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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抿唇笑了笑,身子却在不防备时突然被大力一扯,拉进了假山背后。
大太监抹了抹头上不存在的汗,小声道:“大人怎生过来了?”
丞相道:“来瞧瞧陛下身子,朝中大臣都担心得很。”
他又面不改色,扯了个谎。
大太监干笑了两声,道:“大人,陛下的身子没甚问题,但需得慢慢调理。”
他抹了把汗,道:“咱家也不是一点不晓事的人,但从小把陛下照料大,看到他如今为朝政呕心沥血的模样到底心疼,依咱看,凡事还是劳逸结合,这天下大事全堆在陛下一人头上,任是伏羲再世也得累死哟。”
丞相微微笑了笑,道:“您说得是。”
他在袖子里掏了掏,脑子却想着别的事,有一瞬间居然茫然到忘记自己要做什么,片刻后反应过来,从怀中掏出一个银锭塞进大太监的袖里。
“陛下便劳烦您照顾。”
大太监眯着眼笑:“那可是咱家的分内事。”
丞相颔首,道了声告辞。
他依旧沿着进御花园的原路走出去,步履沉稳且仪态优雅。
只是面上很快失了神情,嘴唇抿成一条薄薄的直线。
身后所过,蓝绣靴踩乱一地春泥。
当晚皇帝便没来。
丞相坐在石凳上喝茶,夜间有些冷意,他却不知不觉,伏了脑袋在石桌上。
居然就睡着了。
梦见年少时被父亲推举去小皇帝那里,做了人五年伴读。太傅讲学时,他便跪坐在当年的小太子身后,偶尔抄五经抄得手酸,抬起头,便瞧见小太子挺得笔直的脊背和在日光里边缘映着光的琉璃冕。
那时候同窗的还有三皇子,太师家长子和一堆朝廷三品以上官员的儿子亲戚,其中三皇子同谢锦官关系最好。
大概是因为小太子平素总是板着一张四平八稳的脸,沉默得像个哑巴,少年人中讲的笑话到他这里连挑个眉毛都欠奉,大家同他讲话时总生出一种欠债不还的慌乱感,于是久而久之,就只有谢锦官一个人还愿意每天像只跟屁虫一样地跟着他。
而三皇子的伴读是揭漠族可汗送来当质子的小儿子,连汉话都不会说,平日里也从不跟着三皇子,总往校场上跑。
三皇子半月里见不到自己伴读一次,反而觉得忠心耿耿的谢锦官还不错,便想和小太子讨了他来。
第二天便被太子给拖去校场揍了一顿。
小太子神色狠戾地拍拍三皇子的脸,和他三弟进行了自出生以来的第一场对话。
太子说:“哼。”
三日的学假放完,谢锦官收拾了自己的小包袱,站在家门口等小太子派过来接他的马车。
天还只是微亮。
做生意的提着盏灯笼在路上急匆匆赶着去摆铺面,清早的雾气把灯笼里的光亮蒙得糊了,温柔而缓慢地驱开夜色。
谢锦官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像是怕忘了什么,把宝贝小包袱挂到脖子前面,伸手在里面翻了翻,摸到一颗光滑的硬东西。
那玩意儿圆圆的,像颗不够规整的珍珠,但比寻常珍珠大出不少,被体温熨得温热起来。
谢锦官就像抓着什么值得炫耀的物事,小小地,骄傲地翘了翘嘴角。
他听见马蹄声咯噔咯噔在青石板路上响起来,少有地犯了孩童心性,两脚并着从台阶上蹦下去,熟稔地和赶车小厮打招呼:“文二!”
马车帘子却先一步从里被人掀开,露出三皇子满是淤青的脸来。
谢锦官倒抽一口凉气。
他再下意识去瞧前面驾马车的,分明不是跟着小太子的文仲,而是个陌生小厮,此时冲他不好意思地笑笑,垂下头不打扰他和主子说话。
谢锦官防备地后退了一步。
他说:“你来做什么?”
三皇子扶了扶额角上还隐隐发疼的包。
他原本只是路过,要去接誉王府里做客的小姑回宫,结果瞧见谢锦官站在家门口,被揍了一顿的羞耻心登时冲上他的脑门,稀里糊涂就叫人在路边停下来了。
但从这一刻开始他打定主意要给太子添乱,于是一本正经瞎扯道:“皇兄和我打赌输了,把你送给我作伴,我现在带你去宫里和父皇请旨,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伴读了。”
他说着感觉被揍了一记的下巴也开始疼,又瞧见谢锦官满是怀疑,只差大笔一挥,写上“你在说什么鬼话”的脸,心理颇受刺激。
三皇子想起路上遇见的吃坏肚子的文仲。
他敲了敲马车,道:“还不上来,是要等我皇兄给你写封休书么?你好歹也是个聪明人,怎么连这都想不通,我皇兄把你送给我,至此以后你就不是他的伴读了,自然不用来接你,懂么?”
他自觉平生策论都没有抛出过这么有力的观点,掷地有声,完美地辅助了自己先前诓人的瞎话。
三皇子屁股往里挪了挪。
他本以为小跟班应该拍拍屁股坐进来,却看着谢锦官往后又退了一步。
少年抱着自己的小包袱,脸色在雾气里显得有些苍白,尽量使语气冷静道:“他把我送给你了?”
三皇子看着他。
平静的声音再配上无异的神情,似乎谢锦官只是有些想不通,可三皇子分明看着他的身子哆嗦了一下。
他刚想再趁机落井下石,便听见身后咯噔咯噔的马蹄声急匆匆传过来。
三皇子的表情僵在脸上,半刻后反应过来,手脚敏捷地放下帘子,扯着小厮的衣领大吼:“快走!我皇兄来了!”
又对着谢锦官喊道:“我开玩笑的,你不要和我皇兄乱讲!”
谢锦官被扬了一脸灰,看着马车在晨光里扬长而去:“。。。。。。”
听说文仲拉肚子,掉进茅坑了。
马车还停在后院,听见下人窃笑的小太子顾不上理会一瘸一拐,面色青白的小厮,骑着马去找他的伴读。
清早的石板路还有些沾上露水的湿滑。
小太子气喘吁吁,勒了缰绳,在抱着包袱的少年身前停下,他伸出手,要拉谢锦官上马。
“上……上上来。”
谢锦官鼓着两颊瞪了他一眼,后退了一步,扭脸不理他。
小太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半晌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的伴读是在生气。
他一边吃力地开口,一边手上比划,想解释给谢锦官听,舌头却不听使唤。
“文……文二二二,吃坏坏坏。。。。。。掉。。。。。。掉掉掉茅坑……”
小太子大张着嘴,不停大喘气,想把最后两个字说完:“里。。。。。。里里里里了。”
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长吁出一口气。
谢锦官被他说话时一副如临大敌的神情逗笑了。
他伸出手,让小太子带自己上马,抱着包袱趴在少年人尚还稚嫩,却已经初显可靠的脊背上。
怀里那块圆滚滚的东西在身体相贴时咯了他一下,谢锦官反应过来,递给身前勒了马缰准备要走的太子。
“这是我爹不知在哪儿淘来的磨舌”,他摊开掌心,露出那块剔透圆润,玉一样形状的物事,眼里带着笑意,认真道:“听大管家说,如果含在嘴里也能说清楚话,那就算结巴治好了。”
他笑起来:“我可还等着你读话本子给我听呢。”
沉默了片刻。
小太子没有回答,只是傻傻盯着谢锦官瞧。
有一种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无措,半晌后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在他的小伴读脑袋上揉了揉,又捏了捏他温软的耳廓。
“诶。。。。。。”
太傅府里暮鼓晨钟,读书读得头昏脑涨,仿似一天怎么也过不完的时候,京城的季节却飞快地从秋到冬,直至春花初发。
谢锦官身上严严实实地裹着毯子,盯着房门前落了满地的桃花瓣打了个大喷嚏。
他两眼无神,被谁抽了魂似的抱着汤婆子,一会儿喉咙又开始发痒,从压抑的小咳嗽到几乎撕心裂肺得要把五脏都咳出来。
谢锦官昏昏沉沉地躺在摇椅上。
他觉得有些冷。
屋里融融燃着的地龙教他鼻息里很是焦灼,但又似乎暖不到身上,谢锦官冰凉的脚在被子里一碰都能把自己冻醒,心里烦躁。
但他倒是不担心太子。
他发了高热,回府修养时听说太子最近读书刻苦,已经能背下礼记了。
谢锦官真是又高兴又辛酸。
朝里的人没几个晓得太子是个结巴,唯一对他的印象也就是话少,平时应声从来不超过一个单字,大多时候还都是些语气词。
只有谢锦官知道他有多难。
他眼皮沉沉地坠下去,终于找到了些许睡意。
朦胧里似乎觉得身上贴过来一个温热的东西,捏捏他的脚,又捏捏他的手,引着暖流散进自己的四肢。
谢锦官舒服得喟叹了一声,无意识地滚进那融融的暖意里。
谢相已有三日没上朝了。
传闻是半夜受了风寒,后来又发起高热,丫鬟替他穿朝服时发现异状,这才请了大夫来府里瞧。
但朝中为此松了口气的人却不少。
原因是每年春夏交接时虞城都频发水患,朝廷的赈灾粮款批过了工部和户部便少去大半,本来是常事,老皇帝在时也心知肚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小皇帝和谢锦官不一样,官场关系复杂,他若是有心要查,一定能借着贪墨的噱头砍掉势力渐大的朝中元老。
这次重病,不得不说,来得叫一个贴心。
正巧逢上夏初祈福,先皇子嗣三三两两归京,小皇帝位置还尚未坐稳,分不出心去管虞城水涝,旧臣有不少已经蠢蠢欲动,想借机从国库里捞一把油水,往户部和工部里塞自己的人。
大家都忙得焦头烂额,反而显得丞相府里分外清净。
穿着宽大白衫的丞相闭着眼,靠在美人椅上小憩。
他这几日说是病着,但也遣人往宫里递了几份折子,并没收到批复。
不过他并不傻,想来也知道,哪里是没有批复,八成是连瞧都没有瞧上一眼。
丞相有些难过。
皇帝身边的大太监拐弯抹角要他别把繁重朝政全堆在皇帝一人头上,怕他搅了皇帝好不容易得来的清净时候,简直像是当头朝他扇了个耳光。
他想,原来在他人眼里,自己也便和那些个把家国政事全压在皇帝身上,连偶尔放松欢愉都要躲着的人一样。
洪荒猛兽,避而不及。
他心里郁塞,在美人榻上把身子蜷成一团,用胳膊埋着脸,没有起来的力气。
但也并未失落多久。
丞相当着官职,没几日能闲着瞎想,几日后便又精神奕奕,把一切收拾停当,领着百官上皇陵祈福。
上山的路远,除了皇帝和前来参礼拜谒的王爷们能坐上轿子,百官都整整齐齐排着队跟着轿子后面一溜步行,丞相跟在几个老臣身后,时不时往脚下瞧一瞧。
这山峰颇高,滚下去估计能摔成一堆稀泥,只路倒是不陡,大概从前修皇陵时特地关照过了。
丞相抬头,一个小厮急匆匆从前面跑下来,冲他行了个礼。
“谢大人,我们晋王听闻您这几日身子抱恙,请您去前面轿子里休息片刻。”
丞相眉头一动,看了眼前面走着的老御史,摆摆手笑道:“山上路不好走,抬轿的也辛苦,就不多给王爷的手下添麻烦了。”
他朝那小厮回礼:“若大典后王爷愿来府上喝茶,自当随时恭迎。”
那小厮似乎也没想过能把丞相请过去,笑了笑,瞥见前面轿子里懒洋洋伸出一只手来,对着丞相一点头,道:“那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