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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牧转过头来,其他人的交谈也戛然而止,齐牧问道,“人呢?”
那人没敢抬头,“殷……殷先生他,还没醒……”
齐牧一怔,众人则面面相觑,殿堂里霎时鸦雀无声。
“还没醒?这都日上三竿了!”齐牧脸色沉了下来,适才还和沈闻若说着他是旷世奇才,奇倒真的是奇了……“把他撵起来!”
君主议事,谋士竟然因为睡懒觉而缺席,真为天下奇闻。
“撵……撵过了,叫不起来……好像说是,说是……”
“是什么!”齐牧不耐烦道。
“说是昨夜醉了……”
“……”齐牧真的无语了。
“侯爷,待闻若去一趟吧。”沈闻若起身道。
“闻若你坐下。”齐牧冷声道,“别管他了,我们继续。”
会谈结束,已是过午,众人散去后,齐牧出了厅堂就迈步往殷子夜的厢房而去。
他料想着殷子夜再怎么着这会儿也应该起床了,进门一看,没人,再走两步到内屋,还在榻上躺着呢。
殷子夜的住处十分冷清,殷果走了后,除了他自己,便只有一个老仆阿罗,所有事情都由他张罗。见齐牧来了,阿罗没敢说什么,任由他穿梭其中。
可不,人才是这的正主呢。
齐牧面无表情地走到榻前,语音低沉,“殷子夜。”
没有回应。殷子夜侧着身子,被褥裹得紧紧的,只隐约能看到苍白的侧脸。
“殷子夜。”齐牧提高音量。
仍然没有回应。
齐牧虽也求贤若渴,全然不介意礼贤下士,但傲慢成殷子夜这样的,他还真第一次见。难道因为昨日自己大加赞赏,他便与自己摆起谱来了?其他情况倒也罢了,谋士最重要的就是出谋划策,那种关键时候他都不在,齐牧要他何用?
“殷子夜!”第三声,齐牧已是极其隐忍。
殷子夜似乎总算听到了,在被子里挪了挪,喉间发出细微的声响,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齐牧忍无可忍,一把掀起他的被子。
十月初的中午,说冷不是特别冷,然而殷子夜还是禁不住缩起了身子,却始终没有睁开双眸瞅面前的齐牧一眼。
齐牧想要把他拉起来,握上他的手时,不由一顿,他之前也与殷子夜有过肌肤上的接触,一直觉得这个人体温很低,手尤其冰冷,今日却觉得有点暖意。
齐牧弯下身来,试探着将手背覆上殷子夜的额头。
一阵烫热。
齐牧一惊,思绪回到将近一年前,他与殷子夜的第一次见面,他也如现在一般,神志不清。
继而想到灵会山之行,那天的风,他吹了整整半日,齐牧与诸将士都是打惯了仗的人,早习以为常,却没有顾虑到,殷子夜的体质与他们大相径庭。更何况,又摔了那一跤……
“快叫大夫!”齐牧回头一声断喝。
“我……我找了,大夫不在。”阿罗跪在地上回道。
他朝夕陪在殷子夜身边,殷子夜的状况,没人比他更清楚了。可他无奈啊,一边要照顾殷子夜的饮食起居,另一边要出去寻那位大夫,殷果也不在,他哪敢离开太久?
齐牧看着阿罗愣了好一会儿,又回头看看殷子夜,半晌,坐在榻旁,执起被褥重新给他盖上,再度探了探他脸上的温度,叹了口气,说到底,还是他这个主子的倏忽。
还说什么礼贤下士,连自己府上的一个门客都照料不好,让他独自病卧榻上,若非今日议事派人相请,他什么时候才会发现殷子夜的病情?
齐牧想起什么,回头问道,“他这样子怎么还让他喝酒?”
阿罗忙道,“少爷他……他执意要喝,老奴拦不住啊。”
最能治殷子夜的殷果已经走了,阿罗很多时候确实有心无力。
“……”
齐牧不再追问,摆了摆手,“行了,你退下吧。”
阿罗唯唯诺诺地出去了,齐牧执起殷子夜纤细的手腕,握住他的手掌,“子夜,明日我便领兵迎敌了,你且好好休养,回来我再与你畅谈天下。”
殷子夜仍静静地闭着双目,面容安稳。
齐牧站起来,最后看他一眼,转身出门。
“顾决,你去找一下管家,安排几个丫鬟奴仆到殷子夜那里去伺候,还有,让他们马上把陈大夫找过去,刻不容缓!”齐牧见到顾决便开口道。
顾决一时傻眼,这是什么个事儿?莫说平时齐牧甚少会对府中这些琐碎的细节上心,他一般也不会让顾决帮他处理这种私事,侯府的家丁调度之类的,怎么看都是齐牧的夫人该管的范围啊。但齐牧口气坚决,顾决不敢多问,赶紧照办便是。
殷子夜醒来的时候,屋子里多了好些人,让他差点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几个丫鬟忙前忙后,年老力衰的阿罗反倒没什么事干了,显得有点不知所措。见殷子夜起身,赶紧过去,“少爷,您醒啦?”
☆、傀儡天子
“这是怎么回事?”殷子夜问。
“都是侯爷安排来的。”阿罗说。
“……”殷子夜环视一圈,“侯爷什么时候来过?”
“昨天,他说今天要领兵了,让少爷您好好休养,他回来再来看您。”阿罗如实汇报。
殷子夜陷入沉思,原来,梦中那道朦胧的声音,真的是他的……?
“对了,沈先生也来过,见您睡着,坐了一会就走了。”阿罗又说。
曾经一连半个月都可能无人踏足的屋子,这两日可是够热闹的。
“先生,该喝药了。”一个丫鬟手捧托盘,托盘里放着一碗深褐色的汤药,白烟袅袅升起,一股难闻的味道扑面而来。
不管喝了多少次,殷子夜还是觉得很难习惯。
殷子夜无奈地端起药碗,看向阿罗,“若闻若兄再来,记得——”
“我已经拜托沈先生了,不会让小姐知道的。”
殷子夜点头,阿罗在他家多年,很是了解他兄妹两的脾性。
汤药一喝就是数日,陈大夫把一次脉就摇一次头,“风寒之症又复发了,之前不是叮嘱过你不能着凉了,怎么就不注意……唉,接下来天气越来越冷,更难好了,慢慢养吧。还有,不许再喝酒了。”
“大夫——”殷子夜抗议,“一点也不能喝吗?”
“不能。”陈大夫很果断。
“……”
“年纪轻轻的,就知道折腾自己。”
殷子夜无可辩驳,“这药……还要喝多久?”
“喝到好转为止。”
殷子夜不禁叹息,生无可恋。
阿罗发现殷果不在之后,这个少爷越来越难管了。大夫才训过他一顿,过了两天殷子夜就耍起了赖,阿罗把沈闻若送的酒都藏起来了,殷子夜干脆装睡不喝药。
阿罗拿他没办法,正头疼呢,齐牧来了。
一屋子下人见到他都急忙躬身施礼,齐牧无心留神其他事,匆匆地直奔殷子夜榻前。
“殷先生这几天怎么样?”齐牧这话是问下人的。
“好……好了些。”阿罗答道。
“好了些?”齐牧在榻旁坐下,一眼便瞅见几案上放着的一碗中药,热气全无,以手一探,已是凉的了。
“你们怎么做事的?药都凉了!”
齐牧声音里一显露出怒意,大家忙把头低下,阿罗说道,“少爷他……他不肯喝药。”
“不肯喝你们就让他不喝?”
没人敢答话。
齐牧没打算真与他们置气,大手一挥,“还愣什么,去把药热了。”
殷子夜这会儿本就没深睡,齐牧进来时便有所察觉了,待听得真切是他的声音,即刻惊醒,“侯爷?”马上坐起身来。
“先生睡得可好?”齐牧回头看他,声音当即温和了几分。
“不知侯爷前来,殷某……实在失礼。”可不,殷子夜长发散乱,因几日不外出,只穿着朴素的睡袍,哪有一点待客之道?
“是本侯招待不周,殷先生不介怀就好。”
“不敢。”殷子夜顿了顿,切入正题,“对了,灵会山一役可顺利?”
“一切如先生所言。”
殷子夜欣慰地点了点头,“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此次万州反民涌入盈州,对侯爷而言既是危机,亦是转机。百姓乃天下之本,这是侯爷的第一笔财富。第二笔财富——”
“我知道。”齐牧笑了笑,按了按他手背,“第二笔财富是当今天子。殷先生的话,本侯没有忘。倒是殷先生,现在先顾着身体要紧,别费那么多心了。以后须先生襄助本侯的时候还很多,先生可要好好保重。”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丫鬟端着托盘上来了。
熟悉的味道一飘来,殷子夜便不自觉地拧了拧眉。
“药热好了,”齐牧亲自拿起药碗,递到殷子夜面前,“先生先喝药吧。”
“……”
殷子夜看着那碗褐色的东西,默然不语。
“殷先生?”齐牧又道。
“……此等小事,岂敢劳烦侯爷挂怀——”
“先生的身体怎么是小事呢?”齐牧心下了然,面上仍不介意与殷子夜周旋着,“先生,请吧。”
“……”殷子夜终究微微侧过脸,“殷某稍后再用药。”
齐牧有点哭笑不得,“殷先生心怀天下,怎么也如孩童般任性?”
“殷某残躯一副,终日以药续命,实是颇感厌倦。”殷子夜垂下眼眸,声音也低了许多,他并不喜欢怨天尤人,尤其在外人面前,便是对沈闻若也甚少谈及此等心思,然此时此刻,他却不想顾及那么多了。
齐牧愣了愣,“先生这是什么话!先生只管放心,陈大夫乃本侯重金所聘的再世神医,有妙手回春之术,先生尚如此年轻,只需好好调养,不必忧虑太多。”
殷子夜沉吟半晌,“天命难违。”
“非也,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无论如何,也得先尽力谋之,再谈成败。先生此前对本侯的进言,不正是此理吗?”齐牧道。
“……”殷子夜澄澈的目光怔怔地看向齐牧,不知如何作答。齐牧单手捧着药碗,又往殷子夜面前递了递,“来——”
殷子夜条件反射地躲开了脸。
不是他不想给面子齐牧,而是那股味道真的一闻到就想吐。
从前在殷家,也只是体质较弱,家里人照看得仔细,尽量以补品炖汤等食物疗养。自打入了侯府,日复一日记不清喝了多少中药,殷子夜早就觉得食不知味,唯有醇酒的郁香还能勾起他一点向往。
“殷先生,”齐牧故作为难,“你若执意如此,看来本侯只好亲自喂你了。”
殷子夜以为自己听错了,讶然地转过脸来。
“先生真的要等本侯动手?”齐牧最后问了一句。
齐牧话说到了这份上,殷子夜不敢倔强了,双手接过药碗,在齐牧一动不动的注视下,不情不愿地端到嘴边,如赴黄泉般闭着眼吞了一口。
“咳——咳咳……”
近几日的汤药里掺了粉末,比以往的更难以入口,殷子夜没忍住,吐了出来,霎时一片污浊沾到胸前,继而滴落到被子上,最惨的是,手上的瓷碗也没拿稳,有些许药液撒到了齐牧身上。
“侯爷——”殷子夜甚感狼狈,“殷某实在抱歉……”齐牧却没有去在意自己身上的污渍,一把接过殷子夜手上的药碗放到一旁,一手给他顺背,另一手拿过丫鬟递过来的毛巾给殷子夜擦去唇边的汤药,这令殷子夜更尴尬了,推辞也不是,接受也不是,一圈仆人忙成了一团,他则独自傻傻发呆。
“先生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