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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情,与此后为数不多的几回碰面,你和他还能如何牵扯?我回忆了这些年来每一次不对劲的地方……洄洄,与其讲是你与顾照庭有什么渊源,或许该说是,你与公仪府有什么渊源……才对罢。”
纳兰峥被他盯得浑身紧绷,有些透不过气来。这个男人与她相识八载,青梅竹马,亲密无间,如今已是她名副其实的夫君,可他这般盯着她,目光锐利逼迫,竟叫她陡然生出一丝害怕。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以为他或者什么都知道了。
她忽然想,他方才将那叠记载了谋逆案诸事细节及公仪阁老罪证的文书送至她手,莫不是在试探她?试探她是否会心神动摇,试探公仪府究竟对她多要紧。
见她沉默,湛明珩极力忍耐,深吸了一口气再问:“你此前在榻上就是想与我说这个罢,是我头脑发热打断了你。洄洄,你眼下重新告诉我。”看她仍旧拧了眉在深思熟虑,他死死揽紧她的腰身,拿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再出口时声色里已带了一丝暗哑,以近乎诱惑的语气道,“你不希望公仪府出事,是吗?只要你此刻说明缘由,我可以不动公仪歇……”
纳兰峥霍然睁大了眼睛,将他推远一些,打断道:“不,不行!”
她语气听似决绝,湛明珩却分明瞧见了她眉间一瞬挣扎。
他足够了解她,知她绝不可能因无关紧要的干系流露出这般神色。他记起公仪老夫人过世的那日,她哭得多惨多揪心。记起此前华盖殿内,她听闻湛远邺欲意牺牲公仪歇时刹那白透的脸色。
他思量了很久,哪怕公仪歇参与了夺嫡,害他不轻,只要纳兰峥不愿惩戒,他就放弃。甚至倘使她想,公仪家阖府上下的富贵荣华,他都可以给。
但凡她给他一个理由,牵强的也行。
纳兰峥在一阵错愕与慌乱后,目光复归于清淡平静。
她太庆幸湛明珩此前打断她了。彼时她被压迫得厉害,一时冲动险些就将万事交代与他,眼下听他这般说,方才冷静思量了个清楚。
是了,她不能说。湛明珩太过熟悉她,也太聪明,若非死而复生这等事常人决计难以想象,他恐怕早已摸透了真相,甚至眼下,她也不敢保证他究竟猜得了多少。可他既是瞧出她心内不愿公仪府落难,她便更不能够轻易开口了。
她已从那封文书里瞧见了当年的父亲在此前贵州一行里扮演了怎样关键的角色。多少人命葬送他手,她看得一清二楚,他是有罪的,不容宽恕的罪。
国有国法,违者当惩。何况她曾与贵州军民一道生死患难,亲眼目睹战火纷飞,生灵涂炭,如今湛明珩竟要为了她,叫无数在天英灵不得慰藉,千万枉死百姓不得瞑目。
此刻在她面前的是未来的天下之主,她嘴里轻飘飘的一句话能够撼动他多少,便能够撼动整个大穆多少。故她绝不可令他违背公允,摒弃道德,失却良心,包容罪臣,因她背负如此千古罪孽,甚至或遭史笔戕伐。
湛明珩见她眼色便晓得她的回答了。他缓缓闭上眼,似乎是有些不忍心看她这般。
纳兰峥却反倒伸手碰了碰他微微颤抖的睫毛,柔声道:“湛明珩,你睁开眼。”见他照做了才继续,“莫说我与公仪阁老没有丝毫干系,即便有,错了就是错了,错了就该受惩。你若真为了我好,便莫叫我做祸国的太孙妃。”
他沉默注视她许久。目光从她的眉落向她的眼她的唇她的发,每一眼皆用力得好似要将她镌刻一般。良久后似乎叹了口气,将她抱进怀里:“洄洄……”却未有继续往下说。
纳兰峥搂紧了他的脖颈,埋首在他的肩窝。在他瞧不见她脸容的一瞬,她的眼底很快氤氲起了一层迷蒙水汽,却最终被她悄无声息地一点点忍了回去。
……
此后大半月,两人权当这一出不曾有过。湛明珩忙里忙外,不时通宵达旦。每每纳兰峥欲意等他一道睡,总被好一顿训。好几日孤枕入眠,一觉醒来瞧见身侧空荡荡的,一问下人们,便听说他压根没来过寝殿。
她大约也晓得他在忙何事。离京一载,大半个朝廷与皇宫皆被架空,湛远邺苦心筹谋多年留下的暗桩并非一朝一夕可清除。三司里头不干净,故而查个谋逆案拖了这般久,线索几乎是一点点挤出来的。所谓磨刀不误砍柴工,既是如此,与其死钻牛角尖查案,莫不如先换血清洗。
换血一事是自归京不久便起始的,湛远邺也的确因此折损不少势力,整个豫王集团被抽砖拔柱,至此已可说岌岌可危。却是这等事亦不可操之过急,倘使毫不留情连根拔起,则一个不小心便将被反咬一口。
湛明珩如此大刀阔斧清洗朝廷,湛远邺一系的官员自然坐不住了,时时谏言寻他麻烦。湛远邺自个儿倒好,来了招以静制动,以退为进,中了个毒,此后干脆日日皆请朝假,在王府安心歇养。
这看似稀松平常的事到了言官嘴里可就了不得了。说是啊,听闻豫王爷病来如山倒,此番虽清除毒素,有惊无险,却因此前一载呕心沥血,劳神劳力,恐怕短时内难以恢复康健。再回忆起此前华盖殿内所见惨象,着实令人痛心。再暗暗散布谣言,讲太孙如何忌惮皇叔,归京后将豫王爷针砭时弊的改策俱都推翻了,且竟随心所欲戕害忠心为国的朝臣。
谋逆案迟迟未果,被这群言官说成是太孙无中生有。华盖殿一案未得了结,则被说成是三司执法不严,办事不利,实则论及根处,骂的还是太孙。
湛明珩手底下的朝臣们自然也非吃干饭的,如此一来,朝议时真可谓你来我往,炮火连天,显见得一个个面红耳赤,唾沫横飞。
这日,湛明珩下朝后照旧推拒了内阁议事往承乾宫回,却不料半途给秦阁老拦了,瞧他身后还跟了两名“小弟”,眼见得是卫洵与顾池生。
宫道无旁人,故秦祐也不顾忌礼数,便虚虚点点他道:“你小子,从前还肯与我喝喝酒,如今日日得空便往你的宝贝东宫钻,竟都不寻我议事了。”
湛明珩嘴角一抽:“秦姑父,内阁脏成那般,您说我究竟是去议事呢,还是去送命?再说这朝议,您是牙尖嘴利,可挡不住那些个老贼的唾沫星子直往我面上飞,我不回承乾宫沐浴都浑身难受,您可莫拦我!”
秦祐闻言朗声一笑,也不戳穿他,往自个儿身后两边一瞥:“三个臭皮匠也可顶个诸葛亮了,你见不得内阁的老贼,如何能不请咱们去承乾宫坐坐?”
湛明珩的脸黑了几分。只秦祐一人自然就罢了,却竟还“来一捎二”。他毫不犹豫威胁道:“秦姑父,您上回在宫里头喝醉酒,与皇姑姑解释是我留宿您议政,我可替您兜了啊。”显见得他若是敢将这俩碍眼的一道捎去承乾宫,他就要去向湛妤告密了。
秦祐却是摇头叹了一声:“我的好侄儿,你皇姑姑厉害,此事早已被她察觉了端倪,你就不必拿来威胁我了。”
湛明珩咬牙切齿:“我要沐浴,没空招待你三人。”
“不要紧,不要紧。”他忙摆手,“你大可放心沐浴,咱们请东宫的女主子招待便可。是不是?卫伯爷,顾大人。”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份狗粮特供:胡萝卜。
“兔”孙:我吃得好累,真的……都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怎么会有这种不上道的媳妇?
洄洄(死命抹嘴):对啊,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人类为什么要互相伤害!
第101章 会心一击
湛明珩只好阴沉了一张脸; “请”几人一道去承乾宫一叙。
秦祐下了朝便换了副样子,行止十分随意。亏得此前湛明珩离京,卫洵与顾池生替他在朝周旋,没少与这位脾性奇异的阁老来往; 故也是习惯了的。顾池生原本话不算少; 偶也陪秦祐喝过几回酒,却进了承乾宫不知何故变得沉默几分,多是卫洵在陪阁老打趣。
湛明珩落了轿先问太孙妃下落,显见得是一副要叫小娇妻藏好了,不给这几个男人瞧的模样; 却听婢子回禀,说纳兰峥去了长渝宫; 眼下尚未得归。
长渝宫是幽禁嫔妃的冷宫,现下配给了湛远贺惨死后,抑郁疯癫的姚贵妃居住。纳兰峥素日里除却照期日与谢皇后及昭盛帝请安; 时不时也得后宫嫔妃们前来东宫问安; 故而几乎已将那一张张脸都认了个遍。却只姚贵妃成了个例。
她已有八年许不曾与这位贵妃打照面了。听闻她当初瞧见儿子的断臂便大病了一场; 后得儿子死讯; 又亲眼目睹那死相惨烈的尸身; 当场就疯癫痴傻了; 再未好转过。
她此番便是向谢皇后请示后,打了探视的名头前往长渝宫的。
湛明珩一听此事便猜得了缘由。彼时姚贵妃疯得太巧,后虽几次三番派太医问了诊,听得回禀时皆称的确是脉象紊乱; 神智浑无,可说到底,以这位贵妃与皇祖母争斗多年的手段来瞧,即便痛失爱子,也似乎不像轻易能够失心疯的人。
他亦对此有过怀疑,只是以他身份,没个由头躬身往长渝宫去不大妥当,且皇祖父也已派人查探多回,并无搜得猫腻,故打消了疑虑,未再多管。
如今纳兰峥或是有此顾虑,因而想替他出面打探一番了。她这些日子虽避嫌似的刻意不问谋逆案的进展,却终归关切他,欲意给他分担分担的。
只是他记得,她的小日子还没走呢。她三日前与他讲,此番月事造访竟难得不觉腹痛时,他还笑说是被他在榻子上治好了的。如此算来,今个儿才第四日罢了。
他思及此不免蹙起了眉头,问:“太孙妃可带了随行的护卫?”人是真疯假疯都难讲,何况姚贵妃是与她有仇怨的,她身子也不便利,万一有个闪失可如何是好。
“殿下尽可放心,井护卫皆已安排妥当。”
“何时走的?”
“约莫已有半个时辰了。”
他点点头:“她一回来便派人来我书房回禀。”
“是,殿下。”
湛明珩在外边磨蹭询问了半晌,等进了书房就被秦祐酸不溜丢地调笑了一句:“我的好侄儿,不去沐浴了?”
他自然想沐浴,却既是他们都来了,也不急这一时,哪知方才欲开口说“不”,便见卫洵故作亲昵地拍了拍秦祐的肩膀,阴阳怪气附和道:“阁老,您太单纯了,这沐浴一说就是不愿请咱们进门的借口罢了。”
秦祐作恍然大悟状。
湛明珩给俩人一唱一和气得不轻,只这时候才觉识趣的顾池生稍稍顺眼一些,登时不愿再好声好气招待,扭头就想走人沐浴。却是靴尖方才一转,便见卫洵不请自行地步至一旁卧榻,顺势要坐下去的模样。
他猛地停步,伸手虚虚点住他:“你站住!”
卫洵给他吼得一愣,半弯着身僵了一下,随即站直了问:“怎得,这榻子下毒了?”
湛明珩是下意识不愿旁人靠近这张榻子,故而一时脱口而出喊住了他,此刻却说不口那所以然,目光闪烁片刻,只好冷哼一声,顺他的话道:“对,下毒了,不想死就给我坐去别处。”说罢略带警告地飞了个眼刀子,继而大步流星地走了。
不想卫洵却是个聪明的,等他走没了影,疑惑地瞧了瞧这张矮榻的高低,拿眼睛大致比划了一番,立刻意识到了上边可能发生过什么,恍然大悟:“哦……”声色起伏颇有些荡漾。
秦祐给他“哦”出一身鸡皮疙瘩,顺他目光瞧去,继而也是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