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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苑人多嘈杂,张福海其实不怎么喜欢这样的地方,刚一进去就看到一个在地上闹腾的人。还没等他说什么,身边的侍卫就把那人压来了。
张福海看着这扑通一下跪倒在自己面前的人,心里想说他没想要把这个人怎么样,只是多看了一眼而已。他的膝盖磕在地上的那一声真是刺耳,张福海还没从那一跪中缓过神来,那跪在自己面前的人却开始磕起头来,“咚”、“咚”、“咚”的一声又一声,每一声都像在他耳边炸开一样。
幸好还算长眼色的侍卫即使止住了这人把自己的脑袋往地上磕。
瞧见那人跪端正了,张福海才开口说话:“你在做什么?”
这句话也没甚不妥,可那刚刚停下磕头的人听了又是狠命地把脑袋冲地上砸去,伴着那脑壳碰在地上的声音,还不断哀嚎着“小人知错了,小人知错了”。
张福海听着这一声一声的“小人知错了”,突然想起来了他师父曾经说过要他当个好奴才的,他也在那些贵人面前自称了那么多年的奴才,不知何时起从心里觉得自己就只是个奴才了。现在有个人在他面前磕着头自称小人,一瞬间倒是弄得他不知所措,更是让他不晓得奴才和小人究竟哪一个更卑贱一些。
想了些许时候,他还是觉得奴才更卑贱些,可这小人正朝自己磕头求饶,张福海一阖眼就看见十几年前师傅那张还略显精神些的脸,也许师傅是说错了的,他是做不了好奴才的,得要这人才可以。可做不了好奴才,自己要去做什么,张福海以前是没想过这些的,他觉得自己一时也是捉摸不出的,只能叹口气作罢。
“只是问你话而已。”
这么一句话能堵着住地上那人的嘴,却止不住他的脑袋,还添了些喘气的声儿,他身上的骨头似乎也非常吵人。
张福海倒是有些无奈了,这人怎么这么喜欢磕头,好像自己也喜欢叫人磕头一般。
这人果然是比自己更适合做个好奴才的,师傅当年若是寻得这么一个人的话,自己便是不在这里了的,那么自己能到哪儿去呢?张福海想着这些事情,不自觉地有点出神。
“起来。”
这么一说完,地上的人便是赶忙向后撤,速度还是极快的,想来也没什么大碍吧,就是呆傻呆傻的。张福海瞧着那人背都躬成一只煮熟的虾子了,这样的脊梁怕是连轿子都抬不好的,不知道那里是不是也是这般软塌塌,这么想着也就瞥了一眼那人的胯下。
又听见熟悉的磕头声,张福海还真是烦得不得了,干脆直接绕开了,莫要再跟这人费这时间。
还未走出几步远,刚离开的那地方就围了一堆人。这些人啊,刚才做什么去了?张福海微微回着头看着那些闹哄哄的人,他考虑着转个身回去的,只是不知这一转身之后自己还能在那儿看见几个人,刚刚还傻呆着不敢上前来,这时候又只肯去看那血肉模糊的人,自己还并未走多远呢。
只打算看几眼就不再看了的,正想回过头去的时候,张福海又感受到了两道黏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他定了定,保持着微微回头的动作,脚下的步子也放慢了,最初的时候也是这个人这般看着自己的。
张福海细细打量着那个先后两次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约莫着十五岁上下吧,个子小,又很瘦,脸上和身上脏乎乎的。那小瘦子人不怎么精神,腰板倒是挺得直,但这么一挺腰整个人就更是瘦瘦的一小条儿了,不经看,隔得远些就要看不见了。
说来,这小瘦子大概不是能做个好奴才的人,好奴才哪能这么迟钝。这瘦子大概也是做不来小人的,那么瘦小的肢体还没跪到地上就得散架了。不小心就这么多想了一点,张福海只觉得这个瘦瘦小小的人既不要做奴才也不要做小人才是最好的,这两个都不好。
张福海使劲眯着眼再看了一眼小瘦子,走远了就要看不见他了,他看见那小瘦子还是盯着自己看个不停,眼睛也不眨。
把那盯着自己发愣的人又瞧了瞧,张福海不自觉地勾了一下嘴角。
第三章
宋映辉知道自己是做不成一个皇帝的,虽然他如今是个皇帝。
他记得九岁那年第一次坐在金碧辉煌的大殿中的时候,低头看着满朝堂的文武大臣向自己俯首,他是想要做个皇帝的,而且是想要做个好皇帝的。虽然他并不知道做些什么才能算得上是个好皇帝,他想着要带着自己的臣子建立一份功业,且不说要名垂千古,至少也是后世有知。
可那天宋映辉顶着压得他脖子酸痛的龙冠,端端正正在龙椅上坐了很久,只是最初随着杜堂生的意思说了一声“众爱卿平身”,无论是江山的事还是社稷的事,他什么也没说,一个被他皇祖母说去了,另一个被尹太后说去了。
虽然宋映辉插不上一句话,他还是耐着无趣等着,等着有人给他一个机会让他昭告这天下他会做个好皇帝的,但是当他突然发现自己在龙椅上下意识晃动着双腿把朝服的下摆踢得作响的时候,他瞬间就红了眼眶,差一点就要忍不住在满朝官员的面前哭起来。
一个皇帝居然在自己的臣子面前像个孩子一样摇晃着双腿,他们一定是看见了的,在自己低头忍着眼泪的时候,他们怕是要偷偷笑起来的。
大概就是从那时起,宋映辉再也没觉得自己能有资格当个好皇帝,甚至知道了当皇帝是如此让人鼻酸的一件事,眼泪都要从小脸上流下来了,他却不敢抬起手来用袖子擦一下,只能使劲瞪着眼睛。
小些的时候他是想哭就要哭的,皇姐还曾经有笑话过他,说他哭得比墨邑还要梨花带雨,小宋映辉多半是哭得无理取闹,只是偶尔有了哭一哭的兴致,就哭了。
近些年,宋映辉做了皇帝,也算是少年人了,必然是要多愁善感一些、敏感一些,但也已经知道了男子汉大丈夫是轻易不能掉眼泪的,至少是不能在人前掉泪的,所以他学着躲在被子下面哭,还学着在枕头底下藏一条帕子,吸吸鼻子之后再摸出这帕子擦擦眼泪,装作没哭过似的。
其实他也不必这么做,侍女们每天都趁着他不在昱央宫的时候把那藏在枕头底下的帕子换新,只有他自己觉得那帕子还是他藏进去的那块。
而且现在也没了满朝的文武大臣从大殿的各个角落打量他,宋映辉一月里上不了几次早朝,他的舅父尹相会打理好一切,只是挑些折子送来供他过目,他开始的时候还认真看看,后来便是草草扫过几眼便算了,反正多半是些无关紧要的事。
这些年中,除去了登基大典中的惶恐,唯有一次他是忍耐着不哭出声的,那是他刚刚登基的那年秋天,他四皇叔要逼宫谋反。
说来那还真不是个谋反的好日子,天空太晴朗了,举目而望一丝的云烟也看不见,让人觉得心里安静,没什么阴霾。
四皇叔领着他的死士们杀进皇城的时候,宋映辉正前往皇祖母的宫里去陪她一同用午膳,他记得那日还邀了尹太后,桌案是设在宫内的大园子里的,景致甚好,菜色却很普通。在宋映辉还在犹豫要不要和太皇太后说他想去叫皇姐一同来用膳时,四皇叔的人马就浩浩荡荡而来。
他的佩剑上有血迹,正顺着剑身滴落在地,宋映辉怕他就是要用那柄剑来刺穿自己的心口,紧张得勺子都拿不稳,正掉在鞋边,从中间断开来。
太皇太后已是年过六旬的老者了,她按在宋映辉肩上的手却很有力,看到小皇帝掉了勺子,她吩咐身边的侍女拿只新的勺子来,用搭在他肩上的那只手摸了摸宋映辉的脸,叫他再吃些。她并没有收回那只手,而是把它轻轻落在宋映辉膝上。
那是皇祖母头一次碰他,宋映辉虽然惊愕,但还是没忘了害怕,因为四皇叔身上的血腥味实在是浓重,他提着剑大步走来,越来越近。
刚才替自己拿勺子的那侍女高喊一声“护驾”,可将他围住的不过只有十余人,都是他和太皇太后的贴身护卫,这悬殊的人数差距压得他头都不敢抬起来,他是真的怕。
那宫女挡在太皇太后身前,刚屈身冲四皇叔行了一个礼,还未来得及开口就被刺穿了下腹,四皇叔从她体内拔出剑的时候带出了很多血,地上染红了一片。她的身子歪歪斜斜地倒下去,连着一桌子的饭菜也洒了大半在地上,其中就有宋映辉的那碗药粥,还有她刚拿来的勺子,一并摔了下去。
宋映辉不敢上前去扶她,怕碰到她那一身的血,这一次,无论他如何努力瞪大眼睛,眼泪还是不断流出来,可他不敢哭出声。
太皇太后还是那样淡然,看也不看一眼四皇叔,取了她自己的帕子递给宋映辉,然后看着宋映辉使劲擦眼泪,用喑哑的嗓音轻声问了一句:“你这是要反吗?”,他知道这是问四皇叔的。
四皇叔笑着收了剑回鞘,说是太皇太后逼着他反的。
四皇叔相貌生得好,比起先皇昭康帝还要文雅些许,这样一个人面颊上沾了血,笑着笑着就突然失声痛哭起来,宋映辉却止住了哭声,他红着眼睛看向他四皇叔,不知所措。那人哭得比自己还要凄惨,因为他只是张大着嘴巴不断流着泪,却什么声响也没有,那身躯怕是早已空空如也、一无所有了。
宋映辉不明白皇祖母的宫里怎么会突然多了那么多的护卫,他们将四皇叔的人马团团围住,有两人将四皇叔五花大绑,压着他的后颈迫使他跪在皇祖母面前,而皇祖母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明明目光是落在四皇叔身上的,宋映辉却觉得她看的是已经无法再看到的,她自己心里的东西。
姗姗来迟的是尹太后,她随身的护卫要比平日多很多,她的妆容是整齐而精致的,手指上还套着长长的护甲。尹太后来的时候还是忙乱的,可她穿过跪伏在地的反贼径直向着最深处去了,去到宋映辉和太皇太后面前,她没去看那一地的血污,站定身子后只是看了一眼四皇叔,突然间就迅速从身侧的护卫身上的剑鞘里抽出剑来戳进了他的前胸,快到四皇叔还没来得及抬眼,快到宋映辉还没来得及看清四皇叔的脸。
她松开剑,任由四皇叔倒在她脚边,也不介意那浅金色的宫装长摆拖在地上的污物里,她转了个身面对着太皇太后,抬起下巴,抻平眼角,然后冷冰冰地开口:“这般愚蠢,偏偏还有贪念,所以他死了。”丝毫也不怜惜。
太皇太后回了神,然后点了点头。
宋映辉是读不出他们之间的恩怨纠葛的,他只知道皇祖母知道四皇叔要谋反,可她还是看着四皇叔杀了那么多人,他不明白为什么皇祖母不让那些人活着;他也不明白四皇叔为什么一定要谋反,虽然他知道那绝不是贪念;他也不明白自己快要溢出的悲伤是为什么。
宋映辉弯下’身子去捡那掉在他鞋边的两截勺子,那锋利的碎瓷扎进他的脑海中,他从来不知道做皇帝要这么残忍,但现在,他知道了。
可这是他一生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做的。
摸摸索索做这个皇帝也已经有七年了,宋映辉却依旧觉得自己是做不成一个皇帝的,他只是个穿着龙袍的散漫人,求平静罢了。
这日,宋映辉起得格外早。他悄悄把床前的帐子撩开一层,偷偷摸摸地向外瞧了瞧浣溪姑姑是不是派人在外间守着。浣溪原是尹太后身边的女官,后来被指派来照顾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