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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床榻上浑浑噩噩又半年,总算恢复大半精神气力。
于是人活络了,闲不住,开始盘算如何挽回魂牵梦萦的情人。
说他一厢情愿不尽然,琉璃扇之事怎么说,这便是他死活要吊着一口气找到哑巴的动力。凡事有个万一,若无失而复得的琉璃扇,死就死也罢。
劫后余生,该折腾的还得折腾。
戾南城躺在藤椅里,眼睛是盯着书册,思想早就天马行空。
“主子,无常说可以拆布了。”
陌风恭恭敬敬站在一旁,另两人鬼鬼祟祟躲门外偷听。
他家主子从不照镜子,也从未对穿着装扮提过意见。可是孝经有训,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
“好,拿面铜镜来。”戾南城直起身子,将书册放到小桌上。他十分好奇把人脑袋劈开再缝合后是个什么模样。
“主子,不用了吧……”好难得陌风不遵其命。
戾南城打斜眼一瞧,顿生疑惑。他不是第一天发现自己肩上无发,想来是裹进纱布里了。
忽然戾南城脸垮了下来,虽说意识混沌,那也记得七七八八,自己起码半年没洗发,半年…难道头皮不会发痒?
“拿镜来。”声音低沉。
陌风只好依命,谁知后脚刚迈出门槛,眼前就出现一面尺方铜镜,映着张熟悉的脸。
“哥…”陌云口张无声,谄媚献笑,
一边无常也笑得万分之友爱。
陌风用力闭了下眼,要他翻白眼珠他真干不出来。
纱布一圈一圈拆下,戾南城的脸色一沉再沉。镜中之人是他吗,半指长的头发整个锅盖似地盖在头顶,全部拆完,额前的发丝直接耷拉到眉间。
“我头发呢?”戾南城墨瞳横扫打铜镜里盯陌风,愠怒即发的征兆。
“没了……”陌风支吾其词。
啪嗒按翻铜镜,戾南城冲门外吼,“滚进来。”
无常大概被陌云潜移默化了,自动跟着便进了屋,战战兢兢躲在陌云身后。
沉默流转,气氛不善。
“主子,你病刚好,不可动气。我们想过很多办法,可都行不通,只能剃光头发……”
陌云这般解释。
命悬一线还要什么头发,再说没了可以长,那厢无常小声嘟囔。
戾南城耳朵好使,只字不漏,倒被埋怨的话给说服了一半,怎么也是为救他。
“好吧,”戾南城在三人之间踱步,打量完这个又打量那个,
忽然脚步顿住的一刹并指点住无常的穴,两指卡上他的脖颈,“命悬一线,你也把头发剃了吧。”
就知道没那么轻易消气,可手心手背都是肉,陌云笔挺站立一动不敢动。
“你俩先。”
要陌风陌云死也就一句话的事,所以他先制住了无常这个异数。
果然二话不说两人开始翻找剪子。
“你你你……你,以怨报德,忘恩负义,横征暴敛,今日可算见识了,我就不剃,谁敢动我,我就药死谁!”
“我动你做什么,我让陌云亲自给你剃。”
戾南城撒开手,顺便点住呱噪的哑穴,然后大大方方坐进藤椅,乐乐津津看那厢三人‘落发出家’。
番二 谁家少年,梨花雪,青丝白
“南归带着主子的骨灰出来了。”
“他上哪去?”
“大概去埋吧。”
无溪村一荒角,两个布衣小伙顶着一头
无法扎成髻的乱发,鼠头鼠脑得往道路上瞄。
戾南城从暗角落的马车上下来,到耳郭的头发同样扎不成发髻,只额前的已长到鼻下实在遮眼睛,于是撸起一撮扎在脑后,又因不够长所以微微翘着。
“他等不到我头七还魂,伤心了,唉。”
这叹气声听不出半点悲伤,倒是窃喜得不行。
陌云道,“头七?他没问主子何时去世的。”
戾南城看着那步步走远的身影,悠悠然道,“一定是伤心过度忘记问了,不然他为何等七日。”
两人想想,似乎有理,连连点头。
陌风发问,“现在怎么办?”
戾南城打转脚步,往马车走,“跟去啊,以防他寻短见。”
身后两人小声对话。
“哥…我敢打赌,他定是去埋那坛子。”
“我赌他寻短见。”
“成,我赢了往后一年由你保护主子。”
“主子体贴你,本就没叫你来。”
“…………”
往京城方向停停走走月余,可算到了。
中途以为哑巴要去探望管童,却发现他是径直往旧府走的。
偌大的府邸虽残旧,仍保留着原样,大门上的封条褪成了白色,风再大些能给刮没影儿。
无人看守,哑巴轻轻松松便进开了大门。
“主子,咱们进去吗?”
大街上衣着寻常可发型不寻常的三人赚足了眼球,引得路人频频注目。
“等等。”
街头走到街尾,一炷香,哑巴还没出来。戾南城这才着急起来。
进了府,要找到哑巴可太容易了。
打门缝里瞧去,哑巴背对院门坐在绿草中,微微低着头。面前放着什么压根不用猜。
门缝自然留给主子,陌风陌云跃上围墙,繁茂的树枝正好可以当掩护。
“他不会要把骨灰埋在梨树下吧?”
“有可能。”
至少一个时辰,哑巴半寸未挪。静坐就能入定,太有做和尚的潜能了。
墙头两人几乎等不下去,门外偷窥的也几欲破门而入。
此时一道寒芒乍现,哑巴手里多了把匕首,铮亮铮亮的匕首,对着手腕就要划。
“糟…”
两人赶忙捡一小石头,咻一声,一个正中右臂致麻的穴位,一个正中刀身。
寒光反投在梨树上的那刻,戾南城已然按耐不住,大力推开院门,知那厢两人打落匕首,尽管心中五味抒不尽,却不能失了风度。
蹁跹摇扇是走得步步潇洒,
“那梨树下的少年是谁家的?”
他口中的少年得该芳年二十五了。
“没人要,我可领走了!”戾南城走近,笑眼柔得出水,围着似怒非怒似喜似恐的少年打转。
少年无话,溜圆的双眸一味盯着他,走哪跟哪。
墙头观众跃下。
轻声齿语,
“你不会点了他的穴吧?”
“没有,就一下的麻木。”
“那是腿坐麻了?”
“谁知道。”
那边自语自道,
“我正打算仗剑天涯踏遍千山呢,苦愁前路无人作伴,少年可愿同行?”
戾南城笑得嘴都僵了,少年就是看不够他,
只好曲膝,拢合纸扇敲了下少年的头,
“不回话,我可走咯!”
说着直起身来,迈出两步,回眸,伸出一手。
少年终于,慢悠悠将手搭上,却带哭腔的声音道,“腿麻了…”
“早说嘛。”
戾南城扇子往腰间一别,弓起身手臂环住少年肩头,另一手从他膝下穿过,打横了抱起就走。
“既然你愿意跟我走,可得先说好,未将青山踏平,谁都不准落跑。哎呦……”
戾南城忽地脚下一顿。
怀里的人大口咬住了他的肉,脖颈处湿湿凉凉的。
戾南城提步,不禁摇头笑叹,“我听闻某人见了我的骨灰,半滴眼泪也没流,这会儿见到活的,反倒……你这哭丧未免不合时宜啊。”
闻言哑巴立马松了口,水珠半挂在脸上,神情却着实强硬,开始扭身子。
“谁说我哭了!放我下来,打死你再给你哭丧!”
戾南城忙收紧手,软声细语道,“行行行,你没哭,别动。”
“我要下来。”
“抱着不好么?”
“街上有人。”
“怕什么,又没碍着他们,你害羞就把脸藏起来。”
可惜街上的观众欣赏不到浪荡公子抱得美人归的一幕,马车早早停在府门口。
一上车却都拘谨起来。
“主子。”车门叩响,外头递进两样东西。一把扇一个坛。
哑巴捞过坛子,看着戾南城有话说了,
“里面是空的?”
戾南城竟露赧色,伸手去拿自己的骨灰坛,“还是别看了。”
话一出哑巴掀开瓷盖,一张脸立马苦大仇深愤愤怒意忍不住,银票,一坛子银票,亏他守着这玩意儿七天七夜,不,外加一月有余。
“戾南城!”连吼带骂,
哑巴甩翻坛子,扑向戾南城,拳打脚踢一锅乱炖,这人果然欠揍啊。
“回家再说,车上做事多不方便,把陌风陌云震下马车就不好了!”
“……”
车外两人一阵恶寒,只好狠抽马屁。
好好的一辆三架马车硬是赶成狂风大浪里行舟,颠簸迭起。
番三 游湖
因不放心老王爷,陌风奉命先行回村,陌云自然也就回巫冥山。
剩下两人走哪算哪,恰巧路过杭州。
于是趁春好水清,雇了艘乌篷船,泛舟游湖。
西湖美景,雨色晴光,入翠穿红,巧转娇语。
文人墨客笔下从不吝啬赞美绝佳山水,诗词歌赋不胜数。
乌篷船在湖中央随波荡漾。
深吸一口气筋骨通畅,戾南城托着侧额,瞟了眼面前静若处子的哑巴。佳人美景快活赛神仙,前半生过得哪是生活。
哑巴背抵方桌,捧着本庄子,全神贯注于书册。这书,路摊上买的,能助他打发时间,原因无他,就如此刻,某人一天到晚盯着他,他呢,怎么办,与其大眼瞪小眼不如自己干点别的,更主要防着某人随时随地发情。
只是那发型,生生让他笑了好几日。
不远处有艘极大的双层游船,他们这艘乌篷船,只够容下三五人,为了清净,戾南城一拍胸脯,连船夫也剩了。
大约是官家富户举家春游,船上欢声笑语,和睦融洽。
相比,这边就太清净了。
其中有个不会说话的小生,手势比欢快,可见心情多美。
好一会儿哑巴才发觉戾南城的眼睛直勾勾看着对面。顺视线望去,窈窕淑女,谦谦君子,扎堆了谈笑风生。
“老毛病又犯了。”哑巴猛地翻书页,嘟囔了一句,语气稍有不善。
戾南城眼珠一转,窃笑,“什么老毛病,你吃醋啊?”
“我的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念刘姐炒的蚕豆。”哑巴回顶,眸光炯炯一目十行。
戾南城书册抽走,轻柔地摩挲他脸庞,“我是后悔啊,没早些学懂手语,错过许多。”
哑巴又看了眼游船,确有个在比划手势,回忆不禁涌上心来。
恍神的瞬间,忽然眼前倒悬,那厢戾南城衔住他的嘴唇,两人翻到了方桌边的空处里。
“你疯了,快起开。”哑巴躲避饿吻,压着声低喝。
这时乌篷船两头的竹帘被松开来,周围暗淡无光。
哑巴挤在船体和戾南城中间,只觉得他看见的那双眼,似夜里的狼,似天上的星,又狠又痴。
“哎,快看,那边的船晃得可厉害。”
“不会出什么事吧?”
“晃是晃,倒不会翻,许是船小,经不住一点浪。”
“噢……”
“方才我见里头有人呢,这会儿怎么拉下帘了?”
“大概犯春困了吧,风和日暖的天气,最适合睡觉了。”
问,
船里的人到底在做什么?
番四不孝有三
无溪村就二三十户人家。
哑巴定居在此五六年,平日里乐善好施,邻里关系十分友好。
正因如此,七邻八里就可能变成七姑八姨。
闻说戾家失散多年的兄弟找着了。这可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