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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一峰伸出手却又踟蹰了,最终还是把邹依漓抱在了怀里,用一副傻不拉叽的笑着才会发出来的蠢笨的声音对她说:“傻瓜,所谓清静,便不是这一处了。”
邹依漓闭眼,泪水顺着她的脸庞滑了下来。
她知道焦一峰的答复了。
她紧紧地拥抱着这个庞大的身躯,可再庞大,她却像拽着一根细线,风一吹就要散去。她稳了稳声音:“答应我,好好的。”
良久,她听见一声:
“好好的……”
她泣不成声。
“主人正在接客,还请这位客人稍作等待。”
易墨再次审视眼前的这个男人,同第一次相见相差无二,只是抱剑由双手变为了单手。
邹依漓夜晚不惜下跪请求易墨,凉云盛又一次为焦一峰不怕死的精神捏了一汗,噬心蛊的疼痛也不顾了,拉着易墨的衣角,便捋平了声音求他:“救他。”于是他这才天还没亮就赶来。
易墨看着刘东竹空荡荡的衣袖,问他:“你为何忠于他?”
刘东竹不语。
易墨便不慌不忙地说:“你是山中灵物,他是穷凶极恶的狼,心狠手辣,为人斥之,无人不想斩之而后快。他伤你,辱你,你甘愿为人之下?”
刘东竹的剑很快便架在易墨的脖子上,他的眼神犹如剑上的锋芒,宛若他的身后肩并着的是不容亵渎的神灵。他一字一句地说:“他于他人眼里如何我不管。他是我的主人,纵使丧尽天良,人人诛之,他救了我,他便是我的英雄。”伤我,辱我,手狠,心硬,容忍,关心,不愿藏的,他不在意,不愿说的,他早已看清。
“而你……”他的剑毫不犹豫地切进易墨的皮肤里,“不容许说他半句!”
易墨用手轻轻拂开脖颈旁的一片冰凉,淡淡地道:“让开。”
铜剑带着狠历的风,闪着凄寒的白光向易墨刺来。
易墨微微侧身,地上的黑影如墨般袭向刘东竹脚边,然后猛地腾空而起,跃向刘东竹的头部。
刘东竹转身收剑,刀身挡住黑影,发出沉闷的响声。黑影被刀击散,往后又凝聚成一股,以更快的速度像刘东竹砸来。
刘东竹毫不犹豫地挥剑斩开黑影,翠竹从四面八方猛然迭起,刺向包围住他的黑影。
易墨倾身向前,闪至刘东竹面前。
刘东竹猝不及防地砍向易墨,易墨身影一闪,只剩绰约的黑影闪烁。
刘东竹的后颈被人一击,身子发麻,向前跌去。黑影化成三股,猛烈地冲击着刘东竹的身体。刘东竹喉头一甜,身上大大小小的疼痛把他击飞,跌跌撞撞地滚在尖锐的碎石上,铜剑撞失了手。他的衣衫被划开,渗出腥甜的血渍,重重地咳嗽,一只手撑着身体坐了起来。
易墨拾起刘东竹的铜剑,步履缓慢地走向刘东竹,把剑架在他的脖子旁。
刘东竹仰着头,却坐得笔直,啐了一口血,眼神笃笃地瞪着易墨:“不让。”
易墨轻笑一声:“找死。”却是手腕一拧,扔开了铜剑,嫌弃地用手帕擦了擦手,“你不关心你的主人了?”
刘东竹听罢脸色一沉,似是察觉到什么,咬牙皱眉,心一横,颤颤巍巍站了起来,易墨也无暇顾及,直直地奔进洞穴里。
焦一峰腿脚不由自己地往后退差点倒在地上。他后背的伤完全裂开了,仿佛虫蚁用剧毒的针刺他。
薛亦鸫自然也好不到哪去,他依然慵懒地坐在椅子上,抹毒的银针却刺进了他的肉里。
焦一峰看着薛亦鸫强颜欢笑,黑得一塌糊涂的脸,不禁失声大笑。
他第一次知道凉云盛的暗器竟然这么有用。
“区区狼王,不过如此!”
话音未落,硬竹带着疾风刺向焦一峰。焦一峰慌忙地往后跃,腰身被竹尖刺中。
刘东竹一身狼狈地跃向薛亦鸫,却被焦一峰一枪拦下。焦一峰红枪又要刺来,刘东竹却只顾奔向薛亦鸫,一只脚被刺中,发出闷哼。眼看焦一峰下一枪又要刺来,一阵萧瑟的风刮过,被刺中的人一声不吭,表情满是不悦:“准你伤他了?”
薛亦鸫拔出刺入右臂的长/枪,连带着焦一峰甩了出去,摔出沉重的响声。
“主人!”刘东竹望着薛亦鸫站起来的双腿,担心地吼出声来。
薛亦鸫却不顾刘东竹的喊声,昂着头阴沉地疾步走向焦一峰,一脚踩向焦一峰的手腕,废了他的整只右手,勾起他的长/枪,狠历地刺向焦一峰的腿。焦一峰痛地大声惨叫,却边叫边笑。
刘东竹觉得不对劲,正欲挡在薛亦鸫身前,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大的亮光包裹住了两人,急促的气流从中向外推来,刘东竹睁大了眼。
殒天雷!
焦一峰的笑声突兀地响起,没有了豪气,只剩下凄凉,他想抬起手摸一把脸上的血,却发现一只手被废没有知觉,一只手被自己身体里种下的殒天雷炸得面目全非。
雷光中薛亦鸫惊异地后退,好不狼狈。
焦一峰被雷光麻痹了身体,嗅到被灼烧的味道,竟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薛亦鸫的了。
焦一峰知道,自己是成不了英雄的,不仅成不了英雄,还空有一腔热血,鲁莽之下,连自己心爱的人都保不住。
大道之上,真正的正人君子又有几个,他是要做谁的英雄?徒有其表的正道吗?
他其实是知道的,梁晨一生行侠仗义,受人敬仰,最终被那老祖一灭,竟人人不识,人人不认。连所谓信仰也变得不值一提了,英雄这条路,究竟有多难?
青云宗余孽要他死,探灵门要他死,说到底,他还是得赴死。
从此一死,天人有别,他怕是,连她的英雄也做不成了吧。
薛亦鸫整个人从雷光跌出,砸在地上,他的双腿已经毫无知觉,上半身却被身体里游走的雷不断冲击着,修为全废,筋骨尽断,一刻不停往外渗血。
刘东竹吓得全无血色,几乎是连摔带爬才来到薛亦鸫的身边,他抱起薛亦鸫,不知所措:“主人……主人……主……”
“别叫了!”薛亦鸫被他叫得心烦,索性一吼,看见刘东竹魂不守舍的样子,却只能别过脸去,“别叫了……”
“啊,有了,主人,你把我的修为拿去!把我整个人能拿的都拿去!”刘东竹的眼神终于恢复了一点清明,把薛亦鸫脸上的血都擦去,把他杂乱的发理干净。
薛亦鸫却是一个巴掌呼了过去,紧接着就是硬生生的咳嗽,咳出的血溅在刘东竹的脸上。
薛亦鸫气极了,气得讥笑起来,用不成调的气息断断续续地骂:“撒泡尿照照你的样子!跟狗似的!别叫我主人!我不是你这只低声下气的贱狗的主人!从前不是!今后也不是!”
“主人……”刘东竹吓得一愣,近乎癫狂地呓语,“主人你说我哪里做得不对,罚我,打我,骂我,把我用来做你补身子的药引,我要你好好的……好好的……”
薛亦鸫闭住眼不去看刘东竹认真的眼神,他不想看见,也不愿看见。救了你你就舍命报恩,为人之下,受我欺受我辱,你凭什么用自己的一生来报答我?你有什么资格献出你的一生?
脚步声和喧哗声从洞口传来。时候到了。
“你不是要领罚吗?”薛亦鸫笑得薄情,“我叫你守在洞口,你竟然违背我的命令,私自进洞,你……”他把头垂在刘东竹的肩上,整个人倒在刘东竹的怀里,就像一个拥抱。他不稳的气息在刘东竹的耳边响起,“该死。”
薛亦鸫的手穿过刘东竹的胸膛,指尖上的鲜血往下滴落:“你的恩报了。”
从此,你便是你,我便是我,无主仆之分,互不相欠,毫无瓜葛。
刘东竹静静地感受着胸口的疼痛,他似乎知道薛亦鸫在想什么,缓缓地伸出了手,把薛亦鸫真正地拥在了怀里,用最后的力气说:
“不,我的心被你拿走了……你走了,不还给我……我就……就……活不了……”
最后的声音几乎听不清,搭在薛亦鸫身上的手软弱得无力,没有温度的身体没有倒下去,而是依旧靠着他,安详得仿佛睡着了。
随后,探灵门的人赶到,把薛亦鸫围在一个圈里。
薛亦鸫看了看角落里的一处黑影,把刘东竹安放在地上,解下他手上的红绸,他的身躯很快便化成无数粒光点散去。
薛亦鸫默默地注视着刘东竹的脸旁,直到他化为乌有,才冷笑一声:
“走吧。”
☆、令无性
“你可终于来了,我等你等得好苦呢。”令无性站在一片葱绿之间,笑着抱怨。说罢,他垂眸摸了摸身旁一株灌木的叶子,娇艳欲滴,光滑细腻,显然是收到非凡灵气的栽培,“果然如你所料,它的血能打开幻境的门。亏我找了那么多次,原来还缺个钥匙。”
“哎呀,不要这么盯着我嘛,多不好意思的。”令无性讪笑道,从纳物戒中取出一小瓶液体。器皿无色透明,里面的液体呈现出晶蓝色,仿若拥有生命,静静地流淌着,发出星星点点闪烁的光泽,“东西我带来了,镇山兽洞穴里的灵泉真是漂亮极了。”
易墨不予理睬,直截了当地抓过灵液。
令无性轻笑起来。
灵泉里的灵液,至纯至净之物,可压制一切不祥之物。
“你为他煞费苦心又是何必呢?”
易墨只轻轻瞥了他一眼,便转过头。他看向的是一株苹果树,可看到却或许不是。他像是在回忆某种令人铭记一生的往事,于是淡淡地说:“世人病入膏肓,寻求灵丹妙药,可怜灵芝仙草生于深渊峭壁。一个,饱受苦痛折磨,生不如死,一个,放手一搏,心安理得。左右难择。”说完,他又直直地盯着令无性,“病得孰轻孰重,总归是一类人。”
令无性被他看得不自在,只得应道:“也是,倒是我惺惺作态了。”然后转身面向千篇一律的树林,引出沈云的血,抹在自己的唇上。鲜血渗进他的嘴里,有些甜,却又腥得发苦,“那我们,就此一别吧。”
“你当年为何抽他的血?”易墨问他。
令无性的身体一僵,又或许是易墨的错觉。他摸摸自己的颈子:“还以为分别的最后一个问题会是什么有趣的呢,结果是这个。”顿了顿,他用蛮不在意的语调说,“我想要呗。”
他身为青山宗的人,想要一只极品灵兽的血,没什么不对吧?
林子里起了风,卷起地上的落叶,它们转个圈又被压在地上。树叶全都向着令无性摇动,像是为他作的最后一首离别舞。够凄凉,也够美丽。
令无性只是“哎呀”了一声,一边感叹着起风了一边头也不回地向前跨去,就像当年某人在他面前消失在火海里一样,他也整个人消失在了树林里。
易墨的头发被风卷起,眸子闪了闪,便一甩长袖,转身离去。
倒真像是我了。
令无性觉得奇怪,明明已经五年了,他却清清楚楚地记得洞穴该怎么走。这里的植株,这里的风声,都丝毫未变。他仿佛又变成了当年那个前路未卜的沈一,就这样孑然一身,向前走去。
他摸着洞穴里的岩壁,有些潮湿,光滑而坚硬,沈云曾不知多少次撞在上面,痛得哇哇叫。洞穴深处有一堆稻草,一片枯黄,铺在一处起伏的岩地上。他曾睡在那片仅存的柔软之上,沈云偷偷钻进他的怀里,从此从外面刮进洞穴的烈风,都被怀中的温暖融化。令无性不知为何笑了起来。整个洞穴空旷又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