歧。
“朕还不困,你……”
项晔话未完,珉儿已转身看着他,那不容回绝的气势,勾得皇帝一肚子火,可是却没有违背她的魄力,满脸不情愿的撂下手里的东西,起身离开了书桌。
珉儿近到他身旁,摸了摸皇帝的腰,叹道:“你不爱惜他,他早晚不伺候你的。”
项晔没好气地问:“你是在说你自己?”
珉儿不屑:“我不想和你为这种小事拌嘴,不是还有家国天下等着你我做抉择?”
项晔道:“朕才是皇帝。”
珉儿一笑,眼中的目光把这个男人吃得透透的:“是啊,我是你的皇后。”她推了一把皇帝,柔声细语地说,“早些去睡吧,你有多少气,今夜也生不完,有多少折子,今夜也批不完。”
项晔奈何不得这个人,此生早已注定在她的手里,面上不情不愿,脚下走得不带犹豫,穿过廊下,庭院里夜风袭来,珉儿忽然停下,指着那日宫女所指的地方说:“那天那个刺客,就在那里,可惜我没见着。但是从这个角度,可以完完全全看到我和母亲用膳的模样。”
皇帝眉头紧蹙,将庭院上下打量了一番,但听珉儿道:“那个人若想杀我,也是易如反掌。”
第358章 庸人自扰
项晔神情凝重,珉儿问他:“皇上为什么要把这么危险的人,留在我身边?留在孩子的身边?”
“可是元元她……”
“对你来说,元元是最好的借口,对我也是。”珉儿根本没打算回避那些问题,她要和这个男人过一辈子,还盼着她的丈夫长命百岁,与他一起走到生命的尽头。那就不能把问题积累到爆发的那一天,若是等伤筋动骨再疗伤,日后每逢阴雨都会隐隐作痛,都会记起这一段不愉快的回忆。
事实上,他们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短,岁月公平而无情,不论将来谁先离去,珉儿都不愿留下的那个孤独地遗憾曾经在一起荒废的时光。
皇帝有些累了:“你我没有别的话可说?你既然知道朕的心意,为什么不能成全朕一次,这么多年了,朕事事都顺着你的心愿。但这件事,关乎着国家皇朝的将来,朕不能只考虑你一个人的感受。”
“你后悔了?”珉儿问。
“说出这两个字,你就不心疼我?”皇帝的眉宇间,积攒了越来越多的怒意,“我此生只后悔一件事,没有在大婚时好好待你,除此之外为你做下的一切,都是心甘情愿。”
珉儿巧笑嫣然:“那又说什么,顺从我的心愿,难道不是你自己的心愿?”
皇帝一时语塞,憋得脸颊通红。
多少年了,他们之间难免有争吵分歧,但无外乎一些琐碎小事,素来是皇帝事后赔礼道歉哄得珉儿一笑,但偶尔真辩驳起道理来,皇帝也从没说赢过珉儿。许是从心里头就让着她,又许是当真没有珉儿机智机敏,说不过她才是对的,皇帝一直如是以为。可是这一次,他怎么也不服气。
项晔转身就走,奈何平山行宫不常来,阔别许久一时找不到回去的路,原地转了两圈,边上的宫人都不敢来多事,皇帝正要发脾气,柔软微凉的手抓住了他的大手掌,又因为无法包容皇帝的手,最终只抓了三根手指头,那轻轻的却又霸道的力气,带着他朝寝宫的方向走去。
珉儿步履轻盈,衣袂飘飘,安定自若地走在前头,不知不觉就把丈夫带回来了。
皇帝满身的戾气化去一大半,咕哝了声:“幸是在平山,若在京城你我这样吵吵闹闹,岂不是吓着孩子们。”
珉儿满不在乎地说:“哪个敢和皇上吵?”
她带着淡淡幽香靠近皇帝,柔媚的眼眸含情脉脉,轻声问:“分开那么多天,难道只在书信里假装想我?”
项晔叹息:“朕几时愿意与你分开,是你……”他凝望着自己心爱的人,不自觉地将什么都放下,拥过珉儿道,“难道是我们庸人自扰,一切根本还没发生,我们却急于先走到那一步。”
珉儿的手缓缓抚过丈夫的背脊:“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你累了。”
话音才落,便听得窗外雨声,之后绵绵不尽,整整下了一夜的雨,好在天将明时霍然晴朗。
项晔被明媚的阳光晃醒,睁开眼便见珉儿站在落地窗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