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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咽下去景卿就知道自己错了。
苦、特别苦,苦得钻心入肺。
顾扬清看着景卿皱成核桃的半张脸,很是好奇:“你这小小年纪心里想的东西还不少。”
景卿艰难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何以见得。”
顾扬清好心帮他顺一顺气,道,“这孟婆汤是给将入轮回之人洗去上一世尘俗烦恼的,说白了就是让他们全忘了生前种种安心赴后生,虽说对咱们没什么用处,却也能清俗念,执念越深,这东西就越苦。”
“其实也正常,你这才做鬼司,就是生前如何无欲无求,这新死之人尘愿都还没断净。”
景卿虚弱道,“你喝是什么味?”
顾扬清道,“苦。但比你肯定是好多了。”
景卿:“做上几年鬼司还有清心寡欲的功效?”
顾扬弃:“不,是太忙,完全没时间想。”说这话时他语气温和眼神慈祥有若给孙子讲故事的老祖母。
景卿觉得他还是多喝几碗在这里苦死好了。
两人在草棚里闹了一阵,才老实下来,就见一个佝偻的老妇人手上提一只水桶,从前头石桥上缓缓走下来。老妇人沟壑纵横的一张脸上没什么表情,不知从哪里摸了一把水瓢出来,给桌上几只碗添了水。而后才抬头看他们一眼,“摆渡快到了。”
顾扬清听闻起身,对那老妇人拱一拱手,“多谢孟婆。”
两人起身去忘川边等摆渡缓缓将船靠过来,景卿一张脸黑得就要与青玉面具融为一体,“你没跟我说孟婆不洗碗。”
顾扬清灿烂一笑,“我还没跟你说桌上每一只碗我都已经用过一遍了。”
景卿:“……”
顾扬清又道,“知道碗里是什么水么?”
景卿摇头。
顾扬清指了指两人眼前的忘川。“没蒸也没煮,原汁原味。”
顾扬清腰都直不起来,坐在船上才渐渐收住,见景卿面具地下一双忽闪忽闪的眼睛正盯着自己。
“怎么?”
景卿道,“这里的事你怎么都知道?”
顾扬清道,“来的次数多了自然就这样了。”
“那你来过多少回?”
顾扬清:“看你这样子,我做鬼司的年份可能比你活过的年岁还长点。”
“你做了二十年鬼差?!”
顾扬清漫不经心点一点头,“二十三年。”
景卿下巴几乎要掉到地下,“二、二十三年?!我从前听说鬼差最多不过做几年身上仙印就能消散的!”
顾扬清在他肩上拍几下,笑道,“别激动,这冥府所有鬼司,怕是只有我这么尽忠职守,不然招阴司他老人家也不会想把位子传给我。”
忘川水平如镜,摆渡坐在船头,手里船篙探在水中,动也不动一下,然而不多时船就稳稳飘到了对岸。
两人站在巨大的白石城门前,冥城森然肃穆,黑衣城守高瘦枯槁,肃然严正地朝两人一伸手,“命牌。”声音响亮低沉,听得景卿一阵悚然。
顾扬清倒是十分自在,递上命牌,又道,“城守兄弟,招阴司大人可在城中?”
城守摇一摇头,“中元节阳间有事,大人明日才能回来。”说着从一旁墙上取了块小木牌,跟命牌一起递给顾扬清,“管驿最近人多,你们两人凑活凑活吧。”
顾扬清接过,略一拱手算是道谢,“有劳。”带着景卿由侧门去了管驿。
驿中房间不大,只有一张矮榻,上头摆一张矮几。景卿看了一圈,“鬼司来复命都住在这里?”
顾扬清轻车熟路从一旁摸来一盏油灯点上,“一般来复命都是立时便回,这管驿不是给鬼司的。不过今天如果是你自己下来,八成要在城墙底下干坐一宿。”他说着坐下来,伸手摘了面具,看景卿依旧站在原地,咧嘴道,“站在那里干什么,过来坐啊。”
景卿应一声坐过去,他早先见到他的时候就觉得这人气度不凡,如今漏出来的一张脸果真如他所想。
顾扬清看上去比景卿稍年长些,似乎二十七八的样子,应当是生前得道的缘故,眉宇间除了英气还多几分淡然,干净俊朗,叫人看了就觉得十分舒服。
顾扬清很是白皙,这就叫他眼下的一条水蓝的水清纹显得十分惹眼。不过他自己似乎无所谓,指尖在眼下点一点,笑道,“就是它,将我困了这二十三年。”
“你从前……是清河门的人?”这条水蓝色的纹路景卿印象很深,这是清河门的家纹,正支弟子身上都有这么一处,不过位置不一。景卿小时候见过的那两个人这道仙印都是在手上的。
但是水蓝色的清河纹却不常见,若要转成这颜色,需得修为大成才行,也就是说,顾扬清已经是散仙了。景卿不解,“少年大成,为何被逐出师门?”
顾扬清抬头看他,眼弯弯:“与魔物交好。”
景卿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却听顾扬清道,“这都是些陈年的老事,比你岁数还大,没什么好说的,不如你再换个问题?”
景卿想了想,忽然脱口道,“你可知道些上古正神的事?”
顾扬清先是一愣,而后朗声笑起来,“怎么你这孩子想知道的净是些有年岁的事情。”
景卿脸上发烫,他都不知道刚刚那句话是怎么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的,干笑两声,解释道,“只是好奇罢了,从前师尊从没给我细讲过。”
顾扬清倒了杯水给他,“水清门藏书阁虽说传的神乎其神,可一些上古仙卷早就自己封卷了,最老的一座藏书阁里头基本就没什么能打得开的书。”
他说的藏书阁是水清门下最宝贝的东西,里头万卷仙卷,自天地之始就有记,号称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天上地下草木鸟兽就没有什么是仙卷里没有的,有时候上界有不闹清楚的东西还得派人去水清门查查。也是因此,水清门的世家弟子各个博学多识,全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百宝书一般的人物。
景卿端起水杯抿了一口,佯作轻松笑了笑,“看来这事世上没几个人能给我讲了。”
顾扬清挑一挑眉,“这可不一定,仙卷虽然见不到,但其他野史杂记我还是看过几本的。”
景卿心头一动,没按住“腾”地一下抬起头来,“真的?!”
复命(二)
顾扬清被吓了一跳,继而笑道,“贤弟这是对哪位尊神如此好奇?”
景卿小心斟酌道,“从前听人提起过彦华尊神,好奇的很。”他才念完那尊□□讳,自己脸上又有了热度,心道多亏自己没随他一同将面具摘下来。
顾扬清蹙一蹙眉,“你真是会挑,你问的这位彦华神君不巧逸闻最少,野史杂记也就是能看见个名字。”
“一来,这彦华尊神是出了名的淡漠性子,六界上下能同他说上话的也没几个。”
“二来,清河上界的一位家主,几乎把能找见的有关彦华尊神的消息全封了。”
景卿额角跳了三跳,他自然知道清河这样的仙门是有上界神仙做家主的,可他想不到的是这位神仙居然将尊神的消息给全封了,心里一下子又种不好的感觉,悚然道,“敢问贵门家主……”
话还没说完,对面人就抬手把他给摆住了,“东海水君,不是他,是他那宝贝闺女洛清公主,五万年前在上界仙会上见了一回彦华尊神,一见倾心。”
顾扬清说完,看他他半天不动弹,也不再接话,便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怎么了?”
景卿这才回了神,忙摇头道,“没什么,就是有些累了。”
顾扬清又看他一阵,点一点头,转身灭了灯,“那就休息吧。”
屋里极安静,景卿由着真气缓缓的转,将方才顾扬清说的话在心里来回掂了几个个,心里憋闷,一个穿白衣服的小人在那里悲悲戚戚:“彦华尊神就是再冷漠的性子,就单靠那张俊脸,身后爱慕他的女仙就不会少。九天上的正神,哪是你这凡人能惦记的。”
这小人儿正伤心,不知从哪里又蹦出来一个穿黑衣裳的,上来劈手就是两耳光,将那小人儿连同景卿一并都扇愣了。“你还知道那尊摄是九天上的正神!九天尊神,无欲无念,就是上界仙子也只有暗中爱慕的份,你在这瞎想什么?!”
景卿不觉吸了一口冷气,心里一下就凉了,摇一摇头挥散脑子里哪两个小人影,心道早就想好断了这痴心妄想,你现在在这里瞎想什么。
浑浑噩噩捱了一天,第二日晚上招阴司才回了城。复命很快,几十个鬼司用了还不到一刻钟。
回来的时候顾扬清带他用了鬼司命牌,果真便捷许多,以至于景卿在桥上吹了许久的风才终于找着北在哪。
此时又已经接近三更,景卿不知道去哪,靠在桥栏杆上走神。顾扬清收了阵法笑嘻嘻凑过身来,“你去哪?”
景卿看他一眼,“怎么?还要带着我?”
顾扬清道,“那倒不是,我就是想问问你去哪,鬼司活不好干,要是你留在这,那我就去别处。”
景卿叹一口气继续走神,“我不知道去哪。”
“小小年纪叹什么气!”顾扬清说着伸手就将景卿脸上的面具给扯了下来。景卿一惊之下回了神。
“果真长得好看。”顾扬清说着在景卿脸上捏一捏,“别愁眉苦脸的,这周围东西还有不少,你就留先在这,我去别处。”他将景卿的面具挂回去,冲他一笑,“我们两个有缘,日后肯定还能再见。”
“说不定到时候你就成招阴司了。”景卿扯起嘴角来冲他笑一下,“谢谢你。”
“借您吉言!”顾扬清笑着冲他一扬手,“走了。”说罢纵身几个起落已经出去老远,景卿一直站在桥上看着,直到他身影没入暗夜里方才转过身。
夜深人静,四下一处灯火也没有。
景卿吸一口气,提着脚上的力道,几个起落纵上屋脊。夜里有一点凉意,四下漆黑耳畔生风的感觉很奇妙,景卿穿行一阵,忽然眼角瞥见一点亮光,一片漆黑里十分显眼。
景卿脚底不自觉滞了滞,转脸又往亮光处看了一眼,一时间心如擂鼓险些脚下一滑摔下去——点灯的正巧是那日他与玄尘住过的雅间。
之前消失的无影无踪的暧昧情绪又蹦了出来,并且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从抽枝发芽到枝繁叶茂。
景卿对自己能如此没脸没皮十分震惊。
震惊之余,他又鬼使神差一样凑了过去。清醒些的时候他已经落在那间雅间的房顶上了。这样的行动力叫景卿又震惊了一回。
不过既然事已至此,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景卿低下身子,整个趴在了屋顶瓦片上。听了一阵,屋里什么声音也没有,这叫他很是好奇,虽然知道那尊神很可能已经回了水殿,这瓦片底下只是一个陌生人,巨大的好奇心还是促使他将自己面前的一片瓦小心翼翼挪开了。
屋里烛光一下透了出来,景卿眯一眯眼,便听见那尊神凉悠悠的动静。
“回来了就进屋里来,鬼鬼祟祟趴在上头不累么。”
景卿一惊,头皮都跟着发麻,撑起身子就要跑,可还不待他站稳,印光一闪,他脚下的瓦片就空了。
掉下去的时候他还特意留意了一下屋里房顶——房顶好端端的,别说是窟窿,缝都没有一条。
好在鬼司这身子还轻巧,扑腾几下总算稳稳落了地。一双如霜赛雪的缎面靴子映入眼帘。
景卿十分艰难的站起身来,眼神躲闪,含糊道,“尊神怎么还在这。”
“自然是等你。”玄尘依旧是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