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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鹤在谢恩宴上看了一眼新点的太仓令,还是个熟人,冝佷,冝奉的亲侄。他顿时了然,再抬眼看向主座的大司农冝奉,那人也正是在看他。云鹤不动声色,回以一笑,好似什么都没发现。
典客裴盎就坐在大司农冝奉身旁,看着新进官员,对他道:“奉大人果然了得,一下安进两个门生。”
冝奉一笑:“听闻明年裴大人有五个兄弟可下场,想必声势浩大,同僚们私下都道要避上一避。”
裴盎眼眸一斜:“呵呵。”明年确有五个兄弟要入场,两个堂弟,两个表弟,一个妻兄。他们裴家出了名的人丁兴旺,连带着与他们结亲都沾染着带旺几分。可民间也有一句毫无根据的俗话,兴丁不兴财,落到裴家便是应了个真。
在谢恩宴上,新进官员免不了在皇帝面前露一下才艺,得以在皇帝心里留个印象。这一岁举的头名是冝佷,皇帝对他倒是有几分好奇,便点上前来。
冝佷抱了具古琴上前,福礼坐下。手指抚上,沉沉艾艾,宛若深山古潭。弹拨间,指尖微提,清清泠泠,若飞花沾水,悠然娴静。皇帝本是不太喜欢听曲的,却也安静地听到最后一个音,视线都不曾离开那双拨弦的手。
云鹤稍是一瞥,便是明白,看来冝奉没少提点。罗那帝皇对美手颇为执着,且是要手背纤瘦,指骨修长,肤色白皙的手。后宫有一宠妃便是长相中上,却以一双美手盛宠不衰的。这冝佷恰好有一双这样的美手。云鹤飞快地扫过冝奉,便立即垂眸,冝奉连血浓亲情都不顾了?他心里轻轻一笑。
果然,罗那帝皇被那双手迷得什么都忘了问,云鹤起身站出,他还恋恋不舍地看着冝佷的手。
“皇上……”后面的太监轻声提醒。
“呃……”帝皇回过神,“赫卿是……准备作诗还是吟词?”他记得此人的诗作不错,其他就不够看了。本想放在蔺太常手下,届时祝祷祭词还能好看些,怎料大司农将人要了过去,大司空也在一旁帮了腔。左右也不是个太复杂的官位,也便罢了。
冝奉闻言一顿。
“微臣有愧,”云鹤道,“臣不太擅作诗吟词,有失陛下雅兴。”
“哦?”皇帝略一思忖,再看这人表情,确不是谦词。
“皇上,”大司徒明晟笑道,“听闻赫大人一手字别有风格,不若写来鉴赏鉴赏。”
“是吗?”皇帝明显对他的字没甚印象,倒是觉得头名的冝佷,才华有之,字也是卓然。
“太学里盛传,微臣有过耳闻。”明晟道。
“看来大司徒对这位均输令很是推崇,那是得看看了,”皇帝看了一眼云鹤,点头,“来啊,笔墨伺候。”
“臣献丑。”云鹤上前福礼。
冝奉略一皱眉,不过,他也是不怕的。
云鹤捏了广袖,执笔落墨,挥毫里气势磅礴,笔扫千军,曲就间玲珑婉转,笔走游龙。与考卷上中规中矩的字体不同,这幅字更为肆意。
皇帝走下台,到他身旁看了一会儿,问道:“赫卿的字果然……很特别!带着几分……异样。”是的,他词穷,只觉得这字带着几分异域风骨。
“禀皇上,”云鹤道,“也许与臣研习他国文字有些干系。”
“哦,原来是这样。”皇帝恍然,勾角里带着莫桑的跋扈,横竖间带着樊厦的温雅,曲折里还有若弥的清淡。他道,“你通晓几国文字?”
“回皇上,周边大小五国。”云鹤道。
“看来,赫卿是打算投入裴卿门下?”皇帝笑。
“回皇上,臣只是痴迷书法,各种字体都有它的美,臣便都练上一练,哪知到最后,融成一体了。”云鹤无奈道,“写他国文字的时候,皆带了五分罗那的形姿。”
皇帝一笑,随后指了他的字道:“落款,正体。”
云鹤顿了一下,扫过冝奉,才道:“是。”皇帝是怀疑他的字了,答卷上是用的正体,虽中规中矩,却也带了几分他的风格。皇帝若不强调正体,他倒是不确定,但如此一强调,他便肯定了某个猜测。他稳下气势,收敛了笔锋,写了最为端正含蓄的字。
皇帝对着字看了许久,随后盯着云鹤看了良久,才回到位上。他道:“赫卿以为,农与商孰重孰轻?”
云鹤道:“农为国之根本,商为国之繁叶。”
皇帝看着他:“繁叶?”
“士农工商,国之全貌。士与士言行,农与农言力,工与工言巧,商与商言数。”云鹤徐徐道来,“士领德行,农供粮米,工有利器,商行流通。无不重要,不可偏颇。”
“有统缴何用流通?”皇帝又道。
“臣以为,统缴为主,流通可为辅。”云鹤道,“七年时,殷汤郡盛产玉龙果,统缴之后,滞留的大多腐烂在地。次年,玉龙果减产大半,农人改种他粮,却是水土不合,统缴之数尚不足去岁之二成,民众苦不堪言,好在皇恩浩荡,拨款无数。玉龙果于殷汤价廉,而到他处却可卖出三倍之价。若皇上通以商贾,那殷汤郡农人可脱贫困。臣以为在统缴之余,辅以商贾流通,引各地之特色,通四方之钱财,必能使罗那更为富裕繁盛。”
皇帝沉默思索了一番,笑着看向冝奉:“冝卿推崇果然贴切,赫卿很是适合均输令一职。”
“臣之职责所在。”冝奉顿了一下,跪下如是说。他知道,皇帝已经知道了答卷上的手脚。赫筠的想法在那么多答卷里十分突出,不难被辨出,方才三两句话便可凸显。不过,皇上既然如此说,便是不会怪罪于他。举亲是常态,可他也做到了纳贤。
“起吧。”皇帝一抬手,“来人,赏均输令。”
“谢皇上!”云鹤朗声道。
冝奉起身之时,侧目看了一眼云鹤写的字,落款与他平素的字稍有不同。他嘴角缓缓勾起,对此人察言观色极为满意。能屈能伸,敏捷沉稳,倒是没看错。不过,如此心计若不稍加牵扯,只怕以后……
下宴之后,冝奉特意留下云鹤,同他引见了几位同僚。云鹤笑而纳之。
“赫筠,”冝奉道,“宅院可布置妥当?”
云鹤一笑:“仓促之间,买了些个奴仆在整理,好在下官没甚家眷,物什不多,布置起来还算简单。”
“那好,你师母昨儿个还在惦念,”冝奉顿了一下,道,“不若你明儿个过来用饭,好安你师母的心。”
“是!”云鹤自无不应。
回到宅院,云鹤扫过一眼,一切都已井井有条。昨日长苔的庭中小池,今日已洗涮干净,注入一汪清水,布下五彩卵石,又养了几朵睡莲,看着颇为雅致。
“公子,可看得?”轻络缓步走来。
“唔,”云鹤沉吟,“苔草去了未免可惜,失了几分质朴。”
轻络顿默。
“哈……”云鹤见她不语,便大笑,直往里头书房走。
轻络跟了上去,到书房立即阖上门,才拿出了纸卷递过去:“秦时递来的消息。”
云鹤打开一看,果然如他所料。他的答卷被换以冝佷的名字,而冝佷的答卷落了他的名字。不过,他也明白,调换答卷只是为了粉饰一番。即使没有他云鹤,也会是冝佷得太仓令这一位置。这么重要的一个位置,冝奉不会轻易给一个外人的。罗那的重要官职都被世家贵族把持,推举族亲是常有,皇帝不会管,他只关心入仓的米粮和银钱。谁知道寒门小户出来的,立场会在哪里,又或者面对大批粮钱不够自持。
云鹤将纸卷置于烛火之上,瞬间燃了个尽。他想了想,拿了纸卷,提笔写道,“罗那均输拿下”。他招来黑色蝙蝠,将纸卷带了出去。
当日下午,卖椰糕的又到那巷子。人散之后,小娃娃慢吞吞凑到他跟前,卖椰糕的依旧给他一块椰糕,两人如往常般坐在青石上。
小娃娃咬了一口,诺诺道:“椰糕哥哥,能不能马上娶我?”
“嗯?”卖椰糕的看着他小小的一个,不禁笑了。这么小就恨嫁?
小娃娃不想说自己屁股还疼着,膝盖也麻木着。他深吸一口气道:“我觉得椰糕哥哥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从不欺负他,还给他好吃的。他想起枕头边放下的馍馍,不管是谁放的,他都认定了是椰糕哥哥给的。至于椰糕哥哥能不能进得了府里,他不去思考。
“嬷嬷呢?”卖椰糕的说。
“嬷嬷也是好人,也没有欺负过我。”小娃娃道,“可椰糕哥哥还是最好的人!”
“齐……骛,若要人不欺你,便要自行强大起来。”卖椰糕的道。
“怎么强大?”小娃娃眨了眨眼。
“习武吧。”卖椰糕的道,“好好练。”
小娃娃若有所思。
卖椰糕的心思,是不是因为同病相怜,才如此相待?他一笑,摸了摸小娃娃的头。
次日,云鹤如约到冝府上。冝夫人拉着云鹤嘘寒问暖,好不亲慈。云鹤有意配合,自然两厢热络。
“赫筠,”冝夫人试问,“既已立府,可有中意的主母人选?”
“这个……还不曾想过。”云鹤脸上一红,做不自在状。他终于明白今日这顿饭的意图,料想没点牵扯,那位冝大人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心的。
“夫人呐,赫筠一直为岁举苦读,哪里会有功夫相看女子。”冝奉大笑。
“男子就该如此!”冝夫人笑着点头,转而看云赫,“这样,我膝下有一女儿年岁与你正合适,模样好,性子也温顺,你若愿意,师母替你操持,如何?”
云鹤顿时脸又红了几分:“全凭师母做主。”他早就知道,冝府只有一位嫡出小姐,名唤冝芊姿,早已出嫁,余下的都是庶出。
“哈哈!”冝奉满意地点点头,“夫人,你便让芊影过来一道用饭。”
“好好!”冝夫人连连应道,“芊影本就是日日到我这儿来用饭的,我让人催催。”
云鹤垂头,更是不好意思。
“来,现下尚早,我们先下一盘棋。”冝奉道。
云鹤应下,跟着冝奉过去。他心思一转,初时故意走的焦躁几分,下过一半,才渐渐收敛心神。面见佳人,小子自然会心思不宁,冝奉自然不是要替他解尴尬,只是借下棋来试探。而一味心浮气躁也是不行,并不是成大事者所为,而下过一半镇定下来便是刚好。
冝芊影一过来,便于云鹤看了个对眼。两人顿了一下,眼眸一闪,俱是脸上一红。
冝奉一直观察着云鹤的神情举止,好久才在心里默默点头。
冝夫人不知道他们的心思,单纯为芊影高兴。众多庶女里,芊影算是最恭顺的,行止进退有度,不出挑也不逊色,脾气也与她颇为相合。所以,若是要拿出个庶女去拉拢人心,她最满意的人选便是芊影。
一顿午膳下来,云鹤和芊影只说几句话,却是让冝大人和夫人十分满意。
离开冝府,云鹤将羞涩与不自在收进,瞬间恢复以往的清淡。芊影,正好!
第3章 第3章
这一次,卖椰糕的到巷子里,又没看到那小小的身影。待他卖完糕,准备收拾东西的时候,还是没看到。难不成又被人欺负了?他眉头一皱,提上箱笼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巷子里响起了哒哒哒的声响。他嘴角一勾,转过身。
“椰糕哥哥!”小娃娃冲过来,头上都是汗,衣衫也沾湿了。
“怎的弄成这副样子了?”卖椰糕的把椰糕递过去。
小娃娃用袖子胡乱擦了一把汗:“我方才在练武!”
“哦,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