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熏尤缓缓抬眼。
不知为何,那样的目光,窦栈心里陡然腾出一丝不详的疑云。
她语气清冷如秋:“与我们共犯的那个孩子,曾在五侯爷府常住,后来,又入大将军府,现金,应当是在宫里。”
似乎明白过来她要说什么,窦栈陡然全身被针扎过一般,陡然拍案而起:“给我堵住她的嘴,现下立刻乱棍打死!”
熏尤嘴角扯出一丝笑容,几根棍棒用力地砸向她的背脊,她嘴角顷刻沁出血丝,却卯足了劲一个一个字说得清楚。
“她叫,窦归荑。”
猛然吐出一大口鲜血,乱棍之下,她狠狠地抽搐起来。
她的嘴被堵上,连吐血也不能再吐。青釉心碎欲绝,却被人狠狠按住分毫不能动弹。
终于,她不再挣扎。
她的目光与青釉对上,然后,缓缓地暗淡下去。
如同璀璨的星辰陨落一般哀伤,却又夹杂着希冀与安宁。
她原本就只是一把利刃。
折了便折了,终归还是守住了该守护的人。
窦栈将桌上的东西清扫而下,顿时一片稀里哗啦乱作一团。他侧过脸看到文官毫不停歇的的手,脸上青经暴起:“撒谎,放肆!”
棍棒声终于停下,青釉爬到熏尤面前,摸着她已经冰冷的双手,陡然泪如雨下。
“给我拖出去,碎尸万段!她说谎,说谎!”窦栈怒气凛然地说道。
青釉全身一震。尔后,缓缓地回过头来,朝着窦栈一个叩拜。
“罪女同认罪,招供同党,窦归荑。”
“给本官乱棍打死,还愣着做什么!”窦栈几乎暴跳如雷地吼出声。
“窦大人。”文官朝着窦栈作了一揖,瞥了一眼青釉,平静道:“这是唯一的罪人,若是打死,线索便断了。况且,大人方才承诺,招供同党,便留性命,朝纲审讯之法不可乱,还望窦大人秉公。”
窦栈脸色白了白。
然后,跌做回位子上。
瞥了一眼堂下的青釉,咬着牙说道:“杖责三十,拖下去。另一个,悬颅十日,以警世人。”
☆、第四十章。初触心房
宣室殿内,郑众听完急事请奏的言管随使的话后,脸色陡然变了变,瞥了一眼堂上继续执笔而绘的刘肇,不禁垂眸斟酌了一下话语,方才上前,简练地说了些话。
刘肇笔下一顿。
眼眸陡然暗沉。
“陛下,可如何是好,如今言官们还在等着宣人上堂呢。”郑众神情也颇为纠结地说道,不过更多的,是揣测着身边年轻君王的神色。
刘肇瞥了一眼笔下的画。
远处山水婉约,近景流水蜿蜒。唯有一株笔锋颇有韵味的荑草,屹立于石后,身形婉柔却透着坚韧。
画嘛,着实是好画。
不知他在想些什么,良久,说:“端和郡主贵体抱恙,不便入堂,如今正在太后殿里休养,如有必要,便挪步前往太后所居的承明殿一趟吧。”声音稳妥悠扬,听不出喜怒。
然而听到圣意的随使,却神色惶恐了,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先应着,回去同大人慢慢商量。
待到随使离开后,他伸出手摸了摸作画的布帛,触手细腻。郑众看着他,恭敬地垂头行礼道:“陛下此画极好,只是,大约少了一首题词。奴才听闻,端和郡主诗书满腹,不若……”
“她极厌说谎之人。”刘肇轻轻地低喃,叹息一般的声音,“所以,她应该不会……撒谎吧。她应该相信,会有其他方法,可以救下那个她想要救下的人,对不对?”
郑众明白,他并不是在等自己回答他,于是缄口不言。陛下明明自己也在怀疑,却故意将话说得那样笃定。
一次两次能够用太后挡回去,那三次四次呢。
刘肇缓缓地卷起画,淡然起身,说道:“此画确是缺了题词。”
郑众清了清嗓子,说道:“摆驾玉堂殿侧殿。”
然而忽然,门外传来几声嘈杂的声音,郑众听着不对劲,抬眼细看跨门而入的人,惊了一瞬竟是忘了礼法,直接说:“护卫夜行,为何,为何你……”
刘肇也抬眸,夜行剑眉微蹙,作揖行礼说道:“臣奉召觐见。”
奉召……奉谁的召?!
刘肇脸色猛然一变,夜行看着陛下身形似乎有半步踉跄,瞬间也明白过什么,陡然起身说道:“陛下未下诏令?那么传召之人……”
糟了,郡……郡主大人!
刘肇几乎立下便飞奔而出大殿,门外的奴才吓得跪了一地。
…
…
“你这个,好像是挟持。”
归荑看了看自己腰间的这只手,再看向牢牢禁锢住自己的这只手的主人,君骘,嘴角抽了一抽。
觉得自己好像都快要对这个人五叔荒唐的行径见怪不怪了,此刻竟也是能如是淡定。
但是他带着她,一开始是四处躲藏着前进,后来时不时地在屋顶间蹦来蹦去,这就有些骇人了。
偏偏他还总是跟掐准了时间一样,好几次在她即将尖叫出声的刹那,迅速伸出另一只手捂住她的嘴。
君骘笑了笑,在一处长廊外的灌木下停步蹲下,探寻了一下周围的情况,才正视着归荑,说:“我若不用这种方法带你出来,你是绝对出不来的。”
“你的皇帝哥哥,你的太后姑母,不会让你入堂审讯,到底大不了便是一纸画押的否认供词,那么多心血还不尽是白费。”君骘看着她神色,想到她大概是没听懂,静下心神听了听周围的动静。
确保了安全后,他伸出手抓住她的肩膀,说:“归荑,我接下来说好的话,你听清楚了。”
“现在的情况,是你的五叔叔在千里之外征战沙场,根本管不了你那个青釉姐姐的死活,而你五叔叔留下用来给你青釉姐姐保命的朝月璧反而成了她的催命符,你叔伯们一心算计想要置她于死地,和她一同被诬陷入狱的另一个人已经被屈打至死……”
死这个字,似乎给归荑带来了些许震动。
“你如果再不救她,下一个死的就是青釉了。”君骘认真地说道。
“怎么做……我,我可以做什么?我不知道,像我这样的人……”归荑似乎有些慌乱,下意识地紧紧抓住了君骘的手,君骘垂眸扫了一眼两人交握的手,复而看向她,似笑非笑道:“这倒是你第一次这样依赖我。”
归荑抽回手,君骘目光烁然,说:“那么,我问你两个问题,第一,如果救下她的路子,是以将你自己陷入危险的境地为代价而开辟出来的,你愿意吗?”
没有想到他这样问,归荑犹豫了一下。君骘细细观察着她的反应,心里却是在感慨,原来她也是会犹豫的。
却没想到,犹豫过后,她语气有些微弱地说:“救……救。”
她这句话回答得有几分天真可爱,君骘不由得一笑,那笑意里,竟是含着几分温暖。
“第二个问题……”
“我,我想问一下。”归荑脸色有些苍白,抓着君骘的袖子,打断他的话,目光烁然地与他对视,“如果救下她的话,我……我有没有可能,活下来……”
君骘嘴边的笑意忽然凝注了,归荑似乎更加害怕了几分,目光瞥向一边说道:“我……我知道你看不起我,可是我……我不想死啊……可是,可是青釉姐姐……”
这个……笨丫头。
风吹拂着灌木,飒飒作响,日光投影下的斑驳光点映在两个人身上。少年身形颀长,目光里难得深邃温柔地思索着什么,盯着女孩闪烁不定的目光,轻轻伸出手。
将她,拥入了怀中。
君骘自己似乎也愣了一下,缓缓松开她,然后恢复了漠然中带着几分慵懒的神色,斜睨着她说道:“不会死。救下她,你顶多受一些没必要的苦楚,但是,不会死。”
女孩眼底的光芒一跃而起。
君骘斜睨着她的神色,背脊却意外地一直僵硬着。
这个孩子,刚刚误会了他的话,以为要她救下青釉的意思,就是以命换命。可是即便如此,她还是犹豫了。
为了救下那样毫无干系的人,甚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救下的,是曾经动过念头要杀死自己的人。
在五侯爷府邸的时候,君骘看到过那样的眼神,青釉眼底,苦苦压抑着的,无尽的憎恨。
他知道,青釉曾经想要杀死这个孩子,如果当时不是他在场,那个女人很有可能已经这么做了。
已经在心里和自己说过很多次,这个孩子只不过是自己一张保命符而已。但是此刻,他却深深地看着她。
表面上看,是他一次又一次地帮助她,救下她的命。可实际上,他也不过是在打着利用她的算盘。但至少这个孩子,确实真的救下了他的命。
那一日被追杀,气息奄奄,如果不是她傻,他可能早已一命呜呼。
那一日挽金阁,他步步为营,如果不是她傻,他不可能能够在窦府安置出一席之地,以窦家为奴的方式躲开雒阳城里城外邓家人天罗地网的追杀。
而他对青釉的陷害,也让他成功地摆脱了奴才的身份,窦南筝承诺他,提拔他作为窦府的门客。可窦南筝却不知道,他那以让窦家作为把柄将漏网之鱼一网打尽的“供词”,同时也成为让青釉,这个梁氏孤女死里逃生的,唯一的希冀。
然而,她生死胜败,她一念之间。
“第二。”不知为何,君骘忽然不愿再与她对视,只是侧过脸用余光瞥着她的神情,说,“如果一个谎言,能够救下一条人命。这样的谎,你可愿圆?”
归荑怔忪。
她依旧握着的他的衣袖的手,忽然松开,手无力垂下。
“还记得那一日闹市上,你赌棋之事吗?”君骘轻轻说道,回过头,盯着她有些逃避的眼神,说,“你只要觉得你是对的,用什么手段,又有什么重要?只要最后能够达成那个目的,即便是依靠谎言,又有何所谓?”
“既然青釉姐姐是无罪的,那么真相到最后一定会……”归荑急急地反驳。
“那一日。”君骘气定神闲地打断她,“你同样也是占尽了理。”
“这样和你说,假若回到那一日,你是愿意被那人定罪入狱苦苦地受尽折磨来等待那早已是珠胎暗结的两个人某一日忽然良心发现给你一个所谓的公道,还是愿意拿出腰牌,以权力相压的方式来让恶人终有恶报?”
归荑的脸色有些苍白。
“我不相信你。”归荑陡然站了起来,声音有些高扬,眼眶红红的,说,“我才不要相信你说的,任何一个字。我去求表皇兄,我才不要听你胡言乱语。”
说完就像是要走的样子。
那个人,如果是那个人的话。一定能够想出两全之法。她信她的表皇兄,她才不要相信他。
“不信我的话,青釉会死。”君骘站了起来,目光凛冽如寒冰,说,“你还小,很多东西不明白。我只告诉你一句话,你的表皇兄,你的皇姑母,包括你在雒阳城里的每一个人,都不是看上去那样简单。”
归荑脚步顿了一下,忽然加快了向前走的步伐。
“要我告诉你,现在你回去的话,会发生什么吗?”君骘依旧站在原地,目光更加森冷,说,“你会被软禁,对外会声称你重病无法接受审讯,然后提供出一份由窦家人拟好的冠冕堂皇的供词,供词里的每一句话都足以让你的青釉姐姐被凌迟处死,当然,最后她的结局,也是如此。”
“没有人会把青釉的死讯传到千里之外,三个月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