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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抓狂的时候,在她的凄惨的神色中,加上冰冷的眼睛了。
“奇怪,秦澄,你怎么今天这样儿了?”洛雨忍不住问。
“什么?”她连看也不看他。
“你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没有什么,什么也没有。”
天气的冷和神情的冷,逼迫他不能在家庭中安身。但是,往那里去呢?大道上,公园里,虽然没有冰冷的神情,冷风究竟也刺得人皮肤欲裂,他终于在通俗图书馆里觅得了天堂。
那里无须买票,书却无可看:旧的陈腐,新的是几乎没有的。
容得思考,尽管只会陷入迷惑。待到孤身枯坐,回忆从前,这才觉得大半年来,只为了爱,盲目的爱,而将别的人生的要义全盘疏忽了。第一便是生活,人必生活着,爱才有所附丽。世界上并非没有为了奋斗者而开的活路,虽然比先前已经颓唐得多……
近来也间或遇到温暖的神情,但这却反而增加他的苦痛。
记得有一夜,秦澄的眼里忽而又发出久已不见的稚气的光来,笑着和他谈到还在国外疗养院时候的情形,时时又很带些恐怖的神色。他知道他近来的超过她的冷漠,已经引起她的忧疑来,只得也勉力谈笑,想给她一点慰藉。然而洛雨的笑貌一上脸,话一出口,却即刻变为空虚,这空虚又即刻发生反响,回向耳目里,给人一个难堪的恶毒的冷嘲。
秦澄似乎也觉得的,从此便失掉了她往常的麻木似的镇静,虽然竭力掩饰,总还是时时露出忧疑的神色来,但对他却温和得多了。
他要明告她,但还没有敢,当决心要说的时候,看见她孩子一般的眼色,就使他只得暂且改作勉强的欢容。但是这又即刻来冷嘲,并使他失却那冷漠的镇静。
她从此又开始了往事的温习和新的考验,逼他做出许多虚伪的温存的答案来,将温存示给她,虚伪的草稿便写在自己的心上。心渐被这些草稿填满了,常觉得难于呼吸。在苦恼中常想,说真实自然须有极大的勇气的;假如没有这勇气,而苟安于虚伪,那也便是不能开辟新的生路的人。不独不是这个,连这人也未尝有!
在此之前,在附近一所医院的急诊科,同疗养院完全不同的地方,他带着秦澄随时去看病,尽管医生总是向这两人表示没有必要大剂量地用药。到急诊科的人有着各种类型的、可以修复的问题,如腿骨折,或者鼻子被马蜂蜇了。如果病人有更严重的、潜在的问题,例如,如果腿部骨折是由老年痴呆症引起的,便不需要管这些问题,只需要把病人送到另外的地方(如疗养院)就可以了。在他看来,好像呆在医院里就安全了。
洛雨并没觉得这个地方有什么特别成问题之处,但是,作为初来乍到者,洛雨在每间屋子里都看到了绝望。疗养院让他觉得压抑,起初,他试图用哲学的方式去解决。看着这里的居民如此缺少精神和活力,他怀疑是让他们做扫描、检测、改换药物造成的。
他告诉自己:“我把护理和治疗混为一谈了。”
但是,要理解他的想法,包括他怎么产生的这个想法,以及怎么推动它,必须得先了解洛雨曾经的作为。在洛雨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他曾赢得学校举行的每一场销售比赛。学校派孩子们为童子军或者某个体育队挨家挨户去卖蜡烛、杂志或者巧克力,他总能把销售冠军奖带回家。高中的时候,他在学生会主席竞选中胜出,并当选田径队队长。只要他愿意,他几乎可以把任何东西(包括他自己)兜售出去。
但他却是个很糟糕的学生。他的成绩很差,经常因为不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而跟老师发生冲突。不是因为他不会做作业,他是一个如饥似渴的阅读者和自学者,是那种可以自学几何、自己造船的孩子,他只是无意做老师要他做的作业,而且他会毫不犹豫地直言相告。放在今天,我们会说他患了对立违抗性障碍。但在20世纪80年代,老师们只是觉得他很麻烦。
两种形象——销售天才和倔犟反抗老师的人,似乎有着同样的根源。在他小时候有什么特别的销售技巧,他说没有,只不过“我愿意被拒绝,这就使得你成为优秀的销售员,你必须得愿意被拒绝……” 这一特性使得他学会避免他不想要的结果,懂得坚持,直到达成意愿。
然而,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他生长在村毗邻的一个小支流边,位于西郊村郊外的一个山谷。他的父亲是一名工人,母亲是一名电话接线员,都没上过大学,也没人期待洛雨上大学。高中毕业的时候,他本来要参加一个联合培训计划。但是,朋友的哥哥从大学回家度假,同他聊起了啤酒、姑娘以及大学的愉快时光。这次偶然的交谈促使他重新规划未来。
他注册就读了附近的黑主学院。在这里,某种东西点燃了他的激情。也许是在他离开的时候,高中老师曾预言他等不到一学期结束就会屁滚尿流地滚回家去。不管是什么原因,总之他取得了远远超出所有人意料的成功,他开始对学习用心,保持了全科几乎满分的平均成绩,并又一次成为学霸。他本来想当医生,但是在电脑面前,他开始觉得也许网页游戏更适合自己,结果他成了在华丽的游戏界面后面编改代码的高智商人士。
他热爱现在的生活,本来他也可以怀着愤愤不平的心情到那里,一个工人阶级的孩子,一心想证明自己有别于那些开着豪车接送来上学、有着信托基金账户的势利眼。但是他没有,他觉得这个地方给他以启示。他喜欢周围的人,那些人都奋发努力,热爱科学、医学,热爱一切。
“我最喜欢计算机的一点是,夏玥总是像我的最贴心搭档,”他告诉我,“还有大家有两个半小时的时间讨论改进建议——非常激烈,非常棒。”
这里的人相信自己能够做成有重大意义的事情,这也是他喜欢的一点。好脾气、宽容的、从不责怪人的教授给他们授课,即便是在星期六的上午,因为他们希望他和其他同学能有追求伟大的决心。然而,他从不觉得自己想要赢得任何人的赞同,“我只要努力让自己心里过意得去就是了”,秦澄以同样的方式吸引他。他可以维持独立,单打独干。
在东方文化传媒实习电影的后期剪辑一段时间后,他攒了一些钱,正好西郊村加入渔业网箱养殖,他便积极地入股参加了。过去他骑自行车时经常路过这里,常常幻想着有一天能够成为鱼儿们的主人。结束实习后,打理渔场成了他的真爱。他进入夏玥的网页牌类游戏设计,他俩还做梦能去参加像LOL或者传奇的网游设计,因为它的制作时间可以掌控,只上一个班,这样他可以把其余的时间用来侍弄渔场。他执着于宅地理念——完全地自力更生。他和秦澄一起动手兴建了自己的家,他的大部分食物是自己在厨房里加工、端出来的,依循天气和季节过活。最终,他高兴别人为了照顾孩子而必须费力找钱时候,他依然不必负起那种沉重的责任。
若站在楼板上伸一伸懒腰,两只手就要把灰黑的屋顶穿通的。从前面的梅兰巷里踱进了那房子的门,便是房主的住房。在破布,洋铁罐,玻璃瓶,旧铁器堆满的中间,侧着身子走进两步,就有一张中间有几根横档跌落的梯子靠墙摆在那里。用了这张梯子往上面的黑黝黝的一个二尺宽的洞里一接,即能走上楼去。
这套房子的房主,是一个五十来岁的弯腰老人。他的脸上的青黄色里,映射着一层暗黑的油光。两只眼睛是一只大一只小,颧骨很高,额上颊上的几条皱纹里满砌着煤灰,好像每天早晨洗也洗不掉的样子。他每日于□□点钟的时候起来,咳嗽一阵,便必要去买些酒来喝喝,一个人坐在床沿上瞎骂出许多不可捉摸的话来。
这老人是退休教师,本来打算把房子卖给洛雨它们,但是他的太太提醒他就不能享受黑主学院的图书馆、运动场和美丽的校园风景了,于是他只是租。洛雨看他正在理画架,先把它们叠成了两方堆,一堆小些,一堆大些,然后把两个二尺长的装画的画架覆在大一点的那堆书上。这一堆书和画架白天要当写字台,晚上可当床睡的。摆好了画架的板,他在画旁边散落着几个苹果的一个插满玫瑰的花瓶,洛雨见他用炭黑色铅笔往上面抹阴影。
“你天天在这里看的是什么书?”他操的是柔和的苏州音,听了这一种声音以后的感觉,是怎么也写不出来的,所以我只能把他的言语译成普通的白话。
我洛雨听了他的话,反而脸上涨红了,所以只是含含糊糊的回答说:“我并不在看书,不过什么也不做呆坐在这里,样子一定不好看,所以把这几本书摊放着的。”
他听了这话,又深深的看了洛雨一眼,作了一种不了解的形容,依旧描一个苹果。
幽微情思到了晚上时,他的脑筋稍微清新一点下来,也就和秦澄说起,她只是淡漠,冷淡地说道:“你怎么打算学画了吗?不如学吧!给我画张像……”洛雨自好哑口无言。秦澄忽而手里拿了两包用纸包好的物件走了上来,她把手里的纸包放了一包在他面前说:“这是一本电子琴谱,你的电子琴一直放在角落里,今天,我和钟华聊起,她非要送我这本琴谱!”
洛雨替她拿住了纸包,她就开了门邀他进房里去,共住了这些日子下来,她时而高兴他、时而又对他非常反感。他见她依然保留着初见他的时候脸上流露出来的那一种疑惧的形容。
两人的卧室房里有一扇朝南的窗,太阳反射的光线从这窗里投射进来,照见了小小的一间房,由二条板铺成的一张床,一张黑漆的半桌,一只板箱,一只圆凳。床上虽则没有帐子,但堆着有二条洁净的青布被褥。半桌上有一只小洋铁箱摆在那里,大约是她的梳头器具,洋铁箱上已经有许多油污的点子了。她一边把堆在圆凳上的几件半旧的洋布棉袄,粗布裤等收在床上,一边就让他坐下。洛雨看了她那殷勤待他的样子,心里倒不好意思起来,所以就对她说:
“我们本来住在一处,何必这样的客气。”
“我并不客气,但是你总是望向我,我不理会你,我却觉得对不起得很。”
“你何以总是想着不好的事情,不出去找点好的事情做做?”
“我原是这样的想,但是找来找去总找不着好的事情。”
“你真这么觉得?”
“交朋友是好的事情吧,但是到了这样的时候,他们都不和我来往了。”
“你心里只觉得苦吗?”
“我在看着你时候就不觉得了。”
“你怎么专会这么油嘴滑舌的?”
她问到了这里,洛雨忽而感觉到他自己的现状了。因为自去年以来,他只是一日一日的委靡下去,差不多把“我是什么人”、“我现在所处的是怎么一种境遇”、“我的心里还是悲还是喜”这些观念都忘掉了。经她这一问,他重新把半年来困苦的情形一层一层的想了出来。所以听她的问话以后,他只是呆呆的看她,半晌说不出话来。她看了他这个样子,脸上就立时起了一种孤寂的表情,微微的叹着说:
“唉!爱情里有生也有死,真是悲伤啊……”
微微的叹了一声之后,她就不说话了。
他看她的眼圈上有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