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小小没有笑,仿佛不堪重负般,慢慢堆下了身子,缓慢道:“大少爷,人可以骗别人,各种手段,各种方法,就像我小时候跟我哥哥街头行骗,大了以后骗你们。可是一个人很难骗自己。在英国时,我总爱乱想,阿晗一见我发呆就把我扛在肩膀上一逗一天,可是他睡着后我接着发呆。后来,每当我发呆,瑟瑟姐便把所有人都赶走,留我自己一个人。我什么时候醒过神了她什么时候跟我说话。我以为她嫌弃我,可是她跟我说,‘人心可测,自心难明;而他人可骗,人难自欺!自己想不明白,谁都帮不了你。’”
古楷微微皱起了眉头,似乎猜到了小小后面的话,释然却又颓然的微闭了眼睛。
小小慢慢道:“大少爷,以前你每次打我的时候,我都可恨可恨你了,有次胡婶给你冲咖啡,我还吐了口吐沫。嘿嘿,那杯加料咖啡你喝了个干净,我乐得半宿没睡着觉。”
古楷面色不动,凝神听着。
小小嘻嘻笑道:“可是,我每次看见你那么对欣然,我就好羡慕好羡慕。阿晗也对我很好很好,可是他不是我亲哥哥,我的病不一定会治好,也许哪一天他的家人就来了,他可能会有亲妹妹,亲爸爸,那我,也许会变成其中之一,也许会变成过去。阿晗对我再好,我也没有权利阻止他跟家人团聚,就像他,一旦知道了……便选择彻底离开。可是欣然却是你的唯一,永远都没有人跟欣然抢。我当时除了恨你,就是羡慕欣然。直到后来我想起来了那些事儿,大少爷,自己是最骗不了自己的。我希望我有一个亲哥哥,即使他有很多姐妹,我也是他这辈子割不断的血缘之亲,可是,我再怎么想,我的亲哥哥都不能是我这一辈子,都无法补偿的人。”嬉笑低语间,泪流满面。
古楷微微转过头去,拳头轻敲着座椅,哑着声音道:“小小,有些事对我,很难。对你,也很难,所以,我希望,我们都先放下,即使放不下,也先把它放一边,爸爸还在,就算是为了爸爸,我再努力一下,你也,试一试,好不好?”
小小眼泪越来越汹涌,她知道,这些话能从古大少嘴里说出,让当年如此激愤,如此狂怒暴烈的古家长子对杀母仇人说出“你不用愧疚,我已原谅”的话,无论真心,还是假意,这比自杀还要艰难。小小领教过古楷的孝顺,他也许可以在她的事情上退步,“演戏”,但是在涉及他母亲的事情上,骄傲强硬如古楷,不会拿话诳她。
小小觉得自己胸口一块陨石压抑其中,不仅堵得她心肝脾肾肺,五脏巨疼难忍,陨石也在慢慢地辐射,把她心脏内部的每一丝血管都融化重炼,灼热的惨痛感和血液凝固的冰冻感里外交杂,小小僵硬着身子,几个深呼吸后才缓过了快要枯竭的力气。
良久,小小抬头,认真的摇了摇头,轻声道:“大少爷,我很想很想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你们对我好,我就受着;老爷疼我,我就理所当然着;你们给我的一切东西,我都心安理得的用着。可是,我试了,我真的是,做不到!老爷哄我睡觉时,我脑子总会提醒我隔壁房间曾是一间儿童房;欣然对我好时,我时时刻刻都像做贼似的,有今天没明日的胆战心惊着;二少爷逗我开心时,我会去想,他是不是把我当成了他那位没出事的亲妹妹;表少爷对我纵容照顾时,我就会去琢磨,如果不是我,表少爷会有一个真真的亲表妹,而不用把心思花费在我这个赝品身上;而当有人喊我二小姐时,我愧疚的想要逃跑,逃得很远很远,因为真正的二小姐,是那位被我害的连出生机会都没有的达然小姐。大少爷,我不知道您是怎么原谅我的,因为我可怜?因为我死过一回?因为老爷如今年纪大了?我不知道,可是我做不到像你那样,可以放下过去,重新开始。我躲在英国不敢回来,一是怕你们……二是,我心里有着隐隐的期望,你们以为我死了,我是不是就可以偿清那些人命债了?那么,你们再想起我时,是不是就是单纯的想我,而不是,爱恨不能?”
古楷不知道自己什么感觉,他看着眼前缩成了一小团的女孩子,两手死扣着膝盖,仿佛梦喃般,细细碎语,眼里满是惶恐和空洞,又有着不易深探的哀求和期盼,仿佛那年小小为了逃避三天一顿的板子,躲在衣柜下面,被自己揪出来时,那声极小的却满是哀求惶恐的“别打我了……”。而此时的小小,仿佛在无声哭诉着,那深藏内心,永不想让人知道,却永远瞒不了自己的“求求你,让我躲起来吧”。
古楷有些无措了,他可以把那段深仇暗恨转移、稀释,寻处另放,可是再大的心胸和度量也难以去请求、哄劝肇事者放下自己的愧疚和自我鞭挞,古楷想些说什么,想去劝,想去表达,可是所有的话到了嘴边,最终发现,一字难言,半句无声。
俩人安静了好久,小小才提起精神道:“鹿阳山大宅的后面,有一片废置的空地,依稀可看到地基的痕迹,我拐着弯打听了好久,才知道那是老爷和您准备给达然小姐建的游乐场,可惜还未建成……那天老爷午睡时,我去爬后山,就是想看看,那么大的地方,连山带树,要是建起来,会有多漂亮呀!那位达然小姐要是能出世的话,该有多幸福呀!那才是真真正正的古家二公主。可是我还没爬到半山腰,就被老爷抓了回去。他一眼都没有看身后的空地,只抓着我的手,把我拎到书房按腿上就揍了一顿。那个时候,我才隐隐约约明白,他不想让我去面对,他想自己,全都承担下来。可是,大少爷,我骗不了自己的心。我放不过自己,你们对我不好,我会委屈,会难受,会变着法儿的报复你们。可是,你们对我越好,我越想……逃得远远的。欣然骂我那次,我难受的要死,恨不得抓她满脸花再给她屁股抹上辣椒油;可是她来跟我道歉,我却只想躲在被子里不敢看她。她有什么可道歉的呢,我挨再多的打,她就是一天骂我二十四小时,我却还活着,可她的妈妈和妹妹却永远不在了。跟疼比起来,我更怕死,有时候我明白,可能我死了,是对过去最好的赎罪。可是,大少爷,我舍不得死,我胆子小,没活够,甚至再挨顿那样的打我都不想,所以,我只想躲起来,躲在阿晗身后,远远的看着你们,看着你们一家喜乐,看着你们慢慢把我忘却。也许,那才是我们最好的距离。”
古楷拙言了,他可以去原谅,可以去放手,可是却难以阻止一个人的悔过和自责。良久,古楷沉声道:“那就把那一页先放在后面,现在,就当是我在补偿曾经对你的不好和,很不好。”
小小摇摇头,有些迟疑后,缓缓道:“大少爷,我不是大肚婆,有肚量可以轻易的忘掉不开心。您以前……”小小慢慢的低下头,有些不想回忆道:“被扒了裤子打屁股的感觉不好受,尤其那么大的板子,那么粗的藤条,还有,那么咸的皮鞭。我每次见你都害怕,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会再被你从客房绑到小黑屋和地牢里,重温一次那些回忆。我在古家的时候,可怕可怕了。就是现在,我都怕你一个生气,我又完了。”
小小觑了一眼古楷有些发白的脸色,咬着牙,一鼓作气道:“可是我每当听见别人叫我二小姐,每当二少爷喊我二公主时,我就再也恨不起来。不为别的,只因为,我还活着。而且,您为我做的那些事情,阿晗和三姐都告诉我了,我不知道您和老爷花了多少钱,求了多少人,在我故意气你的时候,你又飞了多少地方去忙活我和阿晗的事情。你都能如此对我,我又怎么再揪着那几顿打不放?可是,说到底,我们俩是扯不平的。我欠你的是两条人命,哪怕我死过一回,还剩一条。而你帮我的是我哥哥,我弟弟,我三姐,瑟瑟姐全家上下,不知道多少条命,和那么多数不清的钱。大少爷,我死一百次也还不起,最不要脸的是,我还不想死。”
古楷的谈判经验告诉他,当他思路被阻断,原有的立场被暂时性模糊之后,谈判应该中止,但是此时,古楷无法面对小小的哽咽难言,无力去看她的泪流满面。古楷只想告诉她一句话:“我欠你的,我会去补偿;你欠我的,我已放下。”可是这句话,他已经重复了三遍,换来的是小小越来越坦白的拒绝。古楷不想再让小小一点点的把心里的伤疤层层撕下,那种血肉模糊的裂痛,他品尝了太久,不想让小小再去尝。他有些后悔今天的谈话,也许,他和小小之间暂时还需要一个缓冲和纽带,而不是此时的面对面,刀对枪。
古楷伸手覆在了小小脑袋上,轻吸了口气,稳声道:“小小,你是喜欢往前看,还是往后看?”
小小顿了一下,慢慢摇了摇头,眼泪一滴滴被甩在了身前,车底,哽咽道:“大少爷,我想往前看,往前走,可是我后面的书包很沉,很沉,里面装满了过去,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想放下,可是书包带把我勒得死紧,就像长进了我肉里一样。大少爷,您是大人物,脑子里、心里装了那么多那么多东西,所以过去的那些,包括我的那些,都是你的一部分,放下或者捡起来,对你影响不大。可是那些东西对我来说,是我的全部。我没有事业、没有学业、没有家庭,没有什么理想抱负,阿晗也不用我养活,尤其现在病好了,不愁吃穿了,所以我每天背着的都是过去,放下了,我就空了。”
古楷静静的看着她,眼里的神色小小看不清楚,也不想看清楚,她从未看懂过古大少,从来都是被动接受。所以,扁了扁嘴,仿佛跟欣然说着小秘密般,悄悄道:“离开古宅的前两天晚上,瑟瑟姐背着阿晗给我找了一位心理医生,视频,那个,视频会诊。后来那位大夫给我总结时,全是德文的专业名词,我没听懂几句,瑟瑟姐只给我翻译了一句‘大夫说了,你就是吃饱了撑的!’”
小小边说边笑,可是古楷却微微皱起了眉头,一丝笑意也无。
小小抬头冲古楷一笑,有些放松道:“瑟瑟姐就这样,小事儿往大了说,大事儿往小了说。我就去问三姐,三姐被我逼的没办法,跟我说,大夫说我心理正常得很,否则瑟瑟不会翻译完就去做面膜了。大夫只是说,我的生活空间过于狭窄,注意力集中地范围太小,这样一斤的负担到我这就会扩大成十倍。其实就是说我心眼小,没担当。嘿嘿,大少爷,你看,我就是这样,每天盯着脚尖儿过日子。三姐说,等我过了二十,或者以后上了学,有了更多的事情可做后,眼界会慢慢变大,很多事可以慢慢变淡。我信,我就是小家子气,每天活着想着最多的都是和老爷,和您的那些事儿,我活着仿佛就是为了这些事儿。我放不下,走不出去,就想躲起来,跟阿晗轻轻松松的。我不会打扰你们,只会在你允许后去看看老爷。我不会要他一分钱,也不会跟任何人提起我和古家有联系。阿晗的工资养得起我,我也会好好上学,走正路。我们俩有房有粮,没病没债,就这样,跟你们没牵没挂的过下去,这些就是我想要的。所以,大少爷,如果您,真的愿意放过我,那就请,彻底放过我吧。”
有些人,终其一生把自己画在一个小圈子里,别人不知道怎么走进去,自己也不知道怎么走出来。而那个圈子一旦被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