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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阐想说我们在山上的时候,也算是相依为命的交情了,但话没说出口,今日天气太好,他不愿去回想那些令人难过的记忆,遂打起精神换了个话头:“你之前……可曾来过长安?”
白帝想了想,说:“像这样的,是第一次。”
李阐道,即是如此,我便同你细细讲来。这长安胜景众多,首推便是曲池。秦代这里名为丰州,是片沮洳之地,汉武帝修建宜春院,赐名曲池,此后历代营造,才有今日曲江花卉环洲,烟水明媚的胜景,长安一城春色,半数都在于此了。
“还有那另一半……”白帝奇道,“又在何处?”
李阐看了看他,转身指向眼前热闹的街市,挂着帷幕云布的马车将坊门口挤的水泄不通;又有豪门贵戚以大车结彩帛为楼,上有女乐名妓,一路奏乐欢饮。更有少年侠客从花树间打马而过,五花马,千金裘,都不及人生在世,及时行乐。十二街如市,红尘咽不开,这才是长安城中最繁盛的春之景,春之色。
白帝从马上下来,扶着少风的背笑道:“这个时节,在我们山上,怕是雪还未曾化……”李阐听他这样讲,忙接了一句:“即使如此,何不多住些日子……”他看着那神仙的神色,斟酌着又补了一句:“再过一个月,牡丹便也要开了。”
白帝看了看他,颔首道,也好。
听他说了好字,李阐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春风一吹,他才觉得自己紧握的手心已满是汗意,见白帝已经信步朝前走了,赶紧提步去追。极有眼色的文珍此时出现的很快,几步赶上来接过了李阐手中的缰绳。
在酒肆中尝了些新式点心馃子,又骑马上了乐游原,青龙寺古意盎然,乐游原碧草萋萋,登高远望,即可见曲池紫云楼的画栋朱帘,也可远望直至水气弥漫的樊川河畔。
白帝安静看了许久,突然问李阐,“你在我西峰石壁上凿了那么久,到底刻了个什么?”
李阐又惊又奇,“你怎知我刻了字?”他说完这句,先扭头去看空里的少华,却没见少华现行,反倒是白帝拍了拍少风道:“他告诉我,你刻了你在山上。”说完自己也笑了。
李阐见他笑起来便分了神,尔后才想明白少风的意思,即是好气又觉得好笑,道:“我哪里是刻了我……我不过是刻了几个字,那日他问我……”
雁落峰前路,烟树正苍苍。仙界清冷无欲,人间红尘喧闹,李阐在西峰上刻下‘人间烟树’四个字,更多的,却是心疼。
白帝见他紧张半天,垂下眼道:“我在洞里凝神调息,却每日里被你叮叮咣咣扰的不得清静,真是……害得我梦里尽是自己在崖上凿石,好不恼人。”
第六卷
水天需
6)
回程路上,李阐才将要看的那几间宅子的来历细细讲给神仙听。
“日间我同你提过那荐福寺你可还记得?那宅子便是在崇义坊,离皇城和国子监都近,这宅子本是隋炀帝在藩旧宅,高祖时赐给了萧家,后来萧家尚襄城公主,襄城公主不愿另盖别院,还是住在萧宅里,公主薨后,萧家将一半园子献出来,建了荐福寺,另一半园子如今也入了官市,一开门就是寺门,你觉得可好?“
白帝下巴抬了抬,不愿意说话。
李阐早知他必然不愿与佛门比邻,不过为了引他多说几句话罢了,赶紧道:“那还有一家,开化坊西,令狐家的宅子你看可好?”看着白帝一脸茫然的表情,李阐又问了一句,“你……对这令狐公可还有些许印象?”
白帝端坐在马背上,转脸看看他,又望向半空里。即刻少华的声音传来,“宪宗时任华州刺史。循例祭告的文书看过这名字。”
于是神仙骄矜的点点头,道:“自然记得……这宅子可有什么说法?”
“尚书左仆射令狐楚家,牡丹最盛,全天下谁人不知?”李阐笑答道,“此公乃世大儒,古文大家,他家园子的牡丹冠绝天下,特别有种重瓣的,一朵千叶,大而且红,花面足有七八寸,连刘梦得都为他家的牡丹赋过诗。”
莫道两京非远别,春明门外即天涯
白帝听李阐絮絮叨叨讲了这半天令狐家如何如何,问:“既是当朝要员,又家有至宝,何以要卖这园子?”白帝翻身下马,李阐见状也从马上下来,牵着马走在他身侧才说:“他家哪里是要卖宅子……”李阐话音刚落便见神仙眉头皱了起来,赶紧说:“自然也不是我要强取来的,他家的公子,令狐子直,如今在朝中任弘文馆校书郎,此次石经刻制,他负责校正讹误,日前甫一相见,与他相谈甚欢,后来他见我整日奔波劳苦,于是将家里园子辟出来一院,借与我住的。”
白帝偏头看他,道:“即使如此,直说就好,何苦用那庙诓我?”
李阐以为他要动怒,但仔细看白帝脸上的神情,又不像是真的生气了,遂试探着加了一句:“佛门也好人间也罢,无论哪里,只要你……”
后面几个字他声音低了下去,如在耳语一般,白帝身形一顿,显然是听见了。
这些日子两人朝夕相对,李阐难免情难自抑,但话一出口便觉后悔,深知僭越,却一时连句找补的话也说不出来。
白帝不动,他也不动,两人如两根木桩般戳在路边,直到文珍赶了上来,刚要开口,只见白帝甩袖便走,李阐将马缰绳一扔,跟上去了。
神仙直顾着闷头走,眼看要撞上坊门口巡逻的武侯才停下,他此刻既没有法力,身上又无公验文碟,只能乖乖站在原地等李阐过来。天子脚下见惯了王公贵戚的武侯们都极有眼色,远远看见跟着过来李阐一身绯衣,自然不愿自找麻烦,早早就避开了,两人过了坊门,李阐见神仙面色缓和,于是又问了一句:“那就选令狐家了?”
白帝停住脚步,只望向坊内酒肆门口的招牌,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
循祖制李阐不能搬出十六王宅,但他在此事上与文宗达成了某些默契,令狐楚虽身居高位,此时却已去山南西道就任节度使,并不在长安,而其子令狐綯不过是弘文馆的从九品校书郎。因此陷于储位之争的各家势力对李阐此举并未放在心上。颖王选了个晴日,只带着自己随身之物,搬进了令狐府新辟出来的一院宅子。
令狐家的大宅占地颇广,大门开在外坊墙上,但李阐所居的是坊内一处幽深院落,紧邻着令狐家的园子。初搬来那日,白帝看着那种满了名贵草木的后园,叹了一叹。
搬去不过三日,夜里李阐在白帝门外便碰上了只化成了人形的草木精怪,才明白神仙那一声叹从何而来。
西岳神白帝,上应井鬼之精,下镇秦之分野,他倒是忘了这茬。
那精怪化出的人形男女莫辨,身形单薄,被夜风一吹,简直就要刮上半天,只能死死抱住廊柱,半张着嘴面色惨白的看着李阐,呆愣愣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突然回过魂来,从柱子上溜下来扑上前就抱李阐的腿,一靠的近了,先能闻见从他身上散出阵阵暗香。
李阐后退两步,被抱的太死,一时甩不开,就听屋里传来个声音,“让他待一会罢。”
李阐身上承了白帝的一份仙气,细看之下,见那精怪身上隐约显出朵花形,才恍然大悟,这可不就是园子里的那株重瓣牡丹?
白帝此刻就算仙力尽失,也不是这小小花精可以近身的,但那花精却又不甘离去,故而一直守在门口,此刻李阐一来,被缠了个正着。
那花精得了白帝一个应允,知是不会被赶走了,这才松开李阐的腿从地上爬起来,他整了整暗红色的衣袖,冲着房门重新跪倒,规规矩矩的行了个大礼。
“求神君救我。”
第六卷
水天需
7)
“你真的要救?” 李阐坐于榻上,看着正作画的白帝。
初春时节,正是长安城里一年中风最大的时候,堂内四面都张设着帷帐,令狐綯还特意将府里最贵重的两架屏风搬进别院,其中一架金银平脱的六扇屏送了进白帝这里,李阐看了一眼就叫撤了,着人找了架素屏来。此举倒是深合了神仙的意思,白帝来了兴致,准备自己在那素屏上画幅水墨山水。
最近精神头好的时候神仙在屋里画了不少画,无一例外,全是他那山上景色,李阐如今闭着眼都能猜出来,落雁峰,苍龙岭,西峰如莲,仙掌入云……哪知今日白帝立于屏前,画的却与往日不同,没了高耸入云的孤决峭壁,反倒是山间幽谷,几泓清泉,乍看上去倒像是二十八莲谭之景。
文珍刚好此时奉茶进来,天花乱坠的夸了一通,直到被颖王赶出去,一迈门槛莫名其妙又被绊了一跤,手上的茶盘摔出老远。李阐在屋里听着门口那一串动静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无奈的看着白帝叹道:“你这是何苦又戏弄他……”。
神仙却一脸坦然的朝天上指了指,被教坏了少华神君只能用沉默表示自己并不知情。李阐见他一脸轻松的样子,只能出言提醒道:“那花可还在门口候着呢。”
白帝手底下没停,在那屏上潭边加了些莲叶荷花,似是画出了兴致,边画边道,“我当然救不了,不过你若是愿意出手相助,那也算是功德一件,不枉费他给你磕的那些头。”
李阐他盯着白帝手里的笔,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但凡是你说的,我照做便是,但我这……从何救起……”边说边将桌上的茶盏递过去。
白帝放下笔,从他手中接过茶盏喝了一口,在榻前坐下才道:“其实它的来历,我是知道的。”
见李阐还望着他,神仙此地无银的又强调了一句,并不是少华告诉我的。
”秦岭八百里一脉都是我治下,我哪件哪桩事不知道?”白帝垂下眼,看着手中白色的茶汤,叹道:“那花原长在褒斜谷口,得了个机缘开始修炼一途,千年后修出个精魂,却被人连根挖走了。
武德年间,天子广诏天下奇花,这株牡丹被植在内庭,玄宗时被分株为二,一株移栽至骊山,一株赐给了罔极寺的一行禅师。
如今求你的这个,是当年骊山那一株,后来被令狐家所得,而另一株在罔极寺本也开的甚好,虽分二身,但元神只有一个,好在两株花离的并不远,这些年也就相安无事。”
说到这里,白帝又站回屏风前,接着画他那画。
“只不过去岁吐蕃派使臣来长安求取佛经,就住在罔极寺,恰逢花期,使团里有善画的将这牡丹图画下来回去献给了吐蕃王,于是吐蕃王请旨,想待这次来京时,将这罔极寺的牡丹一并请回去。”
“皇兄准了?”李阐问。
白帝斯条慢理的边画边说,“一株花而已,有什么准不准的……”
李阐在身后伸长脖子一看,登时噎的说不出话来。白帝手下又添几笔,那潭边石头便坐了正低头垂泪的人,看形容分明就是自己!登时有些哭笑不得。
“你说的对,世人眼里左不过一株花,那我去向皇兄讨来便是,但你这又是……”
这还是人令狐公家的屏风。
白帝看看他,又看看画,故做惊讶道:“你当时不就是这样?我可有地方画错了?”
李阐无言,半晌才开口道,君上不觉得少点什么?
神仙从善如流的点了点头,提笔在半空里加了条若隐若现的白龙,“少风陪你。”
李阐只能起身告辞,“我去睡了,你也……少画一会早点歇着。”
白帝在王府昏迷的日子里,一直睡在李阐的寝殿未曾挪过地方。如今诸多风言风语虽是有人刻意为之,却也不完全是空穴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