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宵禁之前,他将任昭容送回了丁夫人的住处。两人刚一下马,又听得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遥遥而来。他们本以为是孙权孙玪两叔侄,谁知抬头一望,竟然还有曹丕兄妹!
夏侯尚脸色一变。
“你们怎么也……”他心直嘴快,话一出口就知自己失言,又连忙咽了回去。
果然,曹丕漠然地看了他一眼,语气毫无起伏地说道:“阿卉想在这留宿一晚,我已禀报父亲了。”
“如此……”夏侯尚讪讪,迅速地上马跟孙权道了别,撇下任昭容自己回家了。
任昭容开了门,淡淡道:“进来吧。”
曹卉瞄了曹丕一眼,眼神里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她步调轻盈地进了院子,曹丕也抬步跟上。任昭容本以为这就完了,谁知还有个小婢女从阴影里走出来,亦步亦趋地跟着曹丕一并走入。
她险些忘了还有个名叫芙华的小婢女。听夏侯尚有意无意地透露,芙华原本是卞夫人处的婢子,七八岁时就进了曹府,同几个公子一起长大。
芙华进门时对她羞赧地笑了笑,柔声道:“公子今日恐怕也要随卉女君一同留下,还要麻烦女君照佛了。”
任昭容眉头一皱。
她看向曹丕,见他立在院子里,好似闲暇地举头望明月,一点也不着急。不多时,丁夫人拖着一身长裾,手提香灯,从卧房里走了出来。
他们今日回来得晚,还有不足一刻就到了宵禁时分。若是曹丕一路快马加鞭赶回曹府,不做停留,兴许还来得及。只是到了眼下这个时间,他就只能留在这儿了。
如果让他去隔壁的孙家借宿……
任昭容看了看他。
看懂她的意思,他冷哼一声,道:“不可能。”
白日里还和孙权亲如兄弟,现在又像是与他有了不共戴天之仇。
丁夫人从石阶上走下来,而曹卉挽着她的胳膊。她和颜悦色道:“丕儿就住在客房里吧。”她说完,又瞧了瞧曹丕身后的芙华。
如果她真的是服侍曹家公子们,又与他们一起长大,与曹丕同屋,睡在外间的榻上也没什么。
“你去伺候……丁夫人和卉女君吧。”曹丕侧头对芙华吩咐,他说到丁夫人时,又险些一个“母亲”叫出口。
曹卉对着丁夫人偷偷撇了撇嘴,貌似不太情愿。可她今日因为送马给任昭容骑的事得罪了曹丕,现在也不敢造次了。
“阿兄,你找些时候把她打发了吧,除非……”曹卉将曹丕扯到一边去,悄悄说了一半,又不想在他面前表达自己对卞夫人的不满,只得改口道:“她岂不是要一直跟着你?”
☆、燕歌行十五
任昭容拖着疲累的身子沐了浴,躺倒床上时已是筋疲力尽。她靠在软枕上,静静出神,哪怕累极了也无法入睡。
房内放了一座滴漏,水滴落下的轻响似乎比钟鸣还要扰人,她翻了个身,抽出放在外衣里的短刀,将它压在枕下。
枕头里蓄了迷迭香的干草,悠悠的香气弥漫在床帐内,但这仍然治不好任昭容的失眠症。
窗棂微微一动,木头相撞发出细微的声响,盖过了房内的水滴声。任昭容心头一紧,手已不自觉地摸向了枕下,握住了冰凉的刀柄。
她直觉有人闯入,哪怕这人是曹丕,她也想捅他一刀,让他吃一次教训。
床前的纱质帷幕轻轻一飘,一个黑影趁机袭入。他散着发,身上飘着皂角香,任昭容一看他的身形,就认出了他。
哪怕她此刻已经坐起身,并将刀抽了出来。
曹丕一手扣住她的手腕,沉声道:“先是用我送的刀割肉,又想拿我送的刀刺我?”
“谁教你白日不来,偏挑夜里无人的时候。”她挣了一下,曹丕也松了手。她将刀仔细地放回原处,又听他压着声音说道:“又是一整日没给我好脸色。”
他的语气听起来不悦极了,并且非常恼怒。
任昭容没说话,忽而觉得自己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你把我惹得这样不开心,还不快来哄哄我?
身子向前探去,双臂也勾住了他的脖子。
无论是谁,都会在漆黑不见五指的黑夜里变得大胆,甚至会做出第二天醒来就会后悔的事。
两人身上的迷迭香又混在一起,任昭容将她的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他的长发散着,洗完后还是半干的,有些硬,刺得她脸上很不舒服。
曹丕身子一僵,似乎未曾料想她会这样“热情”。
“曹公答应你请婚的要求了么?”她柔柔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如同平地惊雷。
脊背一凉,曹丕缓缓道:“你都知道了。”
任昭容不答。
“你倒是说说看,他答应你了没有?”她又问了一遍,好像自己真是个迫不及待要嫁人的小姑娘。
曹丕全无准备,竟被她问住了。
他总不能说:只要丁夫人答应回曹府,他就能娶她。
“你怕直接拒绝曹公让你娶孙玪的安排,会惹怒他,就想出了这样一个一举三得的办法,”她放下手臂,身子也不再靠着他,而是倚着床栏而坐,她比他方才还要恼怒:“可你是在逼我和姨母。”
即便她不喜欢他,他也会利用这桩婚事来一场强取豪夺,强迫她嫁。至少,他能借此讨好曹操。
听了她的控诉,曹丕并没有为自己辩解,反而问道:“你不愿嫁我?”
他的话冷冰冰的,仿佛他已经被她抛弃了。
任昭容惊异于他的敏感,斟酌道:“……至少不是现在。”
曹丕沉默了良久之后,才徐徐开口:“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他在变相地讨要一个婚期,讨得任昭容心里乱成一团。她在慌乱中抓到重点,道:“总之你要断了让姨母回去的念头。”
“现在劝得动她的只有阿兄……不,如果她不在意曹公,无论别人怎么说,她都不会回去的。”她直言不讳地补充道:“只是曹公还没有认清这一点。”
曹操强烈的自尊心不允许他认清丁夫人不在乎他的事实,任昭容本以为他们的夫妻情谊已走到了尽头,谁知曹操反而愈来愈上心。
她无话可说,只得躺下睡觉。
曹丕仍坐在床边,而她背对着他一言不发。
一只粗粝的手抚上她的手腕,那腕上还带着一只珠串。他的指腹摩挲得她手腕发痒,她正要赶人时,他又抚上了那串珠玉。
“你呢?如果阿兄还在,你也会听他的劝?”曹丕再次扣住了她的手腕,连着那串珠玉一起,包在了他的手心里。
她咕哝道:“至少阿兄不会罔顾我和姨母的意愿行事。”
曹丕定住了。
在他听来,她的话里字字句句都偏向曹昂,他会做的事,曹昂不会做;即便他做了,也是无用功。除了证明自己没有曹昂的本事之外,他什么也证明不了。
扣着任昭容手腕的力度猛地收紧,温凉的珠子硌得他手心生疼,更咯痛了她细嫩的手腕。
“啊!”不妨他突然用力,任昭容低呼一声,手腕上传来的痛感令她困意顿消。
就在此时,手腕上的力道又倏地散去,一阵窸窣响动后,曹丕已然消失在她的卧房内。
她再次坐起身,一手抚上隐隐作痛的手腕,那里已被珠子硌出了凹陷的印子。因为这痛感,她才猛然惊醒,忆起自己气急败坏撂下的话……那话该是想这珠子一样,字字句句都刺痛了他的心。
她怎么能那样示意他,说他比不上曹昂呢?
烦躁地闭上眼睛,头也重重地砸到枕头上——她的头脑从未像今夜这样不清醒过。
*
翌日清晨,任昭容起晚了两刻,她换上衣服来到正厅,见到丁夫人和曹卉已经起来了,母女两个正一起吃粥。
曹卉见她来了,似笑非笑地说道:“怎么二兄还没起来?平日里可不是这样晚的。芙华,你还不快去把二公子叫起来?”
芙华候在曹卉身边,听了她的吩咐立刻“喏”了一声,转身出门。
“昭容昨夜没休息好?”丁夫人抬眼,见任昭容精神不济,面色苍白,像是一夜未睡似的。
“……许是昨夜吃得多了,肚里胀得睡不着。”任昭容轻轻说道。
曹卉目含关心地将她全身上下扫了个遍,道:“姊姊尝些芙华煮的荷叶粥吧,二兄在家也喜欢吃这些。”
任昭容盛了一碗,只当是寻常的粥喝着,丁夫人睇了曹卉一眼,终究没说什么。
须臾,曹丕衣衫整洁地来到厅里,面色如旧地与丁夫人问了好,随后坐到了任昭容对面的位置上,若无其事地舀起了粥。
芙华跟在他后面过来,她见丁夫人吃得差不多了,走上前来柔声柔气地说道:“卞夫人听闻您已在此长居数月,恐有苦闷之处。此次出行前,夫人吩咐婢子诚意邀您过府一聚……”
她话一出口,任昭容与曹丕的眉头同时皱起,曹卉的脸色更加难看,还不等她说完,曹卉“啪”地一声放下碗,震得木案一声脆响,也惊得芙华一个激灵,不敢再说。
曹卉挑高了眉毛:“母亲想回去便回去,还需你家夫人来请么?!”
她真是气急了,连曹丕也在场都顾不得,满脑子都是卞夫人的挑衅。
芙华讷讷不言,只知道自己办砸了事。她年纪还小,不懂得许多人情世故,此刻已经因为曹卉的疾言遽色吓得不敢再说。
曹丕站起身,上前一步道:“丕在家中常闻母亲对您颇为挂念,怀想与您一起与您闲话的温情。是这婢子会错了意,出言唐突,理应责罚。”
丁夫人并没有不高兴,她等曹丕说完,也挑了挑眉毛。笑道:“责罚就不必了,不要因为我惹得你母亲不高兴。”
曹丕抿着唇,脸色亦不是大好。
任昭容一直蹙着眉,目光无意识地停在他身上,直到听见丁夫人的话,又见到他的神情愈加紧绷。
“还有啊,”丁夫人噙着笑,嘴上却不那么客气,她道:“你总往我这里来,你父亲也不会高兴的。快回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二丕要哭了QAQ
今天也是不出意外的话晚上有第二更
☆、燕歌行十六
丁夫人的逐客令一下,曹丕除了选择离开,也只有离开了。
他走时脸色不大好,目不斜视的,自始至终都没有朝任昭容这边看。他一走,曹卉哼了一声,道:“二兄成心偏袒卞氏,她就是有意’请’您回去,好在父亲面前体现她的大度贤能,故意给您难堪!”
任谁碰到这样的事,心里都会像吞下一只苍蝇一样恶心。丁夫人渐渐收了笑意,轻斥了曹卉一句:“卞氏毕竟是你二兄的生母,对他有生养之恩。你若不想你们之间的兄妹情谊消失殆尽,日后就莫要再议论卞氏了。”
曹卉咬了咬唇。
“日后二公子能帮到你很多,你要听他的话啊。”任昭容柔着嗓音劝道,丁夫人赞许地点了点头,这正是她还未说得出口的话。
如今曹卉再司空府中唯一能倚仗的人就是曹丕,虽然在别人看来,他不是曹操最出众的儿子,一切都悬而未定。可任昭容知道他会有怎样的成就,曹卉日后过得好与不好,全指望他们兄妹之间的感情了。
曹卉神色一黯,她自己也明白这点:“我自然会听他的话的,也把当他做最亲近的兄长,只是……”她说着说着,秀眉一蹙,目光落在任昭容的手腕上,惊异道:“你的手怎么了?”
她一惊呼,丁夫人也跟着探过来。任昭容低头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