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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承礼立刻向若胭投去一个大大的惊骇,有些发愣的回答,“是的,爹。”
可能是昨天说起“以后晚点来请安让张氏多睡会”,今天梅家恩就来的稍晚,没说几句话的功夫就到了该去衙门的时辰了,也就不再多说,向张氏辞行。
张氏并没多话,端着一脸的慈爱,照旧叮嘱他在衙门吃好休息好云云,摆摆手就示意富贵打起帘子,瞧着他出门去了,这才又收回目光,在若胭面上一擦而过,落在梅承礼身上,语重声长的道,“二小姐上学,是件好事,多少识几个字,只是秦先生还是要以教寿儿为重,二小姐到底是姑娘家,也不必那么刻苦。”
语义明显是在提醒她,虽然让你去上学了,你也要知趣,偶尔去走走过场就行了,别真把自己当回事,费秦先生太多心思,免得耽误了梅承礼的学业,你识几个字也就行了,回头就嫁出去了,大少爷才是梅家的未来。
若胭悄悄翻了个白眼,识字?好歹我也是即将毕业的研究生,还不至于真的需要老师来教认字吧,我的目标可不在此,大哥哥么,虽然跟他不熟也没什么好感,看在杜氏的面子上,我自然也不会故意打扰他,兴许,我的到来,对他还是件好事呢,比如请安这事。
当然了,张氏肯定不觉得这是好事,她一准认定了我会“带坏”她心性纯良的孙儿,要敲打我离梅承礼远点儿呢,只假做不懂话中深意,笑道,“老太太放心,若胭自然不敢扰了大哥哥的功课,也不敢辜负了老爷和先生的一番心意,必定尊师重道、刻苦学习。”哼,我就气一气你,谁让你总挤兑我呢!
☆、课堂
张氏果然有些气噎,意味深长的盯着这个突然杀到梅家搅乱大局的孙女,隐约感觉这个小小的女孩像一条小泥鳅,远不如别人那么容易抓在手中,不过两天而已,就让她有种久违的燥乱。
“二姐姐,你怎么还叫老太太呢,你要叫奶奶的,我们都叫奶奶啊。”梅映霜好奇的冒出一句话,如同一辆过山车,带着众人一个飞旋,急速翻转,从一个纠结又到了另一个纠结。
若胭笑笑不语,暗叹,这个小妹妹才是现实版的出淤泥而不染,心地纯净,语言善意,可是自己还真不好回答。
好在张氏心里更不愿意,她已抢先回答,“映霜这丫头鬼精灵的,你们是自小在奶奶身边长大,奶奶教你们这样的,二小姐并不知道这些,叫老太太也是一样的,不过是个叫法,没什么要紧,叫老太太就很好。”呵呵的笑,语气温和慈爱,若胭却敏锐的听出了要点,张氏也从不曾称呼自己“若胭、二丫头”之类,只是一句淡漠的“二小姐”,彼此彼此。
许是张氏不愿这个话题再被继续,抑或是早上被梅承礼刺激,半眯了眼,挥手示意各回各家。
梅家的教舍设在西跨院,穿过月洞门,迎面可见的几间厢房就是了。
若胭进府这几日,先是卧床养病,只昨天和今天才出门走动,虽在这路上来回,也不知眼前就是教室。
杜氏曾向张氏说起,因西跨院同住着一位私塾先生,恐出入不便,要另修院子为章氏母女住,却被张氏一语驳回,“修院子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就先在西跨院住着吧,章氏平时也不用多走动,有什么事情打发丫头办了就是,倒也无妨。”
郑姨娘忍不住嘴角就笑弯了。
章姨娘忐忑而羞愤,虽说各住厢房,终是一个跨院,而且要出去也必须从先生门前经过,这以后我们母女还怎么出门,便是老爷要来看我们也多有不便,长此以往,莫说老爷的情分留不住,就是二小姐的大事,也要耽误,自己低声下气求着入府,不就是瞧着二小姐年龄一天天大了,该议亲了,若是长期住在府外,不能认祖归宗,正经人家谁愿意娶一个没有名分的私生女。
自此,章姨娘更是蜗居陋室,言则低语、行则掩面,步步谨慎,唯恐惹上是非。
若胭和梅承礼一前一后走进课堂,秦先生正坐在书案前,若有所思的看书,眉头时舒时锁,很是专注,听到动静,微一抬眼见两人同来,丝毫不显诧异,好像惯见此景,寻常的很,倒是高兴的冲若胭点了点头,笑道,“来,若胭,你看这书。”然后才向梅承礼压手示意,“承礼你先去自己找本书看看,无论什么书。”
若胭也就顺眼一扫,发现原本不大的课堂,不过是中间摆了三张书案,左侧靠墙数排书架,满满列着书籍。
梅承礼被眼前的情景弄得摸不着头脑,若胭则展开个大大的笑容,绕过他,踩着轻碎的步子,欢快的跑过去,“先生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
秦先生招手笑着,将案上的书一推,推到若胭面前,“若胭,你有没有兴趣?”
若胭也不客气,捧起书,大致浏览了一遍,说的是一只机械的大鸟,可载着人飞上天,当即长眉一挑,笑着脱口而出,“滑翔机!先生是想自己做一个吗?”
“若胭竟也知道滑翔机?”秦先生先是一愣,随后朗声笑起来,目光炯炯有神,闪动着欣喜的光彩,“这本《杂谈》,可是难得的孤本,知道滑翔机的人可不多,想不到若胭也知道,哈哈,我正是想做一个,若胭可愿与我一起?”
若胭几乎是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下来,“好啊,若胭求之不得。”
两人相视而笑。
被搁置一旁的梅承礼并没有听话的去看书,他错愕的瞪着两人,完全不能理解他们是怎么变得这么熟悉,就像是相知多年的老友,旁若无人的说笑,刚在张氏那乍一听说若胭也来上学已是大感意外,再看眼前两人,更觉得不可思议,一时之间挪不开腿,当听到两人要一起做什么机,忍不住插言,“先生说的什么滑翔机?以前并未听先生提起。”
秦先生这才想起他,笑道,“以前我也只是听说,却没有见过图纸和介绍,自己也试着做过两次,没有成功,自然不曾和你说起,我也是才看到这书里正有图纸和说明,故而雀跃,邀若胭一试。”
梅承礼目光微微亮起神采,飞快的看了眼神采飞扬的若胭,鼓起勇气自荐,“承礼愚钝,也想跟着先生见识一番,不敢称为先生助手,但求不给先生添麻烦即可。”
秦先生扬起眉毛看着他,突然击案而哈哈大笑,毫不掩饰的夸奖,“承礼,你今天又有长进,不错!须知男儿志在四方,勇气是胸中之矛,矛有锐气,方可征战四方,征途多远,见识就有多广,见识多广,世界就有多大。”眼见梅承礼被赞的一脸喜色和羞赧,话锋一转,却又道,“你肯自荐,我很高兴,也很愿意,只是你父亲和祖母曾三番叮嘱,要我督促紧要你的文章功课,万事以今年科考为上,我教学生,原不乐于此,不过,坐馆府上,受托于东家,也不便过于放纵你,实出无奈,等你秋闱过后,我们不妨试试。”
这便是拒绝的意思,梅承礼蓦地感到胸中一滞,生出一种陌生的烦躁来,好似周身从身体到灵魂,都被什么束缚着,压抑的委屈,远远的望着站在秦先生身边的若胭,这个见面才两天的妹妹,好像用一根细细的丝线,不知什么时候,悄悄的系在他的心口,时不时的拽一下,揪得他心口惶恐,又不得不跟着她去探索一个从未想过的精神领域,比如,母亲,比如,自由。
好在若胭和秦先生并没有关于滑翔机的制作聊太久,秦先生颇有些兴致的介绍,“这本杂谈,我寻找许久而不得,不想一位朋友家中正有,得知我苦寻不得便赠与我,哈哈,我那朋友不拘世事,极是难得,若胭要是不介意,回头不妨与我一道见见他。”
若胭自然称好,满脸喜色,“先生这样夸赞的人,想必自有不凡的风姿,若胭若能一睹真容,必定受益匪浅。”
听若胭这话,秦先生就扬眉笑得愉悦,抚掌笑道,“的确如此!若是别人,我可不敢打赌会觉得他风姿不凡,不过若胭可不是凡人,眼光通透,见识独到,识人定会透过表象看到真相,哈哈,我先卖个关子,他可不是个像若胭这样的豆蔻女子,若胭不妨自行猜想。”
当真有趣,若胭就笑,“先生将他好赞,竟将若胭也带着夸了一番,这样神采的人物,若胭可要在脑海中细细勾勒一番才是。”
两人说定后,若胭便心有期待,不知道秦先生所说的是个什么人物,是否亦如秦先生一般,是个儒雅翩翩的中年大叔,抑或是个仙风道骨的老者,又或者,是个表面疯癫、实则通灵的癞头和尚、跛足道人?一边在脑海中勾画形象,一边自个儿抱了书回书案翻看,秦先生也不多说,自去指点梅承礼文章诗赋了。
她这般猜想了几个人物形象,私心里觉得□□不离十,就暗中做了几分拜见长者的准备,殊不知秦先生话中的人竟与她想的全不一样,而是……,而他们俩的邂逅,亦不是得于秦先生引荐,而是近在几天之后的一次意外,更不知道,那个尚且虚无的人与她的一生密不可分。
这本杂谈还真是名副其实的杂,内容无奇不有,天文地理、民俗工器,均有涉及,其中有些是若胭上辈子已经知道的科技,比如陨石的妙用、更多的是若胭也不知道的奇闻,若胭看得有滋有味,十分投入,竟不知时间飞快,转眼已近午时。
梅承礼过来,轻轻的咳了一声,见她没反应,又伸手去压了压她的书,示意她该回去吃饭。
若胭这才觉得腹中饥饿,讪讪一笑,想跟秦先生告辞,环视一周,并不见秦先生的影子,诧异的问梅承礼,梅承礼却说,“先生一刻钟前已经走了。”
若胭一怔,“先生去的哪里,怎么我竟不知道?”
梅承礼露出一个奇怪的笑脸,“二妹妹看书专注,如置无人之境,自然不知道,是默来找先生,不知什么事,先生就随他离去了,先生走之前,让我不必惊动你。”
默,是秦先生的小童,无姓,单一个默字,是秦先生取的,秦先生说,言,不如默,善默者,大智于胸。
若胭便有些尴尬,悄悄看一眼书案,还好自己没有出神到流口水,有心想知道自己有没有别的荒诞举动,比如傻笑呓语之类,又不好意思问梅承礼,只好匆匆将书合上,放回秦先生书案,梅承礼却阻止,“先生有言,让你拿走看,看完后再还他即是。”
若胭欢喜的应了,美滋滋的,笑得眼如新月弯弯,扬手向梅承礼道了声“再见”就撒腿往外跑。
梅承礼则怔怔的瞪着她这一系列的惊人的举动,赶在她出门之前喊住,“二妹妹,留步。”
☆、拒帖
若胭扭头,看他脸色古怪,隐隐感觉有些与平时不同,又说不出具体,正思索间,就听梅承礼主动笑道,“二妹妹,先生还有话留下,说是下午他不一定能回来,我们就不用过来了。”
若胭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眨眨眼,正好撞上对面的笑脸,瞬间明白了,就是这个笑容不一样,请安时的梅承礼表情大多比较僵硬,话少、嗫喏,就算笑,也总带着些压抑的麻木,此刻的笑容虽然还有些羞赧,却无疑多了几分自然,再一回忆,发现他刚才与自己说了不少话,与请安时的沉默寡言大有不同,遂笑,“大哥哥正应该多和先生相处,先生为人风度,万人莫及。”
梅承礼眼神一闪,亮晶晶的,点头,“二妹妹所言即是,二妹妹为人风度,我这做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