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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阑温声说:“好好,先吃饭。”
让小伙计上菜单。
杜小曼接过菜单,卯足了劲儿专拣贵的点,小土客栈,也没什么像样的菜,她就酱肘子卧鸭子之类的,点了一堆,末了还要了一道鸡汤。
小伙计一边记菜名一边乐呵地道:“夫人的胃口真好。”
时阑有气无力地道:“我知道夫人的胃口一向好,故而才宁可省下房钱,也不能少了餐费。”
杜小曼告诉自己,当作没听见。
小伙计又露出黄牙,淫荡地笑了:“公子真是个体贴人儿。”
杜小曼咬牙等到了上菜,夹起一块冒着油的肘子,挑去精肉,只留下颤抖的肉皮和几寸厚的肥肉,笑吟吟地放进时阑碗中:“来,你累了一天,这块敬你。”
她记得,时骗子的嘴刁得很,吃肉只吃精的,一点肥油也不碰。
时阑看着那块肉笑了笑:“夫人真是太贤淑了。”不动声色地把肉往碗边拨了拨,露出白饭,正要举箸,杜小曼半路拦住他的筷子,运筷如飞,鸭屁股、肥肠头、白板油、支棱着白毛的猪头皮,满满堆在时阑碗中。
杜小曼在鸡汤盆中涮了涮筷子,夹起一筷香菇放进自己碗中,望着灯下时阑黄了的脸,笑眯眯地说:“慢慢吃,不要剩下呦。”
晚饭后,到了客房中,杜小曼关上房门,看了看倚靠在床上半死不活状的时阑,道:“你要是不舒服的话,就你睡床,我睡地吧。”
时阑扶着床栏杆站起身:“不用了……掌柜的……当然是……我睡地……你睡床……”
杜小曼看着他弱柳扶风一般的动作,心道,影帝,你就装吧!
影帝掀起床单,微微蹙眉,脸色青白,额上渗出冷汗,竟又扶住床栏,娇喘两口虚气。
杜小曼用牙签剔着牙齿欣赏着,啧啧,精湛啊。
影帝突然把刚夹到腋下的枕头往床上一抛,转身捂住胸口,踉跄弯下腰:“呕……”
杜小曼下意识地跳起身扑上前,扶住呛咳狂呕的时阑皱眉看地上一堆秽物。
不会吧,是真的?
时阑吐到了半夜,又被小伙计拖着跑了数趟茅厕,最后吐出的全是黄水,还掺着血丝。
杜小曼心惊胆战看着瘫回床上脸色灰中带白的时阑,把被子再往他身上拉拉。
“对不起啊,我不知道你竟然那么弱,几块肥肉一只鸭屁股而已……”
时阑的脸上灰气浮动:“恶……”
杜小曼赶紧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不提了哈。老板说,帮我们问问客栈里有没有大夫。你……你要喝茶吗?”
时阑微微睁开眼:“此事,与你无干,是我的脾胃不大争气。”
他这样说,杜小曼更有罪恶感了:“我知道你不吃那些东西,只是想呕你一下,没想到会害得你成这样。”
她跑进跑出扯着客栈老板和小伙计让他们找大夫,但荒野小店,左右也找不到大夫。最后老板带来了他们客栈的一个管事,据说懂些医术,会治猪瘟,擅长替马接生,帮时阑号了号脉,主要结论是时阑的上吐下泻与客栈的油和食材无关。可能是喝过不干净的河水,吃过生冷,坐车颠着了,又吹过凉风等等造成的。
老板富有人道主义精神地说:“虽与小店的饭菜无关,但小店里有些备用的药,可能止呕,我已着人去煎了,免费赠送给这位公子。另外,需要热水之类的,只管吩咐。”
杜小曼心知客栈老板主要是为了撇清责任,生怕被他们讹上。她只是谢过了老板,其他的一概不提,客栈老板觉得她深明大义,送药送水尤其殷勤。
杜小曼替时阑喂了药,时阑喝下药,居然又吐了,喝水也吐。杜小曼再找那位管事来看,管事道:“这是吐滑了嗓,等都吐净了,睡到明天就好了。”
杜小曼看他眼神闪烁,对这套话不是很相信,但也无计可施,只能拿热水替时阑擦了擦脸和手,又和老板讨了一盘避味道的盘香熏上,时阑总算睡了。天已朦朦亮,杜小曼望着床上熟睡的时阑,油然生出一个念头——
现在,是她逃跑的好机会!
时阑病得半死不活的,看样子他没有同党在附近,反正他得的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病,丢在客栈里也没关系。
他如果是月圣门的高级干部,甚至是圣爷,武功肯定很厉害,不怕被人欺负。
如果现在不跑,可能她以后都没有机会了。
杜小曼走到门边,拉开门,又回头看了看床上的时阑,忽然想起自己被囚禁在裕王别苑中的日子。
那时候她差点就没命了,在那繁华的大宅子里,只能感受到绝望。虽然最后她选择了和谢况弈一起离开,不过,最先来救她的人,是时阑。
不管他是什么目的,他的确救了她。
如果现在她走了,只剩下时阑一个,还偷走了钱,时阑肯定就请不到大夫了。古代的医疗技术有限,上吐下泻,如果治疗不当,也可能会死人的。
杜小曼握在门上的手僵住,腿怎么也迈不出。
不管怎样,时阑做过她的伙计,帮过她很多次,又救过她。
就算他是月圣门的人……月圣门是个大邪教,时阑是个大魔头……可月圣门一直没对她杜小曼怎么样,就是想招她入伙,还是蛮友好的。
苟延残喘的时候,还孤苦伶仃,是什么滋味,杜小曼懂的。
她默默叹了口气,关上房门,走回床边,又替时阑往上拉了拉被子。
这个动作让她想起被吓哭的那个晚上,时阑的变态行径。
唉,又想逃跑了。
为啥对着一个变态,她会如此矛盾呢?圣母病毒入脑了吗?
杜小曼坐在桌边,抱住头,挣扎不已。跑呢,还是不跑?跑呢,还是不跑?朦胧中,她似乎是跑了,跑在蓝天旷野中,身边飘着一朵又一朵棉花糖,前方有一张大床,铺着厚厚的鸭绒被……
笃笃笃——
一阵敲门声,杜小曼猛一个激灵,醒了,室内已一片光明,天大亮了。
她打开门,是小伙计来送洗脸水,问了问时阑的病情,又道,马上就送早饭上来。
杜小曼洗了把脸,简单整了整头发,待早饭送来,她端起粥碗,刚喝了一口,床上有响动,时阑醒了。
杜小曼赶紧放下碗走到床边:“感觉好点了没?能吃点东西或喝水了不?我去给你拿点热水?”
茶水比较刺激胃,杜小曼倒了一杯温热的白开水,喂时阑喝了两口,提心吊胆地等着。过了许久许久,时阑都没有再吐。她长吐一口气:“太好了,说不定你已经可以吃东西了!”
时阑看着她的笑脸,低声开口:“你为什么没走?”
杜小曼抖了一抖:“呵呵,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时阑紧紧地看着她,双眼深不可测:“你一直怕我,你与我走是不得已,你怕我扣下了孤于箬儿。”
喂,怎么突然就从影帝模式切换到直接模式了。
杜小曼张了张嘴,时阑微微垂下眼帘:“你昨晚就应该走,书院中有人通知了宁景徽,所以我带你立刻离开。不坐车马,是因为目标太大。这条路宁景徽应该暂时想不到。但是我昨天闹了肠胃病症,已引人注意,那农夫说不定也会泄露消息。我们今早离开,再走僻静的小路,本应无事,可我走不了了。我的外袍中有袋钱,左袖的暗袋中有地图,你都拿上,此时走,还来得及。”
杜小曼觉得自己有毛病了,以往时阑神神叨叨的,她觉得他是影帝,现在他用如斯正经的口气说话,她居然很不适应。
她问:“那我走了,你怎么办呢?”
时阑挑起嘴角:“宁景徽敢对我怎么样?”
笑容搭配他惨淡的脸色,杜小曼看着有点苍凉。武林高人不都身上插满了刀子还能满天飞的吗?一次肠胃炎而已,居然能让魔教圣爷说出这样自暴自弃的话。
杜小曼不由得同情地说:“你吃点东西试试,吃饱了,就有劲儿了。没你我怕认不得路,咱们最好还是一起走。”
她摸摸粥碗,有点凉了,拉开门再喊小伙计让他重上热饭。
时阑苦笑:“你啊……唉……之前对我避之不及,此刻却又……真是拿你没办法。”
杜小曼坐到床头:“这不怪我啊,总老不说实话,我怎么敢信你呢?人与人之间,如果没有一个信字,怎么能坦诚交流?”她索性把话都挑明了,“再说,你的身份那么恐怖,我乍猜到时,肯定会害怕啊。喂,你真的不会害我吧。”
时阑肃然道:“自然不会,我以性命保证。我知道你不是唐晋媗,唐郡主不可能是你这样。”
这算夸奖么?杜小曼点点头:“谢谢你。”
时阑道:“其实我早就告诉过你我是谁,只是那时你没有猜到。”
是啊,西湖上美好的月色,很明显的暗示。
杜小曼叹气:“我当时太蠢了。要是早猜到就好了。在书院里看到你的玉佩,猜到你是谁的时候,我吓得魂都飞了。”
时阑噙起微笑,轻轻握住她的手腕:“你不必有负担,还和平常那样就好。你那时才发现?真够迟钝的。是了,你是番邦人,起初不认得,亦是应该的。”
杜小曼迟疑道:“这个,真是需要一个过程。还有,我仍是不太赞同你们月圣门的教义……”
时阑怔了怔,脸色微变。
杜小曼尽量委婉地接着往下说:“你们月圣门和朝廷之间的恩怨,我不想参与。我觉得少些杀戮人生会更美好。有些事情太过分了,就算原本出发点是好的,也会越走越远。”
时阑的脸色越来越诡奇,杜小曼赶紧转换话风:“不过,我和人相处都不带偏见的。只是……”她艰难地,顶着极大的风险,小心翼翼问,“为了以后相处方便……我想问得明白一点,你懂的,时阑,你到底是男人,还是女人?为什么会做上月圣门的……”
时阑连眼白都绿了,杜小曼瑟缩了一下,看来性别这个禁忌的话题她不应该触碰。
时阑一字字地说:“你说我是月圣门的?”
杜小曼小小声地说:“你的玉佩上云里是个圆月亮……月芹给我的玉佩上,云里是弯月亮。一开始我想你是男人,不太可能。但是男人也可以是女人,性别其实不是问题。我觉得你是男是女都很美!就是,我该叫你圣姑啊,还是圣爷?”
时阑吭的一声,大咳起来,全身颤抖,杜小曼发现,他居然在大笑。
“你……哈哈,原来你把我当成了……哈哈哈……”
他笑得前仰后合,上气不接下气,突然把她猛地向前一扯,双眼弯弯:“我竟然看起来像女人?嗯?”
距离时阑的鼻尖不过一韭菜叶儿的距离,杜小曼险些变成了斗鸡眼。
下一秒,她的双唇被什么柔软的东西堵住。
再下一秒,杜小曼不假思索地猛地双手一推,跳起身:“恶,呸呸呸——”
神啊,谁给她一瓶漱口水吧。
时阑耍色狼了,初吻被夺走了,她都没工夫计较。杜小曼大脑已一片空白——一个昨晚吐了一夜,又喝过药,还没喝几口水的人,口腔里的味道有多精彩,真的,难以形容……
她悲愤地抓起一杯水漱口:“你能不能做色狼也讲职业道德啊!”
时阑一脸恍然:“啊,我忘了,抱歉抱歉。”
杜小曼拼命漱口。
时阑的神色再一变,突然一本正经说:“你说,我的玉佩和月芹曾给你的一样?”
杜小曼说:“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