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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是那今早刚说过“日后再见”的胡不归此时已化为了一抔黄土,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是已楚墨才那么说。
那女子点了点,也没有继续问。
想来也是觉得楚墨说的“很久以前”真的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而不是这次来天山遇到的。
“一别数年,也不知我儿怎么样了……当初明明说过了当年、结了兵役便回来的,这都已经快六年了,却还不见丝毫踪影。”
一旁一直不声不响的老妇突然出声,声音里却是掩不住的悲伤。
那老妇年岁已大,虽是看起来还健壮的很,但这雪山毕竟不比外面,她又悲伤过度、积劳成疾,不出几句,竟是气喘急促,俨然一副承受不了的模样。
那女子连忙上前为她平气,又软声安慰,这才好了些。
那女子自称名唤“云娘”,据说原本家住在离这天山颇远的地方,至于来这的理由,虽然只略略提了一句“来寻人”,但看着偕老带幼的架势,是来寻谁,却也是再明显不过的了。
“他当初说会回来的,可我等了他六年,也不见踪影。家乡又遭了水灾,本也就是得背井离乡,我就想着,那还不如来这寻他,只要找着了,不管是生是死,我也总算有了个支柱,这家也不算散了。”
云娘笑了笑,却是点了点女儿家的羞涩,仿佛是想到了自己离家的丈夫。
“那时他离开时我不过刚有了身孕,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已有了孩子。本来也是不该让婆婆和两个孩子跟着我来这受苦的……只是我实在的……想他了。这生得有人,死得有骨,我总得再见上他一面,才能安的下心来。”
女子的脸在洞外的日光下显得有些朦胧,目光却明媚清晰异常。
“我已经等了他六年啦,我实在是不想等了。我想来带他回家,然后……再不让他离开。”
原本还腻在楚墨身边的两个孩子也不再嬉闹,乖乖地回到了云娘的身边,抬起脸来看她,模样乖巧至极。
想来她们该是从未见过自己的父亲的,但血浓于水,何况有云娘和婆婆在,这两个孩子想来对她们的父亲也不是一无所知的。
那已经老迈的老妇也看着洞外,眼神里有种很安静的伤痛。
她真的很老了,看起来许是有五六十岁了。古人成亲早、生孩子也早,看那云娘的年纪,她口中的丈夫应该不会超过二十五岁。
而以这老妇的年龄,云娘的丈夫一定不会是她唯一的儿子。
而既是现在这里只有她们四个弱质女流为伴来寻人,那这前面的几个孩子……想来也是不在了吧?
这战乱之时,人情难书。
江山倥偬,几曾称人意?
☆、第83章
今日的阳光确实很好。
正午阳光直射,经白雪一反射,便化为万千光束。
天地一片清明。
此时洞内氛围略有些凝重,来人又都是女子,楚墨便索性打着“雪山之地可能有危险,需要有人出去看看”的名头来到了洞外。
那山洞毕竟狭小,此时人一多,便不可避免的将洞外本就无法都直射进来的光线都挡了大半,便更显得阴暗。
楚墨从来不喜欢太过阴暗的环境,洞外虽说寒冷,对于他却是没有任何影响的。
他也从来不是什么会委屈自己的性子,便真的就来到了洞外。洞外阳光迷眼,有黑纱一遮,倒也并不刺眼。
秋深时天高气爽,纵使楚墨没有冷热之感,却也觉得这雪山里的空气,冷冽的分外好闻。
慕寒远出洞来找他时,正见楚墨盘腿坐在雪地上,也不担心自己身上的衣衫被浸湿。
慕寒远的视线在楚墨被浸成了深蓝色的衣角上停留了片刻,终是皱了皱眉。
这般盘腿坐着,总觉得会受了凉;可楚墨此时的模样却又好像闲适的紧,让人不忍心去打扰。
说是盘腿,但其实楚墨只是一条腿曲着,一条腿却是踏在雪上弯着,衬着这背后雪山万里湛蓝的天空,素云烟靡,倒也显得分外悠然。
楚墨的眼睛被黑纱遮着,看不清模样,唇角却是微微勾着,显得心情不错。
不过楚墨天生笑唇,唇角向上,便是不笑,也自带了三分笑意。
很久以后有人曾告诉慕寒远,都说天生笑唇的人一生顺遂,因为谁见了他都会心生好感;
但谁想天生笑唇却并不是一个多么好的特征……因为你若一直在笑,便不会有人能感觉到某一时刻,你其实是在伤心的。
你若一直在笑,便不会有人心疼。
那待你伤心时,又该等谁来安慰你?
此时的慕寒远以为楚墨这般看着地上漫天白雪、天空遍地蔚蓝的时候,是眼角带笑的。
但后来的慕寒远却开始渐渐明白,那一时刻,楚墨也许……是在伤心。
他在伤心,却仍笑着。
听到他的脚步声,楚墨回头看了一眼,见慕寒远也来到他身边坐下,只是笑了笑,突然说:“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我会对天山那么执念,刚才我终于想起来了。”
“因为曾有人说过,以后要带我去看的呀。”
楚墨也转过头,对着慕寒远。
在曾经那或明媚或黑暗的时光里,曾有人笑说“无论你想去哪里,我都陪你去;你说你想看看天山,那我们就去。”
慕寒远侧颜看了他片刻,突然说:“是肖语?”
楚墨回头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片刻后却勾了勾唇。
他将额头抵在自己微曲的膝盖上,突然轻声唤道“寒远……”
“……”慕寒远楞了一下,定睛看向楚墨。
阳光仍兀自明媚着,天地间却渐渐刮起了风,卷席着细小却慢慢密集的雪。
楚墨微微侧了侧头,像是在看向他,却仍旧抵着额头。他的眼睛被黑纱蒙着,在这般风雪渐起时更看不清模样。
但慕寒远在这一刻却仿佛看到了他侧颜看过来时微挑的眼角和微斜的眼睫。
楚墨的眼尾生的极好看,睫毛直而黑,像是半阙黑色凤翎。
浓郁的、纯粹的黑色。
清傲而霸气,却又精巧至极。
楚墨笑了笑,突然仰面躺下,仰头看着上方天空渐渐盘桓而下白雪。
未若柳絮因风起。
楚墨静静的看了天空半晌,突然开口:“寒远你说,我是不是很不惹人喜欢?你是不是也不喜欢我?”
飞雪迷眼。
慕寒远张了张嘴,却有些不知道如何开口。
他本就不善言辞,楚墨此时的问题又显得如此的……“无理取闹”。
没有任何的前因后果。
而且事实上像楚墨这么一个人说自己是不是很不讨人喜欢,实在是一种过于没有道理的问题。
毕竟无论如何看,楚墨都是一个过于“讨人喜欢”的人,更别说不久前还有两个孩子牢牢的黏在他的身边。
这般问来,倒显得有些任性了。
过了半晌仍没有听到慕寒远的回答,楚墨就像是也明白了自己问题的毫无道理性,便笑了笑,不打算继续纠结下去。
正当楚墨以为慕寒远不会回答了的时候,那人却突然开口:“不……你很讨人喜欢。”
楚墨侧头去看他。
慕寒远也看着他。
“所以,寒远……你没有讨厌我对不对?”
慕寒远顿了顿,伸手,轻轻地理了理楚墨散了一地的略显凌乱的发丝:“你怎么了?”
楚墨偏着头看他,唇边笑意渐浓。
这无边幻境的心魔究竟是什么呢……
幻境、幻境,也许这幻境可怕的并不是那幻象,而是这“境”吧。
楚墨不开口,慕寒远便也不开口。
此时正值正午,光线极好,洞内毕竟都是些女子,他们不好进去,便索性这般呆了洞外。
雪山风光无限,虽然略为寒冷,但这雪冷,却也极美。
楚墨看着上方天空片刻,不知道为何竟有些昏昏欲睡。
他并不需要睡眠,却不是不能睡眠;只是平时楚墨警惕心极高,根本不可能心生睡意。
此时却是不知为何竟有些困意。
不过要真的睡去倒也是不可能,只是愈发的安静、不想讲话罢了。
周围一下子便显得安静至极,只听溯溯雪声。
慕寒远原本坐在楚墨身边,此时楚墨既是躺着,便坐在他身边从上而下看着他。
楚墨的那身衣服真的是显得轻薄至极,平时不怎么觉得,此时他躺在雪地上,竟有一种铺了满地的感觉。
同样铺了满地的还有他的那一头色黑近墨的长发。
白雪蓝衣、墨发轻衫。
慕寒远看了他片刻,突然伸手触了触楚墨眼上的黑纱。
“干嘛?”楚墨也不恼,只是微微斜眼瞥了他一眼,有些懒洋洋的模样。
原本站的远时看不清他的眼尾,此时却是清晰异常。
眼尾狭长,向上翻飞,果然与那时他想的一模一样。
慕寒远看着那躺在地上,黑纱蒙面的人,不知为何又动了动手指,这次却是微微上移了些,冰凉的指尖正好触及楚墨斜飞如鬓的眉。
一般人哪怕毛发天生生的再如何柔软,这眉一块,也是会带了三分扎手的。
楚墨却当真是温如流水。
慕寒远顿了顿,像是奇异于这触觉一般,竟是又摸了摸。
“……”楚墨便忍不住又斜了他一眼。
慕寒远的动作显得有些过于亲密,不太像是他的风格,楚墨却并没有真的去阻止他。
如此的肌肤相触,对正常人来说也许是极为敏感的,但楚墨毕竟没有触觉,而且还没有已久,对于他并不讨厌的人,他倒不真的去介意对方偶尔的亲近。
哪怕这亲近对于他们此时的关系和熟识度来讲,有些超过常规。
不过这动作如此亲昵而熟悉,楚墨便由着他去了。
他甚至还抬头看了慕寒远一眼,看到对方垂在胸前的长发,还忍不住伸手抓了一把。
慕寒远的长发虽说与他的不同,被一顶白玉冠好好的束着,但也许真的因为他们此时的身份是“侠士”的原因,却并不是很严谨的完全束起。
因为姿势的关系,散下的黑发便垂到了楚墨眼前。
从前就有人说楚墨这人有一点猫咪的怪毛病,对任何在他眼前晃悠的东西都喜欢去抓上一爪子;不过能得他如此待遇的人委实不多,楚墨连对肖语都好久没有这个无法自控的坏毛病了。
此时这长久没犯的毛病突然又发作了,不说慕寒远,楚墨自己都楞了一下。
虽是抓在了手里,但楚墨不是慕寒远,自然感受不到手中发丝的触觉,只在抬眼时觉得对方的这一对眼睛,实在是明亮、好看的过分了。
慕寒远原本就相貌过人,当初在凌云,因为他的能力敬畏他的人有多少,因为他的相貌喜欢他的人就有多少。
不过是因为这人实在是实在冷淡的紧,整天清清冷冷的,不说表情,连个眼神波动都少,才没有多少女子真的敢凑上前去。
而华夏古服本就衬人,这种衣服原就是按照华夏人的特点设计的,可将其优点放大、缺点掩饰,原本的三分风姿,穿上后也立即成了五分。
更何况是慕寒远这种本就十分相貌的人?当真是天人之姿了。
楚墨自是知道这衣物衬人--他自己便是如此。
当初在学校有多少人因为他偶尔一次的素衣长衫而被迷的神魂颠倒的?
不过能穿出如此风骨的,怕也是少数吧。
白衣胜雪,倒真去那天山之巅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了。
楚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