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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事,随她去吧。”沈月然倒了些酒,带着木香花的清香,酒味甘甜,劲道也弱,“我性子喜静。她若是喜欢,就让她去招待吧,我也落得清净。”
“是。”赵爰清退到一边,齐彦铭带浩浩荡荡的人回来。倒让她想起一段诗词,“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岗。”
少年帝王,本就该意气风发,挥斥方遒。赵爰清淡淡地抿着唇角,苍鹰在头上盘旋,沈鸢然紧跟着齐彦铭,策马回到了设宴之处。
这宴不同后宫往昔的宴会,只三位身居高位的妃嫔,其余的都是王公大臣和各自的女眷。
齐彦铭下马,马奴上前,牵着他的汗血宝马退下。他径直走到高位上坐下,沈月然贴心地递了茶盏上去,“陛下,去了这么久,肯渴了。臣妾让人事先把茶泡好,眼下已经放凉了。”
“皇后费心了。”齐彦铭接过茶盏,像喝酒一样,仰起头,一口灌下去。
“陛下,臣妾和皇后在这坐在这聊天,都在想,您和侯爷猎了多少猎物回来呢。”提到沈鸢然,楼惠妃挑着眉看向沈月然,“倒是沁姐姐,不像咱们闲着,反而有几分广荣太后的遗风,骑了马,带着众女眷去狩猎了。”
沁夫人像算准了时间,楼惠妃的话音刚落,王沁就骑着马,带了一众女眷回到宴席之处。
她一身戎装,有番巾帼女英雄的味道。一个侧身跳下马,把缰绳递给身旁的马童,走到齐彦铭跟前,“臣妾见过陛下,见过皇后娘娘。”
“起来吧。”齐彦铭免礼道,难得露出了赞许的笑容。那一瞬,王沁只觉得,自己这几个月起早贪黑的训练,都是值得的。
王嬷嬷扶她入席,王沁对高位上的皇后施了一礼,“臣妾适才见几位夫人、小姐闲着没事,就带她们去一旁的林子狩猎,要是有不妥逾矩之处,还请娘娘见谅。”
“妹妹这么说,就是见外了。”沈月然淡淡一笑,“是姐姐不善骑射,倒要妹妹帮着招待贵客,该是姐姐的失职才对。”
“说起来,夫人的箭术可真好。”一个穿着蓝色戎服的千金道,“刚才从林里蹿出一只兔子,就一眨眼的功夫,臣女都没反应过来,夫人就搭起弓箭,射中了兔子。”
“可不是。咱们这次带回的猎物,有一半都是夫人射中的。”王沁在一片恭维声中,偷偷打量着齐彦铭。他今日穿着黑色的骑射服,貂皮做的黑帽,格外英姿飒爽。听下头命妇千金一搭一搭的夸赞,并没多少表情。
“好了,陛下累了一上午,也该到传膳的时候。”沈鸢然派人清点完猎物,也接着入席。他一进来,就惹得许多世家千金侧目,不停偷偷暗送秋波。
赵爰清默默离席,这是她们的舞台,自己不想做一旁的观众。
回房用了午膳,以木开了门进来,附在她耳边,轻声道,“沁夫人身边的王嬷嬷递给奴婢的。”说着把纸条放到赵爰清手里。
赵爰清看完纸上的内容,就撕成碎片扔进一旁装水的铜盆里,目色沉重,“王嬷嬷说了什么?”
“她还说,惠妃娘娘已经准备动手。希望大人早早想好对策。”纸片被水泡开,上头的墨字晕成糊糊的一团,辨认不清。以木跟了她多年,可如此沉重的杀伐之气却是头一回见,一时间有些震住,怯怯开口,“大人,您想好要如何应对了?”
“只能……随机应变了。”纸上之言,赵爰清半信半疑。王沁今日在宴席上大出风头,此时透消息给她,或许是出于忌惮,或许是想让她来对付楼惠,拉倒皇后,自己占着齐彦铭。
赵爰清穿过这处行宫的花园,准备找沈鸢然商量。经过转角处,看一片木芙蓉,想起以往不识文墨,却在花笺上抄了一句诗词,“小池南畔木芙蓉;雨后霜前着意红。犹胜无言旧桃李;一生开落任东风。”
而面前除了一片木芙蓉,还有背对她的齐彦铭。赵爰清黯了神色,慢慢转过身去,想换条路走。
“等一下。”她一来,齐彦铭就察觉了,只是想等她开口。但终究今非昔比,于是快步追上去。
“见过陛下。”赵爰清不能再装着没看见,只能转过身行礼。
“你……可用过午膳?”齐彦铭有些气不过,她拒绝了自己,见着就躲,可偏偏午膳时没寻到她,心里就空落落的,白白跑到这处,像守株待兔一样干等着。
“回陛下,用过了。”赵爰清低头看他的靴子,做工结实,绣艺精巧,可比她以往做的好。
“早上猎得许多野禽。刚才厨子做了烤肉,还剩了鹿肉,我就顺手拿了。”齐彦铭把纸包的鹿肉塞进她手里,发现在风口站久了,肉虽藏在袖子里,却已微微发凉。即刻有些懊丧,伸出去的手又缩回,“算了,都凉了。”
二人面对面,有些尴尬。赵爰清手里还带着油印的感觉,“陛下没事,臣就先告退了。”
“等等。”齐彦铭不想轻易叫她走了,“旁侧的林子是专门给女眷备的,养了好些山鸡,野兔,你要是想去,我可以陪你。”
“不用了。”赵爰清想起什么,又释然了,“在大荣的时候,锦帝每次狩猎都会带皇后一道去,臣次次陪皇后去林子狩猎,也都见惯了。”
“哦。”齐彦铭后悔又说错话,又懊恼以前没带她去玩过。
而这次,是真的没由头留住她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纤长的背影转过弯,消失在回廊尽头、假山之后,长长的发带飘着,划出好看的弧度。
将手里的油纸包扔进木芙蓉丛里,齐彦铭垂在两侧的拳头紧紧握起。
上阳楼每个冷寂的夜晚都提醒着,过去数岁难熬的时光。每次在梦里说好了,隔天就来看他,结果回回都毁去约定。
那样的日子,究竟是如何过去的,他根本不愿去想。
就算以前是我对不住你,但这回,还是不想放你走。
齐彦铭满面阴冷,像蛰伏花丛的毒蛇。
“这郎中的医术很是高超,臣妇入府三年,肚子都没动静。老爷甚至准备以这个为由头,纳几房小妾。”回到宴席上,男人们又出去狩猎,就听一群妇人千金唠嗑,一个命妇正说着,“刚巧,臣妇的哥哥碰见这郎中。当时走投无路,索性死马当活马医,就带到府上给臣妇请了回脉,又开了几服药。才两个多月,就有了喜事,十月分娩,更是为老爷添了嫡长子。”
“臣妇今日,特意带了郎中来,想引荐给几位娘娘。若是碰巧了,帮着娘娘早日怀上龙嗣,也是皇家的喜事。”
“李夫人说得是。陛下虽然春秋正盛,但宫里到现在,还没一个皇子。”楼惠妃笑盈盈,回头看着沈月然,“皇后姐姐,您是后宫之主。论资排辈,大皇子也该出在姐姐膝下,不如让这郎中给您瞧瞧?”
“惠妃妹妹这话不对。本宫身为皇后,母仪天下。不管是哪位妃嫔先有了喜脉,都是皇家的功臣,本宫自然会当成自己的亲生骨肉,好生照料。哪有像妹妹说的这般生分。”沈月然嫌肉油腻,是以午膳用得不多,现下肚里泛空,可身为六宫表率,半途离席也不像个样子。
“姐姐教训的是。可妹妹也是替姐姐着想。”楼惠妃被沈月然说了,非但不恼,嘴角还含着笑意。
“惠妃妹妹的用心良苦,姐姐自然记在心上。”沈月然轻轻转动护甲,掠过她挑衅的眼神。
“姐姐性子好静,又总呆在椒房殿,是以不知道宫里经常传些风言风语,诋毁姐姐的不是。”王沁赶忙出来,替楼惠妃圆场,“臣妾觉得,惠妃妹妹只是想趁这个机会堵住众人的悠悠之口,并没冒犯皇后的意思。”
“风言风语?”沈月然看身边伺候的沈绢,沈绢略一思索,摇摇头。
“宫里的下人聚在一起,就爱乱说话。妹妹也是无意间听到,已经把造谣的人狠狠打了板子,送到掖庭服役了。”楼惠妃字字说着,倒是情真意切,“姐姐和陛下春秋鼎盛,哪怕一时半会没有皇子,也是因为陛下政务繁忙,没考虑子嗣之事。他们竟然乱嚼舌根,说姐姐……”楼惠妃停在这,可人人都知道,她接下来要说些什么。
“这样污蔑皇后,罚去掖庭都算轻的。”王沁一脸的义正词严,“皇后娘娘身正不怕影子斜,不必跟这帮奴才一般见识。”
“是。不过趁这个好机会,让郎中替各位娘娘看看脉象,也许吃几副药调理一二,能更早为皇家开枝散叶呢。”
赵爰清不禁冷笑,乞巧宴前,楼惠妃让她下在皇后酒里的药丸,怕就是等现在才发挥用处。
“妹妹倒想一试。”楼惠妃差人把郎中唤来,那郎中在楼惠手上搭了帕子,细细开始诊脉。
“娘娘的身子很好,只需开几幅药,作日常调理之用。”
“多谢大夫。”楼惠妃微微颔首,冲对面的王沁递了眼神。
“大夫,本宫也想让您号号脉。李夫人都说你神,本宫也跟着想试试,看看能不能早日替陛下诞育龙嗣。”王沁虽不愿,却要配合楼惠妃,一道逼着皇后诊脉。
老郎背着药箱,又走到她身旁坐下。左手隔着娟帕搁在腕上,过了不多时,那郎中的眉头越拧越紧,王沁不由得慌了,“本宫的身子,可有哪处不对?”
“恕草民直言……娘娘的身子,像是服用了极损女子躯体的药物,今后若再想有孕,只怕是难啊。“老郎中摸着一把长长,灰色卷曲的胡子,缓缓说道。
王沁难以置信地睁大眼,头个反应,就是看向对面的楼惠妃。
“大夫,你可有诊错,沁夫人的身子一向是好,怎会怀不了身孕?”楼惠妃同是始料未及,今日准了李夫人带郎中来,就想趁着世家贵族人多,当众把皇后的丑事揭出来。先前想着,宫婢盯着赵爰清给皇后的酒里掺了药丸,也不必对郎中多加交代,照实禀告,怎么反倒是沁夫人……?
“老夫当了这些年郎中,早已走遍大齐,各种疑难杂症,或多或少都见过。”老郎中收回手,“从娘娘的脉象看,像是服用了源洲攀宵花汁做的东西。”
“攀宵花?”从源洲来的……王沁的目光像刀一样,狠狠剜过楼惠妃。
“正是。攀宵花本不稀罕,在源洲的每家青楼楚馆里,都是必备之物。”老郎中收好箱子,“只是这十多年来,攀宵花突然少了大片,仅存的数量极为稀少,常人根本弄不着,是以知道的人更是少了。”
“大夫,可有救治之法?”王沁见他知道,像溺水者抓住浮木,“您医术高明,这点事儿应难不倒您。只要您治好本宫,你要什么,本宫都能给你。”
“娘娘,若是时间不长,老夫尚有法子挽回一二。可如今时日已久,药效渗透进去,怕是回天乏术。”王沁顿时软在位子上,像是世界天地洪荒崩塌一般。
好好一出宴会,因这攀宵花整了一幕闹剧。沈月然做主中宫,即刻得出来收拾局面。
赵爰清摸着酒壶上的花纹,说是皇后刻凤的酒壶。可她其实备了两只酒壶,一只是全刻着凤凰,一只是一面凤凰一面牡丹。
不过把那一半凤凰拿给楼素看,用另一半牡丹的对着沁夫人,她桌上东西摆了不少,一眼也望不出。何况宫里没人盯着她的错处,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混了进去。
看王沁攫住楼惠妃的眼神,赵爰清突然感到悲凉。
☆、椒花雨上
“给沈月然的药丸,你下到王沁那去了?”结束了晚宴,楼惠带宫人将她堵在回寝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