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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三娘似没有料到,瞳光一颤,喃喃问:“你……不和我走?”
张二面露难色,良久尴尬苦笑。
“三娘……我原本就是个军户,除了上阵厮杀不懂什么别的。好不容易王爷让我从逃兵做回了边军,还让我做了千户,我若是再逃了,对得起谁?”
他嗓音有些哽咽,忽然激动地又抢上前两步,紧紧抓住顾三娘双臂,一副泪都要涌出来的模样。
“但是你要好好活着!跟大哥一起,好好活着!”他双眼熬红着,死死盯住顾三娘,反复念了好几遍。
顾三娘便也只能红了眼圈望着他,一气儿应诺,说不出别的来。
这龙虎寨最先时便只有顾三娘和张二两个,在寨中众人心目中,张二哥这个二当家的威信也并不比顾三娘差。而今张二却率先站了出来,与顾三娘作别,要留在军中。人群里一阵私语骚动,终于渐渐分出两边来。陆陆续续有三十余人出列,表示要跟着三娘一起走,其余大部分都说还是愿意留在军中。
当初从龙虎寨出来的这些人,经过一路拼杀,没有战死的大多都已有军功在身,其中不少更是已做了百户。
既然能做统领百人的军官,又有几人还会愿意回去做飘零不定的匪人?
何况又有张二已做了表率,跟着二当家,也不算背弃了兄弟情义。
顾三娘的眼泪到底是涌出来了,一边抹着泪花,一边努力笑着和她的弟兄们话别。
众人也便拥上去围住她,叫她保重。
夜幕星辰之下,火光映照之中,有哭有笑。
这画面看着何其感伤,正是离别情景。甄贤却莫名觉得一阵阵发冷,说不上哪儿古怪。
他看见陆澜站在顾三娘身边侧目望着他冷笑。
那笑容满是嘲弄,叫他浑身不舒服,只能扭头避开。
嘉斐让顾三娘自己挑了一艘战船,带着她的三十余人,和足够半年的粮草出海。
临行之时,靖王殿下命身边的卫军取了一个檀木盒子来,亲手递给顾三娘,“我答应你的平反昭雪,一个也不会少,待时候到了,你自会看到。”
顾三娘接过盒子来打开一看,见里面是一张纯金打造的鬼面,上头还雕着花,工艺精妙,十分贵气。
东西大约是崔夫人在京中张罗了和那些军资一起送来的。想来是在圣意下来以前就准备好的,原本打算战事平定再拿出来,只是没想到皇帝陛下忽然发了话。
殿下对这个堪称号令群雄的小姑娘也算是下过心思了。
甄贤怔怔看着那鬼面好一阵出神。
众军都没见过这么金灿灿的新鲜玩意儿,都发出啧啧赞叹声。
顾三娘也十分惊喜,大约是没想到自己一句并没抱太大期望的玩话王爷竟会放在心上,立刻很是珍爱地捧在了怀里。
“我顾三虽不是什么大英雄真好汉,却也绝不会让人瞧不起我。王爷也等着看好吧。”
她把拳头握在心口,冲靖王殿下行了个礼,扭身跳上船去,把那张金鬼面戴在脸上,一副神气模样。
陆澜是最后一个登船的。
“我有几句话,想单独和修文贤弟说。”
他昂着头,直盯着靖王殿下的眼睛,完全是一副挑衅模样。
他也根本不等靖王殿下应允,就抢先一把将甄贤拽过去,用力之大,甄贤脚下不稳,险些一个踉跄摔进他怀里。
这场面多少有些尴尬。无非是仗着这种时候靖王殿下不至于为区区话别的小事当众和他抢人罢了。
甄贤觉得难堪极了,下意识就反推陆澜一把,想要保持距离。
陆澜却执意死死扣住他,愈发凑近到他耳边去,轻笑低语。
“你来信叫我,我前脚离开寨子,后脚徐达虎就立刻领着一路官军接了手。我猜这事靖王殿下应该没和你商量过,否则以你对我的了解,当会劝他不要这么做。虽然能不能劝得住,又是另一回事。”
他嗓音里的笑意冰冷,愈发不掩讥讽。甄贤闻声骤然一僵。
原来是这样……
那种持续不散的异样寒意终于在这一瞬间无比透彻。
殿下并不是全然在冒险赌博的。
相反殿下什么都意料到了,甚至比他更早就清楚决绝地断定了陆澜不会合作。
既然不愿合作,便是需要解决的变数。
从一开始,殿下做得就是让陆澜和顾三娘一起走的准备。
让徐达虎迅速接手龙虎寨,是为了断陆澜的后路。陆澜没了苦心经营的旧山头,无论愿意或不愿意都只能带着三娘出海,寻找新的驻地,前路艰险,世事难料,短期之内绝无可能再卷土重来。
如此想,方才张二那一番堪为表率的陈词,只怕也是事先安排好的。殿下大约早已与张二达成了什么共识,当众演这一出,是为了定军心。
既然顾三娘和陆澜都要走,将张二稳住以后推上去,使之成为一面新的旗帜,便是殿下唯一的筹码。
射人射马,擒贼擒王,倒是像极了殿下一贯的风格。
靖王殿下吃定的不是别的,唯“人心”二字而已。
甄贤只觉得眼前一阵眩晕。
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他并不觉得殿下做错了什么。
以殿下的立场,原本并不需要这样煞费苦心,却还是竭尽所能地这样做了,用心良苦只为给三娘留一条活路,这是殿下的仁心。
但身为统帅,身为王者,只有仁心是不行的。
殿下所身负的,不是一两个人的性命,而是以千万计的性命,是天下苍生的性命,如若需要舍弃,就必须果断舍弃,哪怕这种“舍弃”充斥着欺骗与算计。
舍弃三娘和陆澜,是殿下必须做的事。余下所能尽心者,只是如何让这“舍弃”尽量温情一些,不必太过残酷、难看……
他明明十分清楚,心里却还是堵得发慌。
他到底还是太心软了。
或许殿下之所以不将这些关键处告诉他,正是因为看透了他如斯心软。
殿下太知道他下不去手。
甄贤痛苦不堪地闭上了眼。
他听见陆澜又在耳畔轻笑。
“你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定要自己也被烧成了灰,才肯死心。所幸我大约是看不到那一天的惨象了,可以假装你诸事如意宏图得展到底,不必为你唏嘘难过。”
这声音似有怅然,却叫他抑制不住得浑身发抖。
陆澜离去前的侧脸在夜晚忽明忽暗的火光下刀削斧凿一般,明暗深刻。
甄贤只能死死咬紧牙关,全进全身气力,把自己藏进火光投下的阴影里。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海边站了多久,回神时眼前已没有顾三娘和陆澜的身影,也再没有扬起的船帆,唯有冷硬海风吹得人肺腑透凉。
嘉斐从身后拥住他,将一件厚披风裹在他身上,低低在他耳边询问:“……那姓陆的又和你胡说什么了?”
甄贤心尖骤然一涩。
有些事情,殿下不与他说,也算不上骗他,反而是殿下的体贴。既然如此,他又何必非要知道……不如当做不知道的好。
他于是疲倦地垂下眼帘,回身努力扯起唇角,向嘉斐笑了一下,轻声应道:“只是些寻常道别的话罢了。”
但他的脸色太过苍白了,伤病与劳累的累积更让他看起来似纸片一般,虚弱得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嘉斐盯住他看了好一阵,始终不肯撒开手,就扶着他缓步往回走。
直这么半推半搂着把他送回营房里,按在床榻上靠好,又喂了一杯暖身的热茶,嘉斐犹豫片刻,才试探着缓缓开口。
“张二与我请命,说来日建立卫所,他愿意领着弟兄们为国戍边。我觉得他是个人才,不如荐他做个指挥佥事。你觉得如何?”
这其实也算不上一个问话。
“殿下筹谋周到。其实不必问我。”甄贤愣神半晌,觉得自己嗓音沙哑。
也许只是海风吹得太过了。
他听见殿下柔声唤他,“小贤——”欲言又止。
心里似有一根细小却尖锐的针,正不断穿刺琢磨,疼得他止不住得哆嗦。
甄贤无力地长叹一声,将手中的茶杯放下,抬起眼,深深看住嘉斐。
“三娘他们……这么走了,就真的没事了么?”
嘉斐沉默良久,未开口先将他拥进怀里,紧紧环起双臂。
“东厂的人不会追到海上去杀她的,冒死追杀这么一个小姑娘有什么意义?还不如回头去父皇那儿告我一状‘纵虎归山’呢。或者添油加醋说我治军无方,临战之际还跑了一艘船和几十个逃兵吧。万一再被那些番子察觉了陆澜的身份……你有心替他们担忧,怎么不多心疼心疼我?”
殿下的声音里也有许多委屈,是真真切切的。
甄贤又是好一阵愣神,良久,到底软下身子,仿佛怕冷似的蜷缩进嘉斐怀里。
第99章 三十一、东宫之变(1)
清宁宫一向是历代储君的居所,因其方位所在,又被称作东宫。只不过今上迟迟未立太子,才空置多年。
而今入主其中的,却是今上的幼子,昭王嘉绶。
贤妃刘氏病故次日,皇帝未朝,命司礼监掌印大太监陈世钦上殿代为宣诏,赐昭王嘉绶暂居清宁宫,以便随侍君父与嫡母。
诏命即出,满朝震动。
圣体欠安不朝,昭王赐居清宁宫,这是要变天的先兆。
而此时的靖王嘉斐却还在海疆清剿倭寇,除非即刻扔下东南诸事不管,否则一时半会儿很难赶回北京。
可若此时靖王嘉斐不回北京,只怕将来便是木已成舟,即便侥幸不死,今生今世都很难再有机会回来了。
一时之间,从前向着靖王殿下的,或焦急愤懑,或惶惶不安。身为靖王嘉斐的老师,又是内阁首辅,曹阁老府上的门槛已然快被踏破了。
但始终见不到人。
曹阁老,诸位阁臣,连同万贵妃之父工部尚书万梁,全在安康郡王嘉钰的郡王府里,已然一天两夜没有合眼。而东厂以“护卫”为名的搜查才刚结束未久。
竟敢公然上郡王府追查崔夫人和小世子的下落,陈世钦扶立昭王之意已算是彻底摆明毫无顾忌。
圣上所谓“龙体欠奉”还未知真假,昭王嘉绶身在东宫实则形同圈禁,而众位阁臣竟然全被拦在宫墙之外,真可谓山雨欲来。
众臣之意,应该立刻传信东南,请靖王殿下赶回北京。
如今靖王殿下已经肃整了浙江都司,剿倭之事可以交给胡敬诚收尾。毕竟比起区区倭寇,大位更迭才是头等的大事。
但久久没有得到曹阁老的表态。
曹慜行动时略佝偻着背,已现出许多老态,但面相却依然威严肃穆。
他在众臣争议吵闹中清了清嗓子,转脸询问一旁的安康郡王嘉钰。
嘉钰侧身半靠在一张贵妃榻上,裹着张厚绒毯子,怀里抱着个汤婆子,已是一脸十分不适的模样,但眉眼间的神色仍是清冷孤傲的。
他也不太给这些“国之栋梁”面子,就掩着口,皱着眉,嗤笑:“二哥在南直隶有兵有将,回来做什么?造反还是送死?父皇还在呢,你们先慌什么。”真真不掩嘲讽。
这些人想要二哥回来,不是为二哥想,而是怕陈世钦接下来就要弄死他们,想要二哥回来救他们的命。
但二哥若是此时回来,就只能被迫与七郎正面一争。
那便是要逼宫政变了。
杀陈世钦,逼父皇退位,将七郎软禁或放逐……甚至一并杀了,以绝后患。
二哥被人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