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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午十一点半到槟州。
    孟泽成的合作方派人来接机,送我们去酒店。
    他下午要开会,简单吃了点东西,睡了十几分钟就起床了。
    这时我已经在微信上跟常安联系好,下午三点见面。
    怕孟泽成看到聊天记录,我给手机设了个屏保锁。
    以前就是因为没设屏保锁,手机被常安捡到,淘宝收货地址才会被他看到。
    常安这男人也怪,为什么非要给我寄礼物呢?
    他是很有钱,在槟州势力也挺大,可为什么这么想不开,来挖孟泽成墙角?
    不对,肯定不是挖墙脚。我太高看自己了。
    就我这副模样,有什么值得挖的。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这次跟他见面,要还是问不出什么来,就拉黑他。我下定决心。
    孟泽成走前,我跟他说,待会我想一个人出去逛逛,南门那边有条很出名的小吃街。
    孟泽成刮了下我鼻梁,说,多吃点,太瘦了压着硌得慌。
    两点半,我走出酒店,打的去南门,在星巴克找到了常安。
    他坐在靠窗的位置,穿了件浅蓝色衬衫,干净又清爽。
    “这里是咖啡店,没有酒。”一见面他就说。
    我知道,他在取笑我喝醉了耍酒疯呢。
    “常先生,你也知道我来见你是因为什么,所以拜托,能不能一次性告诉我,我姐姐还跟你说过什么?”我直奔主题。
    常安微笑着看我,慢悠悠点了杯拿铁。
    侍应生问我要什么,我说冰水。
    看见常安那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就来气,需要喝点冰的降降火。
    “你确定要听?”常安拧着眉,问我。
    我点头,很坚定。
    “你姐跟我说……我劝你还是不要听为好。”他拳头抵在腮边,淡淡看着我。
    “拜托……”我现在只想反手一个杯子砸过去。
    常安换了个坐姿,翘起腿,沉默片刻,说:“你姐跟我说,她——很讨厌你。”
    “什么?”我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说,她很讨厌你。”
    温欣说,她很讨厌我。
    “常先生,这个玩笑不好笑。”我的声音有点抖。
    “我只说我听到的,相不相信,是你的事。”常安看我的目光,落到那杯拿铁上。
    “你姐还说,以前她骗你去给她喜欢的人送信,告诉你信上全是骂他的话,你还真屁颠屁颠跑去送了。其实,那是封情书。”
    常安的声音仿佛从很远很远的地方飘来。
    我握着那杯冰水,掌心的冰凉传遍全身。
    “其实,那是封情书。”
    原来,那是封情书。
    十三年前,我帮温欣,给孟泽成送过一封信。
    那时候我们父母已经离婚,温欣跟着我妈去了别的城市,暑假自己坐火车回来看我和我爸。
    温欣给我一个信封,说,你上去把这个塞那二流子家里。
    我问这是什么?
    温欣说,二流子天天收情书,肯定以为这也是情书,等他打开一看,哈哈哈,全是骂他的话!
    我问为什么非要我帮你送啊,万一被他发现了,打我怎么办?
    她笑了笑,拽了下我的羊角辫,说因为你是小屁孩儿呀,他不打小屁孩儿。
    我闷闷地拿着信走开,心想,我才不是小屁孩儿。
    按温欣的吩咐,我走到孟泽成家门口,把信往门缝里一塞,完事。
    正准备走人,一起身,看见孟泽成站在台阶上,怀里抱着篮球,满头大汗。
    他咧嘴笑了一下,继续往上走,没说话。
    这年他已经十九了。
    在省城上大学,暑假回来,依然成天不着家,不是去网吧打游戏,就是去cao场打篮球。
    我提起一口气,准备拔腿就跑,刚抬脚,他家大门嚯地开了。
    “凡凡来啦,阿姨做了东坡肉,晚饭在阿姨家吃好不好?”
    苏子玉笑盈盈看看我,又看看已经走到门口的孟泽成。
    “不、不、不用了!”我埋着头跑开。
    回到家,温欣见我丢了魂似的,问:“被发现了?”
    我矢口否认。
    “他真的不会找我们麻烦吗?”我擦擦脑门上的汗,问。
    温欣递给我一杯加了冰糖的凉白开,“反正不会来找你麻烦。”
    “他认得你的字迹吗?”
    “不告诉你!”温欣笑着,一扭身,回房间看书去了。
    后来我也没有很不安。
    毕竟找上孟泽成家里来塞情书的人不少,谁知道那封骂他的信是我塞的。
    没过多久,我就把这事给忘了。
    暑假结束,温欣要回到妈妈在的城市读高中。
    她走的那天,苏子玉拎着个袋子到我家来。
    “欣欣要回去啦?”她见温欣拖着行李箱。
    温欣点点头。
    苏子玉说:“等等啊,我让哥哥下去打个车,送你过去。”
    她从袋子里拿出两盒酥心麻花,递给温欣,“前两天哥哥去槟州玩儿,买了些特产回来,拿回去跟你妈尝尝啊。”
    说完,她把剩下的酥心麻花塞给我,笑了笑,上楼去找孟泽成。
    温欣冲我吐舌头,笑得牙花子都露出来了,“看吧,他没来找麻烦,还给我买酥心麻花!”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就跟着她一起笑。
    “你笑什么?”温欣伸手想要抓我羊角辫。
    她就爱抓我羊角辫,这让我很烦,所以我闪身躲开,双手护着脑袋。
    “替你高兴!”我冲她喊。
    苏子玉下楼来,帮温欣拎行李,“哥哥在打车,咱们下去吧。凡凡,要去送送姐姐吗?”
    我不敢下去。
    下去就要面对孟泽成。
    我们对他做了亏心事,还收了他的酥心麻花,怎么说都太不厚道了。
    所以我捂着肚子,“我想上厕所……”
    温欣哈哈笑两声,“快去吧,我到了给你打电话。”
    等她们走了,我跑到阳台上,看见孟泽成正把温欣的箱子搬进出租车后备箱。
    上车之前,温欣朝家这边望了一眼,我来不及躲,被她看到了。
    她冲我挥挥手,喊:“过年我再回来看你!”
    我冲她点点头,想,孟泽成可真好看。
50。万般皆是命
    温欣选择自我了结,想必对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什么眷恋了。
    或许她对我,除了厌恶之外,还有失望。
    透顶的失望。
    她放弃深大录取通知书。
    放弃完全可以预见的远大前程。
    放弃充满希望的未来。
    出卖了肉。体和灵魂,换取那一叠叠粉红票子。
    每当我妈银行卡上,多出一笔谈不上多但也绝对不少的数目时,我的学费,父母的医疗费,我们三个的生活费,就有着落了。
    父亲在医院躺了不久便离世。
    父亲走的那天,温欣没回来。
    父亲下葬那天,温欣也没回来。
    我妈给她打了好几个电话。
    她说学校这边请不了假。
    我妈以为,温欣只是对父亲没什么感情。
    她觉得温欣之所以对父亲这么冷淡,是在发泄当初父母离婚的不满。
    我们父母离婚两年后,父亲沉迷赌博,母亲创业失败。
    于是,两个失意者,决定再次携手,共渡难关,从头再来。
    父亲走的那年年末,温欣依然没回来过年。
    说是要给学生补课,一天能带三个学生,早中晚排得满满的。
    一天下来,能挣小五百呢。
    说得跟真的似的。
    我升高三那年暑假,我妈给了我一张去深城的火车票。
    她说你去找你姐,让她带你玩玩,看看大城市是什么样子。
    那时候我的成绩已经烂得一塌糊涂。
    高一上学期期末考,我排年级前五十。
    高二下学期期末考,我排年级倒数二十。
    我妈把我成绩退步归咎于没有见识从而自甘堕。落。
    她告诉我,凡凡,见见大世面,你就知道,一辈子窝在这个小镇子有多无望了。
    她说一定要考出去,一定要离开广新,像你姐一样。
    就算读不了深大,读星大也好,再不济,读个槟大,也比去市里读职业学校强。
    我妈给我买的是卧铺票。
    半夜,我睡在上铺,听着火车咣当咣当的声音,想,为什么一定要离开广新呢?
    我害怕大城市。
    害怕一切人多的地方。
    我怕别人知道,十七岁的我,曾经被人狠狠糟蹋过整整一晚上。
    我失去了一个女孩子,最宝贵的东西。
    我甚至希望,那晚孟泽成把我掐死。
    温欣上着无数学子梦寐以求的大学。
    大学毕业后,会有一份体面的工作。
    而我呢?
    一个再也看不进书,听不进课,做不进题的即将升入高三的学生,考得上什么学校?
    考不上学校,没有文凭,谁给我份体面的工作?
    如果谈恋爱,男朋友问我是不是初次,怎么办?
    如果结婚,新婚之夜……
    十七岁的我,不敢继续往下想。
    孟泽成强迫我的前一晚,我刚好看完《德伯家的苔丝》。
    以前温欣买来这本书,三天她就看完了,哭得稀里哗啦的。
    我永远记得,当苔丝和新婚丈夫互相袒露秘密后,苔丝接下来,遭遇了怎样的人生。
    对于曾经花天酒地的丈夫,她选择原谅。
    而对于曾经遭受强迫的妻子,她的丈夫,选择折磨。
    贞洁宝贵吗?
    要看对什么人而言。
    反正对于我,这种胆小怯懦,传统保守又平淡无奇的女孩,它是顶天重要的。
    窝在广新就窝在广新吧。
    已经溃烂的人生,就让它烂透吧。
    我不要找男朋友,不要结婚,不要别人有机会指着鼻子骂我是个被人睡过的贱货。
    我就守着我妈过一辈子。
    车祸让我妈失去了左手手掌,我就做她的左手。
    虽然这个“左手”也没多大用处,但有总比没有强。
    温欣天生就聪明,漂亮,有勇有谋。
    她不属于广新的。
    她注定要去大城市当金凤凰。
    这世上,有人美,就有人丑。
    有人强,就有人弱。
    有人命好,就有人命苦。
    我安慰自己,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上火车之前,我妈把她的手机给我,再三嘱咐我不到万不得已千万别打电话,发短信就行。
    漫游费可贵了。
    想联系她,就给我姑发短信。
    走之前我妈给温欣打电话,告诉她我要来深城。
    温欣声音立马变了,不耐烦地说,来这干嘛呀!
    我妈强势得很,说票都买好了,你一定要去火车站接凡凡!
    火车晚点两个小时,下午三点过才到深城。
    温欣穿了一身白底碎花雪纺裙,踩着双浅棕色细高跟凉鞋,在出站口等我。
    她还化了妆。
    洋气得起初我都没认出来。
    “凡凡!”温欣手拢在嘴边,喊我小名。
    我眯着眼看她,走到她跟前,才敢喊出那声“姐”。
    温欣打着一把遮阳伞,咧嘴笑,大红色嘴唇被涂了粉底的煞白脸蛋衬得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