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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僵持,胡冥来了。
他还是穿着之前的褒衣灰袍,裹带凌乱。走在鹅卵小道上,步伐虚浮,颓然无奈。一头乱糟糟的银丝,也就几日的时间不见,隐约镀上一层霜色。他也不再牢骚,不再抱怨。见到司檀,布满褶皱的脸上,也不再故意做出威吓的表情。
他出奇的安静。
司檀知道闻亦的身体只要有情况,都会去找胡冥,她想问一问,可脚下的步子怎么也迈不出去。她就那么僵硬地站在原地,晕开墨色的两眼毫无灵气。
她急切的想要知道,又害怕听到不好的消息。
胡冥苍眸掠过司檀一眼,纠结许久,又默然转过身去,“你随我来。”
嘶哑苍老的嗓音入耳,司檀肩头止不住地抖了一下。她敛神凝息,拨开眼前的魅无与魑阴,踉跄跟了过去。
司檀终于还是见到了闻亦。
在石屋内的冰室里。
如果希冀,只在心里的猜测被亲眼所见而认定时,才能转为绝望,那么在石墙机关开启的那一刻,司檀觉得,她这一生,已然在散尽光亮之后,走向了终结……
当微黄的光圈一点点接近,借着雪色反射出道道肆无忌惮地银丝光芒,司檀的心里,再也翻不起任何波澜。
它停了。连同她微弱的呼吸一起。
她靠近,停步。静默站在闻亦身旁。原本也就相聚几寸的距离,隔了生与死,便是怎么也跨不过的遥远。
伴随着她希望的湮灭,除了灯芯灼燃中的脆声炸裂,耳边静得可怕。有那么一瞬,她觉得是自己陷进了噩梦的泥沼里。
就像那一次,她被一环又一环狠戾虐待而无法抽离的梦是一样的。
她张了张口,想要唤出他的名字来,或者叫醒恍惚中的自己。可嗓间如烈火烧燃的痛意,将她所有的声音都吞噬去。
她慢慢抬起手,如同之前他在睡前牵起她时那样,将他的手裹在掌中。
可她刚触及那处冰凉,摸到的不是记忆中的冰凉柔软,而是遮在阔袖下的深沟阔槽,以及其中沾粘的湿意冻结而成的冰珠。
这是……
什么时候的伤口?他什么时候受过这样严重的伤?千百个疑问霎时凝结在脑中。司檀浑身冰寒,许久的怔然无措,才慢慢翻过他的手来。
指腹划过,凹凸触感恍如急洪冲击黄土之后形成的沟壑,直教司檀静止的心头,似被银刃凶狠穿刺。伤处入目,渗白可怖,牵着连接皮肉的粗细筋脉,一眼直抵最底层的白骨。
司檀不太相信眼前所见,只觉是自己花眼。可半疑半怔下撩起他的阔袖,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口毫无遮挡地现在眼前,更是灼痛了她的眼。
“不。”她的闻亦,怎么会变成这样了呢?她像疯了一样扑跪在他身上,慌乱撕扯开他紧裹的衣领来看……
伤口,都是伤口。
一条条,多得她数也数不清楚,横七竖八、纵横交错。
“不,不……”
司檀抓着他的手,满是疼痛的目光凝在他狰狞骇人的伤口上。冽寒侵袭,怎么也敌不过她来自手间、来自心底的冷。
她空落一手颤颤缓移,绕至他阖眸紧闭的眼睑,再往下时,轻抚在他毫无生气的脸庞。待触及那处不平,再看到那个掩藏不去的齐整齿痕时,终是泣不成声……
——“你这衣裳可真硬,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换的,前几天我摸着就觉得硬……”
——“你牙口越来越好,咬得我真疼。”
他疼了为什么不说?不能受伤为什么不说?
手心,手背,那都是她该挨的,不该由他来承受的啊!
他是心疼,是不忍心,怕她受到哪怕一丁点的伤害,才要不顾一切地替她挡下所有的痛,所有的伤。
可她呢?她何尝忍心看着他受伤,何曾愿意留他一个人去承担所有,然后再躲在无人的角落,孤寂地离去?
他说了不忍让她伤心,说了不想她难过。最后呢?在这最后一刻,来凌迟她的心吗?
“闻亦……”司檀埋在他冰凉的衣裳里,来自浓重鼻音里挤出的一声低唤,聚结了她的懊悔,她的恼恨,她的痛苦,她的生不如死。
临走的一声声叮咛犹在耳边萦绕、回荡,交织于嚎啕哭喊中,却是怎么也唤不回那个牵引她所有思绪的人了。
她的闻亦,无论她跑到哪里,都能分毫不差捕捉到她身影的闻亦,再也不会应了……
☆、阴晴不定
一天一夜; 司檀耗干了她所有的力气。一扇石门开合启闭,隔的是渺茫生死的距离。在闷沉的一声碰撞之后,她的魂灵早已随着闻亦的沉睡; 被生生剥离出去。连同她的情绪; 也一并冻在了寒冰里。
她已感觉不到痛了。
也再没有何种痛,能胜得过他的离去。
院中藤萝还在; 紫穗若烟。绕树水流清澈如初,泠泠似歌。没有人共赏; 便是优于瑶池仙境的美; 在她眼中也毫无色彩可言。
混混沌沌的七日; 司檀将自己避在房门里。早就忘记了,天是会黑的。
她怕黑,怕鬼。更怕怕无尽的孤寂与阴冷; 怕漫长的独守与煎熬。
——“害怕了就躲在榻上,你胆子小,怕鬼又怕黑,别老往外跑。”
她果真听话躲在榻上; 不再乱跑。可每每自一个噩梦中脱身,毫无意外地再堕入新的梦魇里。那源自心底的低迷,混合驱不散的凄冷; 让她的恐惧不落反增。
她就那么失魂落魄地蜷缩在榻上,搜寻关于记忆中的熟悉气息,却又无能为力地看着它们消散在微尘里。
明暗交替,月落夕沉。他的痕迹; 终于是被吹得点滴不余。
哪怕……她已尽可能地将门窗严实闭合。
天亮了。司檀还是习惯地在还未睁眼之际,去榻沿摸索。空无一物的冰凉,指引着她疯了一样的奔跑开门、四处找寻。
可刚踏出门槛,触及檐下渗凉的青砖,空荡荡的庭院无不在狠抽着她,告诉她一个不容她抗拒的残忍事实:她的闻亦,不在了。
任她怎么喊,怎么找,他不会听到,也不会看到。
她终于明白,她最害怕的不是无尽的灰暗,而是不知不觉间养成的依赖,要以一种难以接受的方式,从她体内一点点抽去。
一月有余,怀安城内的一场血雨,总算是停了下来。恢复之前的元气之后,却出乎意料地静得可怕。
正是群雁南迁时,穿云结队,轻掠无声。自中秋过后起算,宣平候府的冷清已经持续一月有余。
浸在这样的冰冷里,司檀瘦了。
是皮包骨的那种瘦。裹上几层厚重的衣裳,除了日渐隆起的小腹能勉强支撑几分外,身子瘦小的迎风便倒。尤其愈发凹陷的无色两颊,趁上那双暗沉无神的眼睛,与行走的枯骨没什么区别。
如常在冰室待了一个时辰,司檀缓步在西园的鹅卵小道上。扫不尽的黄叶随风翩然,携一片荒芜怆凉。
初春的时候,樱树发了几枝新芽。眼下秋来天冷,它的叶片仍就油绿不减,连着分叉的树枝,恰似伸展双臂迎人入怀的模样。
闻亦,你说这满园的樱桃树今年发了芽,来年便会开花,有花即可结果。可我们呢?我们之间的花,短暂开过之后,会有果吗?
司檀仰头静立片刻,默然抬手摸了摸跃在眼前的几枚叶子。
伸出衣袖的手半遮半隐,骨节明晰,干瘪渗人,还不如那一节节树杈有力度。卓焉看着看着,不由红了眼。
可她不敢哭,转过了身,躲在木缘身后偷偷拿巾帕拭泪。
她也没有办法。
眼睁睁看她这么一点点瘦下去,时而清醒安静,时而昏沉胡言,她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
之前将自己锁在房门里的半月,她说她看到了侯爷。如若不是胡冥趁机骗她,说侯爷可能还有生还的机会,她只怕已经将自己折磨死了。
可从房中出来,她话本不看了,故事不听了,爱吃的甜食到口中就吐。每天唯一期盼的,除了晚间去冰室停留一个时辰,就是坐在院中等镇魂珠的下落,如此折腾,短短一月,成了这幅模样。
顾嬷嬷不止一次的哀叹:若是侯爷见了,该多心疼。
他会心疼吗?他就那样躺着在冰室里,像是睡着了一样。如果魂灵还在,看到她每日如同行尸走肉,还能允许自己若无其事地继续躺着吗?
府中不知情的,都以为他去了外地养伤。而知情的,比如丘管事与门令,都知道他是不会回来了。
眼见司檀越来越沉默,越来越安静,也越来越瘦。胡冥百般尝试下,束手无策。避开司檀,建议让她别在院里常待,有空到园中走走。
可这宣平候府,哪里是没有以往的痕迹在?走得出带有绵长记忆藤萝院,能否走得出刻意禁闭的心门?
卓焉知道,对司檀来说,是不能的。
木缘轻拽一把卓焉的衣袖,示意她在司檀面前注意一点情绪。转而定了定神,迈步靠近,道:“夫人,天快暗了,随奴婢回罢。”
司檀木然转身,正欲随她之后往回返,毫无光彩的眼波呆滞流转片刻,竟受了蛊惑般,在不远处相互摩挲的绿叶间移不开。
“夫人……”木缘轻微的再提醒一声。
司檀恍若未闻,像是受了牵引一样,不由自己控制地往那处走去。
凉风带起了她的衣角,吹得裙带扑簌凌乱。落在干草上的脚步声,细碎且低弱,恍如凄凄冬虫的低鸣。
她又开始这样了。
“快——”木缘紧急拽来卓焉,拉她小跑着跟在司檀之后。
风越枝杈,来自园外的细叶随之翩然舞动。凉意伴着尘沙扬荡,像是有意与司檀作对一样,同薄弱眼眶里泛起的潮意一起,阻挡了她前行脚步。
她终是被迫而停,似被钳制的双腿,再也迈不开一步。
她唇瓣颤动,沉重抬手,朝着空寂的角落伸去……
可除了穿过枯指的丝丝凉风外,只触到割破皮肉的稀薄黄叶。轻慢滑落的珠泪很快被风敛去,混合在尘埃里,刹那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知道,她又看错了。
晚间,魅无与魑阴回到院中。
他们并未找到关于镇魂珠的下落。而是带回了另外一则消息,说:司融逃狱,现在城中戒严,巡防军正挨家挨户搜索他的踪迹。
没有找到镇魂珠。司檀披着外衣如常坐在廊下,听得此言,仅低弱的“嗯”了一声,黯然望着水中如萤火闪动的晶石。
她如今心如一潭死水,任凭城中破了天,也激不起她心头的一丝波澜。
她只想知道,镇魂珠到底在哪里。
“夫人……”魅无犹豫了片刻,道:“司融在逃,为安全起见,请夫人最近当心些,无事不要出府。”
是怕她的父亲来找她吗?他有能耐从狱中逃出来,会没有能耐出城?他已经不认她这个女儿了,还会来找她做什么?
寻仇?他自找的报应,要算在她身上?要挟?闻亦不在,还有什么值得他费心思的?
司檀勾勾唇角,漠然点头之后,起身回了房中。
又是一个静寂孤单的黑夜。阖院阒然,余灯虚摇。习惯了有人陪着,有朝一日,也能习惯独自面对。
没有闻亦,她挺过了最恐慌的阶段,便再也没有什么使她更害怕的东西了……
眼看着司檀进门,魑阴以手肘捅了捅魅无,“喂,你与胡冥联合起来这么糊弄,就不怕有一日,被夫人察觉吗?”
“这是胡冥的主意。”掩于斗篷的暗影里,魅无的脸上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