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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行的那四位老早就得了皇帝的严令——叫看着点“事儿爹”,别叫他四处惹事。对于这类人不惹事儿,事儿来惹人的境况,应当怎么办,这四人背地里也定了主意,尽量别让“事儿爹”插手,能躲就躲,能避就避!
然而“事儿爹”是那么好打发的么?只见人家一闪身钻了进去,一霎时就站到了最前边,他们还能怎么办,跟着呗!
跟进去一瞧,他们自己首先就耐不住了——怎么?十几人揍一人不算,还挟着一个见风就倒的细小妹子!若是单揍地上那个也就罢了,反正皮糙肉厚骨架粗大,轻易揍不死,但搭上一位弱小做陪衬那就不一样,丘八们都是直脾气,多少有几分锄强扶弱的心,“事儿爹”一挑头,他们立马跟上,皇帝的严令倒退十里八里,一时间成了背景。
护卫将军数年沙场,野战不必说,打架不必说,揍人不必说,抄刀子砍人也不必说,都是自家熟手行当。当然,收拾个把喽啰还用不着他出手,他也一直袖手看着,千不该万不该,这些挨了揍的喽啰里边不该出一个冒失莽撞的,冒失莽撞就冒失莽撞了吧,你想揍回去也就揍了吧,偏挑这位揍!还是那种挺傻的揍法——嗷嗷叫着从后边杀过来,脚崴了,一瘸一拐地拖着一条木棍,想照人家后脑勺来一下子,开个瓢啥的,结果呢?这最像绣花枕头的其实才是最悍的那个,他拖着棍子过来了,人家头都不回,随手从路过的小吃摊子上抽了一对筷条儿,反手一掷,那筷条儿风驰电掣,一根扎进倒霉蛋举棍子的右手,好,右手穿孔了;另一根从倒霉蛋左脖颈旁边擦过去,割出一条长而浅的伤口,血珠子沁出来了。余下那十几喽啰惊傻了,互相搀扶着从旁溜了,回去搬救兵去了。
救了人的“英雄”头也不回地从烂摊子里撤出去,直接进了兴田兵营。
☆、第 61 章
然后呢?完啦?
没完。当天傍晚时分,一个见风就倒的单薄妹子站到了兴田兵营的营门口,守门的兵们问她要找谁,她也答不上来,就是急,急得一张小脸瓷白瓷白的,未语泪先流。丘八们最怕看妹子流泪,一见人哭了,即刻把端着的架子放下,先哄,哄了一会儿没用,人还是哭,兵营重地又不是谁都让进的,只能托人到灶房拿个馒头,塞妹子手上让她吃,当然,得站在外边儿吃,吃饱了或许就不哭了呢?然而没用,人家该怎么哭还怎么哭,越哭越觉得自家凄惨,思前想后,这凄惨坐实了,嗓门越拉越高、越拔越尖,边哭边喊“哥”。
这时候,砸了人家场子又不负责收拾善后的“事儿爹”正在兴田兵营里用夜饭,因他是将军,品级高,兴田兵营这边的营官顶天是位“参将”,低了几阶,下边陪坐,兵营里有头有脸的都到了,两边边吃边聊,饭菜也实在,兴田的特色菜——爆炒河螺、清蒸鳜鱼、水葱烩河虾,等等等等,河鲜居多,每样来几盘,不贵,味道挺好,足可以了。酒也有,不过不要那烈性的白酒,换成了劲头稍淡的黄酒,但也不敢多敬,因一早就有暗线上的人过来传话,说护卫将军大伤初愈,不宜多饮,酒就不要劝了,多吃菜、少喝酒就是。好么,一个蔚州案加上这回的留阳之围,整个周朝都知道皇帝与护卫将军的师兄弟关系,也都知道皇帝对自家师弟不由分说的护短,知道了谁还敢触“逆鳞”!这些平日里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丘八们一夜间斯文不少,大块肉不弄了,来点儿清蒸河鱼,清蒸河鱼清淡,对内伤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大碗酒也不弄了,使小酒盅,丘八们粗手大脚,那酒盅可能还不如他们拇指头大,摆弄起来费死劲了,不能拿,得捏,拇指食指捏上去,余下那三个手指头就得翘着,哼,兰花指!
翘着兰花指象征性的敬过几杯酒,入正题,说一说兴田对面梁朝的动向,刚说到今年楚水水患,冲毁梁朝田地滩涂屋舍,对岸偷偷过来不少逃水患的人口,一条又尖利又敞亮的嗓子好悬没把一屋子人的耳镜扎穿。营官皱眉,招手叫来一个兵去门口看看怎么回事,那兵去了又回,回来悄悄附耳回禀,说是一个七八岁的细妹子在营门口哭呢,似乎要找什么人。一个细妹子都摆不平,长官的脸上不好看了,悄声交代几句,让赶紧把人弄走!
“事儿爹”认得那条嗓子,随口问了一句“怎么了?”,营官见惊动了上峰,想悄无声地处置是不可能了,就想小事化了,回说没什么,不过是个野孩子在闹腾。这位营官没把准“事儿爹”的性情,一件事,你若是照实说,他就淡淡过去了,你越是想小事化无,对不住,他还就咬上你了!
“去看看怎么回事。”“事儿爹”把自己人支出去探究竟,直接绕过了本邦人,这是明着打脸呢!
“自己人”快去快回,说了情况,“事儿爹”起身了,走到营门口,把那哭得就要倒毙的细妹子放进来,问了前因后果,然后对着下边有头有脸的官们皱了皱眉,接下来的事儿不用他来,人家自动自发地摆平了。先差人到县衙,知县得了信,唬得脸都绿了,赶紧把下午逮进来的人放出去,万幸还没来得及动大刑,人还没给打死,不然这时候还提得出来么?!
知县乃是一方父母官,本应当抚民安境的,奈何兴田知县做了十几年的知县,老滑吏,眼孔浅,寒门的出身,做个知县就满足了,从没指望能继续往上升,所以他就使劲捞油水。但凡爱钱的,都有些怕死,起头他见皇帝打豪强、灭门阀,心里惴惴,收敛了一阵,后来这几年他见皇帝不怎么理这些犄角旮旯的地方,以为天高皇帝远,一时半会儿还管不到他头上,胆子又大了,能吃不能吃都闷头吃下,吃得满脑肥肠,胆子倒是越吃越细了。这回护卫将军外出逛荡,皇帝的意旨一早就下来了,表面看就是公事公办——护卫将军行经某州某县,经过的地方安排安排、招待招待,没什么大意思,但特特下旨的举动意思就大了,某人路过某地还要皇帝下旨意关照,这是干什么?不挂钦差职衔的钦差?明察暗访来了?心里头有鬼的官们难免要操心,要想东想西,越想越不对,他放了人之后连夜去了趟兴田兵营,会了营官,问了情况。其实两边都不知道这护卫将军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能一同惴惴,想着他住几天就走,走了就没事了。没曾想人家一住就是二十来天,二十来天里头还净是神出鬼没的,总也见不着人。知县县丞吏役都怕了,办事一板一眼不敢出圈,都想保牢项上人头多吃几年饭。
这是县衙这头的,帮头那边眼见着手下喽啰的鼻青脸肿,耳听着各路传说,心里也悬着一块大石头,当天晚上偷偷摸摸找了知县跟前得用的人打听消息,那消息不知经了多少张嘴,到了帮头这儿的时候格外唬人。消息说那砸场子的一伙人是钦差,专门寻当地的刺头来的,拿到了把柄,先斩后奏,便宜行事——吓人不吓人?帮头都想连夜遁逃了,知县那边的人这些年吃了他不少好处,给他出了主意,让他别忙着跑,越跑越说明有事儿,乖乖呆着,这段时日收敛点儿,别瞎琢磨,也别瞎举动,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若是命格不到了账的时候,天塌下来也砸不着你,若是该着你倒霉,喝口凉水都能噎死你!
那帮头还挺听话,灰溜溜回家去,接下来那十几日,兴田码头上一片太平。
这是帮头这头的。半大小子那边么,人是放出来了没错,但吃了一顿黑拳脚,关进牢里的时候狱卒们又拿他“练”了一会儿手段,就算是皮糙肉厚,也要躺倒好几天了。“事儿爹”从他那细妹子补得五颜六色的衣衫上看出了兄妹俩的窘境,让人送去十两银子,寻医问药和路上盘费应当足够了。本该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但一来两边不同路,二来“事儿爹”今时不同往日,进出都围着一群人,来路不明的人口,不论是皇帝这边的人,还是巫神那边的人,都不会放来近他身的,所以嘛,萍水相逢的情份到这十两银子为止了。然而“事儿爹”惹是生非的本事不是一般二般,他出趟远门,带着四个人,停下二十几日,再走时后边就赘上了两条尾巴。
尾巴们颇赖皮,“事儿爹”停在兴田那十几天,他们简直把兵营当成自个儿的家了,轮番往兴田兵营跑。哥哥走不动的时候妹子去,哥哥身上的伤好得差不多的时候哥哥去。进不去也无妨,站在门口看着,看一营的兵出操、对打、刺杀,好容易等到“事儿爹”露头,他们偏又臊了,不敢过来说话,甚至不敢跟过去,癞皮狗儿似的守在门口,守人家进守人家出。妹子脸皮薄点儿,守到“事儿爹”出门就回去了。哥哥脸皮粗厚,被守门的丘八赶了多少趟都不走,妹子托给好心人家看着(凭他那妹子见风就倒、随时要死的模样,估计不托给好心人看着也没人想动她的脑筋,拐去卖了也没人敢买这样的呀!),他自己守在营门口不远处,一守守一天,等人这事儿最是没谱,有时等得到有时等不到,等不到的时候比等得到的时候还多,可人家愿意等,一连七八天,弄得被等的那个都不自在起来。
这天“事儿爹”天尽黑了才回来,走到兴田兵营附近,正好撞见那“男”尾巴,两边一照面,男尾巴先自乱了。
当时那家伙正在吃晚饭:几个糙米馒头就咸菜疙瘩,吃得正猛,面前忽然投下一片暗影,抬头四目相对,对的是一双波澜不兴的秀目,目光也平静如水,对了一会儿,那人说话了:“你们不是要上留阳么,怎的不去了?”。他一口馒头梗在喉间,急死,抽紧了脖子猛咽几下没咽下去,反倒呛出一串咳嗽来。跟了那么久好不容易才说上话,没想到还没张嘴就砸了锅了,好丑。丑得他把头夹进膝盖当中,缩头乌龟似的不肯出来。那人看着他咳,等着他咳,咳完了等他给个正经回话,等了有一阵,缩头乌龟仍旧不肯露头,于是那人不等了,抬脚便走,没走两步,缩头乌龟又变回了尾巴,立时三刻黏上来,吞吞吐吐道:“……不去留阳的,前几天刚得了消息,说留阳那边的亲眷早没了,目下正不知去哪……”所以想随你们一道走,行不?
后边那半截话他说不出口,总觉得害臊,臊出一脸血,压根不敢抬头看面前的人。
“……可是要寻一处落脚么?若是愿意入军伍,倒是可以将你荐予兴田的营官。”
那人倒是好说话,听他说没地儿可去就要举荐他入军伍,可这不是他要的呀,他想随他去。他去哪,他就去哪……
“我不想入军伍……”
“那想入县衙么?”
岂止送佛送到西,都要送到天尽头了!
“也不想入……”
瞧这份磨叽劲哟!
跟着“事儿爹”的那几位都是炮仗脾性,生平最厌这号叽叽歪歪的人,若不是看在这家伙是个半大小子的份上,捶他的心都有了!
荐你入军伍你不要,送你入县衙领个散差你也不要,你要啥?!上天当玉皇?!
“想来是还未思量清楚,可回去再好好思量,我们三后日启程,若是在那之前思量清楚了,可到这儿找我。”。意思是还有两天给你考虑,军伍和县衙散差不是最好的出路,但也不是最差的,就目前境况而言,这出路当比你四处流落要好,望你别错了时机。
说完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