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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从未出现过这样的景象,而歌剧成就达到这个地步亦是骇人听闻。
两名从前从事垃圾回收、如今经营剧院的肥胖经理——安德鲁和弗明,他们汗油油的面容上满是志得意满的喜色。尽管对于音乐艺术素不敏感,他们仍从观众的激烈反应之中明晓了这场歌剧乃是绝佳的胜利。此刻他们想到了金灿灿的钱币和辉煌的声名,不禁对视一眼,交换着得意。
他们虽是浅陋之人,亦不是全无心地。刚才同样受过歌剧的感动,如今却满心金钱的利益。不过他们的狂喜之中仍然掺杂着忧虑:那名饱受喜爱的女主角伊妮德只会出席首演,不参与之后的任何活动。这份古怪的合同一开始便令他们十分不满,只是作曲家埃里克强硬要求,加上投资人夏尼表达支持,才勉强接受。后来他们亦信服了伊妮德和小美人鱼的契合,却不满于她仅演首场的古怪表现。
可是没有哪一刻,他们比现在还要忧虑这个该死的“只演首场”!从前他们虽洋洋得意,亦不敢奢望超乎梦想之前所未有场景现于眼前。《海的女儿》之胜利远超他们贫瘠大脑里歌剧能获得的全部荣光,这使他们欣喜若狂却又不知所措。深爱伊妮德的观众能否对第二场开始换由克里斯汀扮演的爱丽儿感到满意?这已经是头号的难题。
忧虑!忧虑!这些人还一无所知地欢乐着,他们却要为后面的难题开始忧虑。不过这忧虑毕竟是幸福的,无论如何,今日之《海的女儿》——毕竟是剧院的胜利!他们于是笑得更加谄媚又得意,大声喊着:“请再来看!请再来看!”
“请参加我们稍后的庆功演出!庆功演出!”
他们得到的反响是如此超乎想象的激烈和热情,观众们簇拥过来,几乎也要挤进后台。他们欢声道:“再来看!庆功演出!”于是两名目光短浅的经理又被眼前的利益给吸引去,忙不迭笑容满面地招呼起来。全未料到庆功宴时已将有重要角色之缺席。
这出歌剧的投资人,夏尼子爵。他灿烂的金发与阳光般的笑容,还有优美挺拔的身形,使他恰似剧中那位卢西奥王子。眼下他同样被艺术深深感动,甚至因此暂时淡去了对埃里克的恶感与忧虑。他为心上人克里斯汀自豪!却不得不承认这部剧的所有人物都只为了衬托美人鱼的荣光。
他同样站起来,带着激动而不过分的微笑,较二名经理更加妥当地进行上流社会的社交,联络感情。亲热而不过分,彬彬有礼并且娴熟。他的英俊和笑容得到了很多人的好感,而刚刚为同一部歌剧感动过更是加深了他们之间的亲密。夏尼向幕后心上人消失的地方投去爱意的一瞥,又投入社交中来。可以预料,这亦是夏尼子爵之胜利。
那么埃里克呢?最应该感到胜利喜悦的埃里克,他又在哪里?
他被痛苦之海没顶,困在自己的位置上,无法挪动,更无法起身。
是的,他仍枯坐在最初的位置。埃里克张开他的绿的眼睛,长久地凝视着深红色的幕布——伊妮德消失的地方。那幕布就像是隔绝了两个世界,一边儿现实的,一边儿虚幻的。他感觉自己在两个世界的撕扯之间快要爆炸,大脑在痛苦地尖叫,而灵魂却被捆住,一动不动。
蓦然间刚才的最后场景又出现在他的眼前,伊妮德的眼中滴下一颗泪珠,她的嘴唇甚至是微笑着的。她缓缓抬起头,又优雅地屈了个膝,翩然转身,以轻盈美丽而决然的姿态永恒地离开了这个舞台。
……离开他的世界。
埃里克想要阻止她,他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将她留下,哪怕困住她!可是另一种意志不同意他做这件事,它将他禁锢在原地,而那便是他认定的爱情。又或许那仅是懦弱而愚钝的自尊,可笑不堪却又强硬无比,从盲目中得到坚信的力量。埃里克必须深信自己爱着克里斯汀,这是他迄今为止生命的全部意义所在。因此他决不能去挽留伊妮德,决不能向她妥协。
可是你要这么看着她离去?另一个声音问道,是女声,痛苦而忧愁。有些像伊妮德的,但更空灵和不真实些,在他精神的海域飘荡。你想想她的歌声!想想她聆听你的歌声!
可是,埃里克想:这又不是爱情,什么能比爱情更加珍贵?
你再听听她的歌声!你再听听她的歌声!听……
埃里克突然浑身都因为剧烈的痛苦而颤抖起来。他不断抽搐着,哽咽,说着一些癫狂而无意义的词句,就像是有什么在烧灼着他的灵魂。对,灵魂。他想起整部歌剧里伊妮德是如何以明净而湛然的目光凝望,想起她将自身和整部歌剧合二为一时那种灿然的光辉。他怎能不被这种歌声打动?心灵较常人丰富敏锐上数百倍的埃里克又怎么可能听不出里面的无声之言?
他仅是一直在忍耐。
埃里克忽然之间低下头,眼泪一滴滴从他干涸的眼眶里砸下来。他抽搐着身子,无声而激烈地痛哭起来。
随着他的流出第一滴眼泪,那种灼烧灵魂般的痛苦消失了。埃里克不再感受到有一种力量在撕扯他剩余的半个灵魂,因为那本来已经远去。他仅仅是感到悲伤如同海洋淹没了头顶,他再也无法呼吸,再也无法感受,身心漂浮在这痛苦之海中,苦涩的盐分是他眼泪一般的味道。
埃里克心想,他怎能不为那歌声发狂着迷呢?他怎能不被深深感动和落泪呢?就算他无数次欺骗自己,那只是爱丽儿的歌喉与爱丽儿的故事,可是他难道不知?使小美人鱼之歌声动人的乃是小美人鱼之灵魂,而使伊妮德之歌声闪耀的必然是她自己的灵魂。巫婆可以给予她美人鱼的声带和喉咙,却独独无法替换掉她的灵魂!而正是她的灵魂使他目眩神迷,深深陶醉并且移不开眼。
是那个灵魂,同他初见时一般明净饱满、纯洁无瑕。埃里克惊异地发现,自己仍能清晰回忆起与她初见时的每一处细节。他的靴子是如何沙沙地踩着地上的积雪,而她的金发是如何被冬日的暖阳戴上了一圈温暖的光环。这简直近似爱情,可又绝不是埃里克能够相信和承认的爱情。他的内心无时无刻不再动摇,却又无时无刻不在自我否决,带来深深的痛苦与自我厌弃。
是的,早在很久之前,当巫婆将那颗美人鱼歌声的种子交给了那位年轻的公爵小姐,使她以自己的心灵之土滋养培育时,那最终的美妙从何而来便已注定。他们最开始相互吸引的便是灵魂,而所谓的能够聆听只是一个理由——那的确对于纾解埃里克的茫然与痛苦有着极大的帮助,可是这件事也唯独放在伊妮德身上才能具备意义,而那仅仅是他们沟通灵魂的帮助之一。
现在,埃里克终于能够明白,那个灵魂曾经怎样地滋养和丰富过他丑陋而不凡的心灵。他茫然而疲惫地倚靠在歌剧院的座椅上,周围人声鼎沸、欢歌不停,他却凝视着那身影消失的地方默默无言。被极大的惊悚与恐怖凉透了后背,仿佛清楚这便是最后一面。
是她的歌声呼唤出了他的灵魂,使他得以认清片刻的真实。她动情的演绎正如小美人鱼丢向大海的那把匕首,直接刺入他躲藏的卑劣灵魂,使他动弹不得。伊妮德是如此了解他,和如此地爱他。她就像是这世界上的另一个他——更好的他。她以悲悯的目光注视着他,用温柔心碎的声音呼唤他,请求他来到她的身边,来到天国的世界。
她因为太过美好而被放弃和死去,他却因为太过卑劣而苟活在人间。
一瞬间,电光火石,埃里克完全清醒地认识到了他长久逃避的真相。他知道不久后这股清醒的勇气便会消失殆尽,所以他必须立刻去找到她,在反悔之前做出不能逃避的誓言。即便他那份自己都无法估量的卑鄙仍可反污为咒语魔术。他得去找他,可是他被困在这张座椅上,动弹不得。命运的伟力把他给压倒了,他听见什么人在他的耳边叹息,是风声吗。
“伊妮德,别走。”他喃喃地说着,“伊妮德,我们谈谈。”
根本不会有结果的,他知道。他就像是底下沟里腐臭的死尸,灵魂深处有着割裂不去的卑劣、虚弱、懦顿和畏缩,他想穿一件光辉灿烂的羽衣,想忽视这些无法拔去的丑陋,所以就没办法得出和她的结果。除非他遭到致命的打击,或者惨痛的教训,才可能有所改善。而且这教训必然是血淋淋而不可挽救,必然是应验在他不敢去爱的地方!
“克里斯汀,克里斯汀。”他又开始念这个名字,紧闭上双眼,流出眼泪,像是念着某种自己已不再相信的咒语,因为他实在不知道别的了,“克里斯汀,我的爱人……帮助我。”
“不,伊妮德,我们谈谈……”灵魂掠过一阵火燎的疼痛,埃里克再度如梦初醒。他想要站起来大声喊叫,却只是无力地萎缩在座椅上,冷汗涔涔。
孤岛上我向爱呼救,却杳然无回应。
“天就要亮了,天就要亮了。”他神经质地重复着,“我就要死了,我就要死了。”
她就要走了,我就要死了,我就要放弃自己最后的希望了。
“克里斯汀……”他悲哀而小声地念着。
他似乎哭得更加厉害了,灵魂深处有谁在撕心裂肺地咳嗽,可是他听不清了,他开始累了,眼睛睁不开犯困,想要沉入黑甜和遗忘的梦境。在那里面他是安全的。
不……请别走!
他又带着精神的极大损耗,万分疲倦地睡着了。
当他醒来他会忘记一切,当他醒来他将不再挣扎。当他醒来他或许重回癫狂,但必然喊着的是另一个名字。埃里克曾经有过一次前所未有的昏沉睡眠,足以与今日相媲美。
那是他将黑丝带系上脖颈的日子。
……
庆功宴终于开始了。
它无疑是盛大的。觥筹交错,衣香鬓影。数不清的客人端着金色的香槟酒,摩挲着华美的裙踞,互相攀谈以及发出笑声。它又无疑是不够盛大的,因为再怎样丰富的前期准备,也无法预料到《海的女儿》的空前胜利——自然,根本没有庆功宴的规格足以容纳人们对它的狂热喜爱!应当说再怎样的庆祝都是不足够的!
更何况所有人都被欢乐的气氛冲昏了头脑,所有人都被激烈的喜悦陶醉了心灵。他们踏着醉酒般的脚步涌进来,急于分享心中的情感或是找剧组人员攀谈。就连端着香槟酒的侍者,脚步也显得莽撞而滑稽,带着活泼的快乐。这是相当热闹、盛大的庆功宴。
安德烈和弗明都高兴坏了!他们拼命招呼这些平日少能攀谈的大人物。可是他们肥胖的面容上不一会儿便出现为难,因为所有人都在问他们:“我们的女主角在哪儿?”
“我迫不及待想要见她哩!”一名年轻的男子活泼地说道。
“这个嘛……”安德烈用手绢拼命擦拭脑门上的汗水,“请大家稍安勿躁。伊妮德小姐她其实……哦,她身体有些不舒服所以先走了。这个嘛……”他本想一同交代伊妮德只演首场的事宜,但现在却又被这群狂热的观众给吓坏,只好缄默不言。
他小而圆的眼珠滴溜溜地转着,闪动焦急的贼光,思索着糊弄过观众们的办法。忽然之间,他眼前一亮。安德烈用夸张的语调感叹道:“不过,我们天才的剧作者却在这里!”
他用手势热情地指向角落里的男人:“看,那就是《海的女儿》的创作者埃里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