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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了书上写的柳如是、苏小小之类,仍旧改不过来初初的印象。所以第一印象太要紧了。
但是今回看见的这位翠凤先生,倒是让敏之觉得浑身上下都舒坦得很,无论是穿戴或是言谈举止,皆进退有度,见之忘俗。
“今日是头回带小弟出门,想是见着翠凤先生姿容惊着了,”攸宁说着狠狠踩了敏之一脚,又碾一碾,“我让他给先生赔不是。”
说着回头瞪敏之,已换了一副龇牙咧嘴的样子。
前头的都没听见,只听见叫自己赔不是了,连忙作揖:“翠凤先生恕罪,小生唐突了。”
“无妨的。”翠凤只是拿团扇掩嘴笑了,凑到克烈耳边说了什么,两人都笑起来。
“翠凤说头回在上海见着这么清俊的公子。”
敏之勉强咧嘴笑了:“承让啊。”
不时酒菜便摆了一桌,克烈满上了一杯酒先敬诸人。
“要我说呢,这沪上的几家书寓比起京城那些个秦楼楚馆来要好上不知道多少,你们是没去过,进门就是脱衣裳,一眼望去白花花一片,晃得人眼晕……”
因此番攸宁敏之扮成了男子的样子,克烈说话便不好太婉约,往常怎样就是怎样的,倒是一旁的翠凤有眼色,扯了一把克烈的袖子:“您喝多了,就开始胡言乱语,瞧那位小兄弟,头一回来可别吓着才好。”
克烈只顾着替二人遮掩,倒是忘了这两人是货真价实的女儿家,自己方才那些话确实不好听了些,幸好有翠凤圆场,打了哈哈就过去了。
“袁公子说要请我二人吃饭,倒是没想到在这里。”敏之没有那么多的青楼经历,找不到话说,就随便扯了这么一句。
“你别小瞧这儿啊,我袁某人,不说能比得上那漕帮少东家吧,每家都去过……咳咳你拉我做什么,我又没说错,虽没他去的地方多,但是我这属于贵在精致,顶尖的几家我都去过了,就这儿……翠凤你们这儿叫什么名儿来着?哦是了,‘方寸堂’,就你们方寸堂的吃食最拔尖儿……改日跟你们老鸨说一声,若是书寓开不下去了可以改行做饭馆,到时候我定然来捧场……”
“失礼了二位公子,袁大人酒喝多了,奴家先扶他去休息。”台记圣血。
“无妨,您随意。”
翠凤再回来时,看着二人的神情又和缓了几分。
“二位夫人,方才多有得罪。”
敏之纳罕,旋即笑道:“怎么就被你发现了?”
连一脸冷淡的攸宁,倒酒的动作也顿了顿。
“两位装扮倒是齐整,若非坐的这么近叫我看见了两位耳朵上的眼子,我也是认不出来的。”翠凤笑着,边忙着布酒添菜。
“是吗?”敏之笑着摸了摸耳垂,“那又是怎么知道是夫人的?”
听说青楼中常有擅长相面相体之人,单凭走路的步伐就可看出女子是否完璧。想到这里敏之脸红了红,偷偷低头去看身上。
“这也没什么,只是少夫人出嫁那日,奴家也有去看新娘子。”
“原来如此。”
没了克烈在一边插科打诨,三人倒是聊得很投缘,攸宁初时还有些冷淡,渐渐地就放开了。三人聊得热烈,连鸨儿在外头催请数次都没有听见,最后是鸨儿急了,推门进来:“大先生,九点多钟尚仁里还有一趟局哩,好准备起来了。”敏之攸宁这才告辞出来。
第七十章
二人骑马回去,来时匆匆,回程倒是可以好好看看这沪上夜景。
“你觉得,那位翠凤先生如何?”攸宁沉默许久。终于开口说话,问的却是翠凤。
“大方得体,没有小女儿的骄矜。又博览群书,和她聊天总不觉得累,说起来之类的,大约要这样的才配得上吧。”敏之想也没想就说了,可见是肺腑之言。台记岁技。
“你挺喜欢她?”
“是啊,你不也是么?”
“是啊。讨厌就好了……”伴着一声长叹,攸宁又不愿意说话了。
敏之隐隐觉得,攸宁这怎么跟杜丽娘似的,看着有些像是……闺怨啊?
出来时已经让人回府禀报过了,说是今夜在敏之这里歇,金岳溪是不管这些事,只向如今当家的二奶奶报了。文茵倒是无心,睡前与存志嘀咕了一句:“这两人好的有些腻歪了,难道要叫姑爷去睡书房吗?”也没再说什么,略过不提。
爆竹声声辞旧岁,总把新桃换旧符。这一换。就换了三趟,转眼已是光绪三十四年。
在这三年里,敏之偏安一隅,日日在这和平里进出,陆府,倒是一步都未曾踏进过。隶铭每隔两三个月会来探她一回。并不留宿,其余时候,都是见不着人的。
府里头的云姨娘虽是一枝独秀,但听闻隶铭在外头有好几个红颜知己。只是刚过新年又失了个孩子,为着那事,隶铭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怪罪在身边一个护卫身上。听说是姓项的,赶出了府去,那护卫便再没在上海城里露过面了。
好些杂七杂八的消息,敏之都是听过就忘了,只在听说项领被逐时呆了呆,镇江被围那一夜还历历在眼前,他与隶铭那默契的口哨配合犹在耳边,转眼却因为一个小妾见弃其主,这么看来,倒是与自己有几分相似。
除了听听八卦,再就是与攸宁、干娘闲磕牙,方寸堂的翠凤先生也时常换了便装前来与她叙话。
其余时候,就是侍弄花草了。楼前小院里移了满满一园子的牡丹种着,多是乌金耀辉,不知怎的,敏之独独喜欢这一品。似乎有人说过她像牡丹,是谁呢?不记得也不愿再记得了,只是敏之没想到,牡丹凋谢的时候竟然是这个样子的,说是凋谢似乎不妥,因为前一刻还盛放着,花期一到,即刻就整朵整朵地随风飘落,像马嵬坡上投缳的贵妃;不像其他的,花瓣一片片凋零,是得了痨病要死不死的黛玉。两相对照着看,倒真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原本是因为一个人爱上这品花,现如今,倒是独独爱上了这花的性子了。
花开过了三季,转眼又到了精阳时节,大半个夏季已过,看着荷花池里头半池残叶,再几日捱过了中秋,就又到了蟹肥膏金的时候了。去年徐老头乡下送来几篓子阳澄湖大闸蟹,攸宁带着她的招牌菊花酒,翠凤制了瑰汁鹅脯,陆夫人一向是藕粉桂花糕,敏之吃得欢快得很,是以这一季便尤其地盼着。
谁知螃蟹没盼来,倒来了个不该来的人。
“随我回去,老泰山中风了!”
上了马车才有空问话:“怎么回事?”
“大约是接到京中讣告了,接连两日两宫西去……”
两宫?听说太后身子一向不好,那还有一位是谁?总不会是圣上。后头的都没听进去……
老管家开门见是小姐姑爷,愣了愣:“小姐来得好快!”
敏之也没心思管他说什么,直问父亲怎样了。
老管家边引了路,边回答:“幸好当时姨太太在身边,说是从前见过大夫处理,做的很妥当,现下大夫正在里头查看呢。”
听这样说,敏之才放下些心。
性命无忧,却有些微的后遗症:说话写字抖得厉害,恐怕不能再上马了。
金岳溪很快就醒过来了,大夫说的话也听进去了,却没什么表情,只盯着一个地方发愣。
“父亲要什么?女儿替您取。”
暂时说不出来话,只能干瞪眼。
隶铭却忽然插进来,手上握着一卷文书。
金岳溪抖着手接过去,老泪纵横。颤抖的嘴唇做出一个形状,敏之想了半日,才发现是“皇上”。
听见消息,各房都来了人候在老爷屋子外头,却没见叫谁进去,独独留下一个隶铭。
“父亲如何了?”众人散去,攸宁放慢了步子,只为等一等敏之。
“不知道……”敏之很奇怪,怎么是叫隶铭留着,却也没有多问。
十月上薨了先帝及太后,十一月上新帝就即位。一个小娃娃能有什么作为,年号却是好听,“宣统”。
各地都冒出来了这个起义那个革命,还是在国丧期间,愈发地显得大逆不道,却也无能为力,连带着新年也过得没有一点年味儿,萧条寂寥。
开了春没几天,又听见传来消息,说是摄政王与军机大臣兼外务部尚书袁项城不睦,解了他的职令他还乡了。
彼时金岳溪已能在旁人搀扶下上马溜达几圈了,听见这个消息,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
“紫禁城都快给人掀了,还有空窝里斗!”
身边的人也没有上去阻止他说话,谁都知道,大清朝是不行了。
敏之既然已嫁为人妇,就没有回娘家照看的道理,只能不时遣了墨玉回去,送些汤药,顺道看看老爷精神如何了。
又捱了三年。
二十五岁,已是花信年华了。
自父亲病了那么一遭,虽救回了性命,于其他方面倒看开了许多,墨玉带了汤药糕点过去,也不时带回老爷的亲笔。从前就不大能看的字,因着手抖,愈发像猫爪子挠的了,上头写的东西却是能稍稍舒缓人心。金岳溪也看出来了女儿女婿不睦,现如今却不大在乎的样子,只来信时常要敏之“多加体谅”。
哪怕心里还会偶尔有“意难平”的时候,敏之也确实不如从前那么在意了,毕竟那郎情妾意的时候,距离现下也过了八年光景;哪怕曾经再如何将一颗真心托付给他,隔了这重重楼宇和回也回不去的八年时间,那颗真心也不过是带了血腥味遭人嫌弃的一坨烂肉罢了。
幸好还有干娘疼爱,有攸宁与翠凤二人相伴着说说话。有时候想,日子就这么过下去,也不错。
可是上苍一向是公平的,给了你多少光环华贵,就要收回去相等份量的谢礼。
这,也是敏之许久之后才领悟到的。
第七十一章
宣统三年正月里,才被摄政王请回朝中、大刀阔斧改组内阁刚过两个月的袁项城、内阁总理大臣袁大人,忽然带了一队革命军进了内廷,当着不过六岁的小皇帝的面。跪请隆裕皇太后在逊位诏书上盖印。
据后来流落宫外的宫女太监们说,那一日,袁大人带进去的革命军并未进养心殿东暖阁。只守在外头,站着标准的军姿;里头隆裕太后低低啜泣,袁大人伏在地上,一张圆胖的脸上满是纵横的泪。
紫禁城里头的事,外头的人自然看不到,大家只看到清帝逊位。被圈禁在后庭里,时隔一月有余,袁项城忽然成了民国的临时大总统。
袁氏,实窃国之贼也!
敏之得着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房里窗棱下绣花,好好的针忽然扎在她手指尖上,沁出一颗玉髓似的血珠子,正愣愣地呆看着,门房徐老头气喘吁吁地在楼下喊:“玉姑娘,玉姑娘!”
“你下去看看。”
墨玉上来时,手上拿着一卷报纸。进门就扑通跪在地上,泣不成声:“小姐,大清没了,大清没了!”
“你慢些……你说什么?!”
大清没了?清朝亡了?爱新觉罗氏清廷,没有了?
扶着案几站起来,只觉得天旋地转。不自觉就攥紧了拳头,那根绣花针正正扎在手掌心里,却连痛都没有发觉。
“快,快备车,回爹爹那里!”
敏之站在门口等着人套车,马匹还未牵出来,陆有先来了。
“少夫人。少爷在外头马车里,您快去!”
敏之也不顾形象了,提起裙摆就往巷子外头跑,手心还未凝固的血按在素色的罗裙上,丝毫没有花开荼蘼的美感,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