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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路险峻,胶鞋都磨平了直硌脚。一个小时之后,韩建国招呼大家休息。
“再不下雨,这山口再打不开,这河就要断了。”孙建新望着这艳阳天,快要被晒化了。
山上不断有小碎石滚下来,江流好奇地捡起一枚,竟然是透明的,便举起来对着阳光看,才发现韩建国也在看他。
一群半大小子顶着太阳干了半天的苦力,一坐下就是臭烘烘的汗味,江流受不了,远远地一个人坐着。韩建国早看见了,视线就没有离开过他。一看见这人,满脑子就是昨天读到的那首《自由颂》。
除了毛选和一些政治学习的文件,韩建国已经很久没有读到过什么别的语言文字了。冷不丁的读了首外国诗,虽然理解的还不够透彻,但心中却没来由地涌现出充实之感,让他迷茫已久的心,突然敞亮起来。
他很想知道江流是怎么理解这首诗的,他很想跟他交流交流,却不知从何谈起。
返程的路上,大家都累得不说话。韩建国稍一分心,低头抬头的工夫,江流就不见了。
玉珍来接他,说支书有事找他。韩建国无论怎么张望都找不到江流,只好跟着她走了。
累了一天,一躺下就不想动了。江流在小溪边洗了一把脸,倒在草丛里。肚子的叫声比青蛙的叫声还响亮,他饿得睡不着,无可奈何地往村里走。
走到村东口,正巧碰见从村里开会回来的田嫂,还没张口叫人呢肚子先叫了,又被田嫂请进了屋。
“刚才开会建国还说呢,又把你弄丢了。”田嫂在锅里放了几个土豆,添了一把柴火,“你回来之后上哪儿了?”
江流又累又饿,反应有些迟钝:“就……睡了一觉。”
土豆就咸菜,棒子茬粥,江流吃得狼吞虎咽,是真饿得不行了。那天在村支书家也是这几样东西吧,怎么当时就吃不下呢?
他吃得香,田寡妇看着也高兴,就拿出会议笔记,跟江流谈起最新传达的精神。江流吃着东西嘴被占着,也就顾不上回应,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
与其谈这些有用没用的,还真不如再给他唱一遍《红头绳》。词都还记得,旋律想不起来了。
吃完了饭,田嫂在厨房洗洗涮涮,江流放松地仰面躺在大炕上休息,肚皮微微鼓了起来。像是小时候的某一天,母亲在厨房收拾着,那应该是更小的时候。母亲走了之后就是祖母,在临海的渔村,那栋二层的老房子里,也是这样。
那段时间每天都东躲西藏的,祖母不让他出门,自己出门也要乔装打扮。江流每天只在院子里看看书逗逗虫,其余的时间不是睡觉就是发呆。渔村的老房子,明式的白墙黑瓦的院落,木制的楼梯陈旧不堪,稍稍一踩就会发出刺耳的声音。外婆让他尽量不要出声,不能让外边的人知道他的存在,他就小心翼翼的,只有在村里放大喇叭广播的时候才敢上上下下的跑楼梯。祖母出门,没有人和他说话,木楼梯的声音都让他兴奋。
累倒了躺在地上睡着了,祖母回来看到会抱着他哭。他不明白这有什么可哭的,便趴在祖母肩头继续昏睡。
“江流?江流?”
女人的声音像是从大海上传来的,是妈妈回来了吗?伸出手一把抓住,是妈妈!
“妈妈!”
田嫂愣在那儿,看着江流狂喜的表情僵在脸上。她甚至忘了抽出手,还是江流先放开的。
“你的衣服破了,我已经补好了。”田嫂把手里的衣服丢给他,低头逃出了屋。
一下子从泉州的小渔村被拉回了北大荒,江流抱着刚补好的衣服愣神。
九
快十点了,还是不见江流回来,韩建国有点担心,站在路口不断张望。
“东子,干嘛呢!”
孙建新从晒场回来,好不容易收上来的高粱,都让虫子吃了可太可惜了。
“江流还没回来。”
“嘿!”孙建新咂了一下嘴,“这小子怎么这么我行我素啊,回头我好好说说他。”
韩建国摆摆手:“你不要管他,这人来头不小,成分复杂,我们时不常敲打一下,保他不出事儿就成。”
正说着,远远就看见一个身影在爬坡,走得跌跌撞撞。
“你进去吧,他回来了。”
韩建国也不知道,在这黑漆漆的夜色中他是如何看出那个人影是江流的。直到他走近,也没想明白。
“你去哪儿了?怎么才回来?”
江流抬头看到来人,露出了红红的眼睛和丧气的脸。
“你怎么了?”韩建国直接问出口,“到底干嘛去了,哪儿都找不到你。”
“我累了,去小溪边睡了一觉。”
难怪到处找都找不到,韩建国在心里嘀咕,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土豆。
“饿了吧?给你留的。”见他没反应,就塞进他手里,“吃完了再进去,省得他们多话。”
草丛里各种小虫乱糟糟地叫着,江流慢慢地吃着这颗不大不小的土豆,韩建国站在后边盯着他头顶上的旋儿。
头发是不是太长了?男知青都清一色的板寸,他这样子不太整齐吧?
刚想说头发的问题,手揣进兜儿里就摸到了那本手抄的诗集,而本子的主人正在认真地吃土豆。
“你怎么理解那个《自由颂》?”
冷不丁地问了一句,江流很快就反应过来:“你读得懂?”
韩建国一愣,随即笑起来:“别小看人,我也是高中毕业呢。”
江流没理会他,心想自己连初中都没读完又怎样,抬手抹抹嘴:“有什么可理解的,就是写的那个意思。”
“生命,爱情我都明白,那自由怎么解释呢?”
经过他身边,江流抬头直视他,认真地问:“你真的明白何谓生命?何谓爱情吗?”
韩建国一下子被问住了。
“谢谢你的土豆,晚安。”江流走向宿舍。
“晚安……”
韩建国久久没有回过神。这是第一次有人向他道“晚安”,是个很新奇的表达,同样他也发现自己好像确实并没有理解什么是生命,什么是爱情。
这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一直持续到秋收结束。江流连续几天都趴着睡觉,腰倒是不疼了,就是总憋气,白天昏昏沉沉的,一开会就睡觉。
那一年的秋天很短,知青们还来不及把过冬的粮食储存,西伯利亚的寒流就不期而至了。长年生活在南方的江流,终于体会到了什么是真正的冬天。
他已经把所有能穿的衣服都穿在身上了,整个人鼓鼓囊囊的行走都不太便利,然而依然会不自觉得打寒战。他不明白开会为什么不能在屋里,非要在外头,大家都不冷吗?
葛红英还在台上义愤填膺的演讲,嗓音刺耳,吵得他心烦。
“……来北大荒,我们是来战天斗地的,是来吃苦受累的,不是来享清福的!”说着她看向了江流,“尤其不能容忍混在革命队伍里的阶级敌人,要统统消灭!”
不知说了多久,江流都要快昏过去了。雷鸣般的掌声让他一激灵,松了一口气,终于结束了,可以回屋了。
拿起板凳转过身,人群中他看到了田寡妇,她也在看他。
自从那天之后,他再没去过田嫂家,路过也是小跑着过去。
像是有话要说,张了张嘴,江流却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田嫂担心地看着他。
颔首打了个招呼,江流夹着板凳,转身走了。
“东子,你慢点!”
韩建国办成了拖拉机的事情,心情甚好,箭步如飞。
50年出生韩建国,大名原本叫韩东。韩老爷子为了让这位长孙有更加远大的前程,正好阴历生日还在49年,直接就把户口本改成了“韩建国”,建国建国,听着就振奋人心。只是小名东子已经叫开了,熟悉的家人朋友还是这么叫。
眼看快进村了,也不着急了,二人坐下休息。
“支书就知道打报告,还不如你去兵团拉拉关系。”孙建新揉着脚底板,“有了拖拉机,以后出门办事儿咱就可以开车出去了。”
“想得美!那是全村人的,先紧着村里人用。”
“可那是你争取来的啊!”
与其纠结于拖拉机的问题,还不如再多弄点东西:“过段日子,再跟他们要两匹马,更方便。”
一提马,孙建新也兴奋起来,两人连说带比划地朝村东口走去。
刚进村,就见田寡妇张望着,看到这俩人,也是欲言又止。
“嫂子,有事儿?”韩建国问。
孙建新识趣,打了个哈哈先走了。田寡妇这才从背后拿出一个包袱递过去,是件厚厚的皮袄和几件厚衣服。
“天儿冷了,我看江流也没啥过冬的衣服,你帮我带给他吧!”韩建国接了过去,田寡妇又说,“你帮帮他……他这几天,过得不太好。”
不太好?怎么个不太好?感冒发烧了?看田嫂也是不愿多说,韩建国也就不再追问。
秋收结束后的几天,孙、韩二人一直忙着拖拉机的事情,有一个多星期没在村里。韩建国提着包袱,咀嚼着这“不太好”具体是个什么情况。田嫂在村里也是有发言权的,她都要打哑谜,这“不太好”恐怕不会太简单。
农闲的日子是难得的休息,务农的人们宁愿一天都不出门。只是这大形势下,哪怕双清山这穷山僻壤,也要相应中央的号召,出门闹革命。
这拨知青来之前,村里的批斗会只是内部走个形式,开开会,互相批评,自我批评,嘻嘻哈哈就过去了。双清山在这山坳里,连所正经学校都没有,识字的也没有几个,明白到底什么是批斗的村民也没几个。要不是通了铁路,知青们都来不到这里。
民风淳朴没受污染,韩建国觉得这一点很难得。所以他既然来到了这里,也一直尽力为村民们谋福利,改善他们的生活条件。
这位出身极正的东北小伙子,有着让人一看就放心的宽额头和大眼睛。平时没事儿的时候很少瞪眼睛,要是惹了他,被瞪一下也是很吓人的。张支书信任他,好多事情都要听他的意见。
来双清山之前,韩建国曾是哈尔滨街头有名的造反派,带着一帮红卫兵抄家造反,一度到了让人闻风丧胆的地步。孩子们都愿意和他混,一群人走在街上,那气势,仿佛明天就要和美帝开战了。
然而有一天,韩建国像平时一样带着人抄了一个老教授的家时,其中一个红卫兵逼着老教授说自己是牛鬼蛇神。谁知那老教授硬气的很,一个字都不肯说,一群人打了他半天,中间也不知是谁拿了一把弹簧刀,一刀下去,鲜血四溅,韩建国发觉脸上很烫。
自那以后,哈尔滨街头老韩家的那个小霸王就不见了,蛰伏在家,很少出门,成了逍遥派。那群孩子里也只有持刀的孩子被关进了少管所,其他人只是草草教育了事。
午夜梦回,韩建国总想着当时鲜血溅在脸上烧灼感。他从小就知道,五星红旗是用烈士的鲜血染红的,看见那红色就激动,胸中油然而生一股敬意。只是那老教授的鲜血却让他感到刺痛,烧灼,那感触让他久久都无法忘记。
没有意义。
这是他最后得出的结论。这不是战争年代,不该战天斗地。鲜血刺痛了他,红小兵们的造反只是让一条生命的更早的消逝了而已,没有拯救任何人。
否定了毛主席的战天斗地,让韩建国更加恐慌迷茫,但并没有告诉父母。他不再出去造反,深居简出,也鲜少发表言论。大家都以为他吓坏了,他只是不想再战天斗地地胡闹了。
积极响应上山下乡运动,韩建国的出身本该去兵团,和当年跟他一起造反的孩子们一块。谁知他和革委会申请,自请下放到偏僻的双清山,让所有人意外。
来了之后他更觉得自己来对了,与其在兵团那里继续受折磨,不如躲清静。这村子里别说大字报了,连广播都刚接上几天。
所以,当韩建国回到村委会,沿途看到一路大字报的时候,他顿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