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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孩子几年不见,精进多了!”青衣人缓缓击掌,若有憾意,“我当年何尝不是从商道中领悟天道,从而练成武功,只可惜道心得来容易,守住却很艰难。武功本就是恃强凌弱,神武不杀,谈何容易。我武功越强,野心越大,渐渐不能克制欲望,道心失守,坠入人欲之中……”
说到这里,他沉默良久,方才续道:“我道心一失,神通便生不谐,以至于难以驾驭体内的奇门真气,抑且神通越强,不谐越多,体内真气不但难以运用,更有反噬之势,稍有不慎,性命不保。”
陆渐担心道:“那可糟糕至极,那么前辈如何抵御?”
青衣人道:“这武功合于天道,人力再强,又能与天道抗衡么?是以遇上此事,唯有顺天而行,强行抵御,只会更糟,就好比治水,鲧用封堵,洪水越大,大禹疏导,十年成功。我当年自负才智,也曾想出种种抵御法子,不料抵御之力越强,真气反噬之势也就随之越强,捷如影响,屡试不爽。到这时,我才算明白,人力渺小,天道至大,什么‘人定胜天’,统统都是狗屁。”
陆渐叹道:“那么怎么才算顺天而行呢?”青衣人失笑道:“你方才不是说过么?”陆渐心念一动,脱口道:“损有余而补不足。”
“不错!”青衣人叹道,“老天爷与人不同,人类尊崇强者,上天却憎恨强者,因此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雷必击之,水满则溢,月盈必亏。故而我思索良久,但觉如要化解体内不谐,唯有顺应天道,由强变弱,由有余变为不足。”
陆渐讶道:“如何由强变弱,由有余变为不足?”青衣人道:“有两个法子,第一便是自废武功……”陆渐惊道:“那怎么成?”
“是啊。”青衣人叹道,“我这身武功练来不易,经历了无数辛苦。自废武功虽能治本,但要当真施行,却又十分舍不得。于是退而求其次,用了第二个法子。那便是:自封经脉,不再动武!”
陆渐恍然大悟,点头道:“无怪先生隐居在此,竟然是为这个缘故。”青衣人道:“只可惜这法子治标不治本,反噬之事仍有发作。故而今日对头一来,危急关头,我忍不住破封动武,结果闹得真气大乱,如非你出手襄助,我如今已然做了泉下之鬼。”
陆渐暗呼惭愧,说道:“今日的事由我而起,自当由我抵挡那两个恶人。但除了这两个法子,就没有别的法子么?”
沧海22 柳暗花明之卷 柳暗花明
地底一时沉寂如死,过了良久,青衣人轻叹一口气,缓缓道:“这些年我静中参悟,也想到一个奇妙法子,只是行起来有些艰难。”
“先生请讲。”陆渐慨然道,“无论什么法子,小子定当全力襄助。”青衣人道:“我仔细想过,当年所以无法御劫,一则天道使然,二则是势单力薄。你想一想,反噬真气是我自己练成,抵御反噬的神通也是我自身练成,如此一来,就好比自己的手打自家的脑袋,要么手痛,要么头痛,怎么打都是痛呢。”
陆渐听到这比方,不觉笑出声来。青衣人也笑:“所以说一人计短,二人计长,若有一位绝顶高手依照我的法子,助我御劫,或许能够成功。只是这等高手委实难找,即便找到也未必帮我。”陆渐道:“为何难找?”“第一,”青衣人道,“这位高手须得臻至‘炼神返虚’的境界,若不然,全无用处。”
陆渐奇道:“这是为何?”青衣人道:“所谓御劫,并非助我抵御真气,而是助我抵御心魔,只要心神明照,我就能以神驭气,真气反噬也就不复存在了,但若这位高手没有抵达炼神之境,便无法与我神意相合,助我抵御心魔。只不过,天下间,炼神高手少之又少,与我也无交情,岂会帮我?”
陆渐沉吟道:“炼神高手,近百年来寥寥可数,万归藏,谷神通,鱼和尚,可惜万归藏和鱼和尚大师均已去世,炼神高手,便只剩谷神通了。”
青衣人身子一震,脱口道:“鱼和尚死了?什么时候?”陆渐道:“大师数月前在东瀛坐化,当时我便在他身边。”青衣人吐一口气,悠悠叹道:“自作孽不可活。”陆渐怪道:“你说鱼和尚大师么?”“不是。”青衣人仿佛悚然惊醒,苦笑道:“我说别人。你小小年纪竟知炼神高手的掌故,见识不弱。”
陆渐道:“这些都是赢万城说的。”青衣人点头道:“赢万城贪财如命,但年老成精,见识倒有过人之处。”陆渐默然半响,忽道:“赢万城还说了一句话,也不知真假。”青衣人道:“什么?”陆渐吸一口气,道:“他说晚辈不才,亦是炼神高手。”
青衣人略一沉默,忽地笑道:“你自己以为呢?”陆渐叹道:“我也不知,但这些日子,身上确实出现许多奇怪之处,叫人想不明白。”青衣人淡然道:“譬如幻化他人本相么?抑或隐脉显脉一气贯通?”
陆渐惊地跳将起来,失声道:“你都知道了?”青衣人道:“我初时也只猜测,听你自称炼神高手,方才确定。”陆渐心神少定,自觉失礼,讪讪坐下道:“那么我算不算炼神高手。”青衣人默然时许,缓缓道:“自然算的。”
陆渐欢喜道:“这么说,晚辈就能帮助先生御劫了?”青衣人叹一口气,道:“孩子,你何苦这样热心?”陆渐道:“只要先生病好,晚辈便觉欢喜。”
青衣人呵呵直笑,笑声中殊无暖意,徐徐道:“那么你助我御劫,可有什么条件?世间财富权势,美人佳丽,你想得到的,我便给你找得出来。”陆渐一楞,忽觉心血上涌,愤然道:“前辈小瞧我了,谷缜与我生死与共,情同手足,你是谷缜师长,也就是我的师长,师长有难,做弟子的岂能坐视不理青衣人一时沉默下去,良久方才吐一口气,徐徐道:“好吧,今日你若助我脱劫,我对天立誓,将来你我为敌,我饶你三次性命。”
陆渐听得奇怪,心道:“我怎么会和前辈为敌?这前辈伤得太重,糊涂了么?”正觉迷惑,却听青衣人又道:“你再想想,次番助我御劫,未必成功,若有闪失,你我势必同归于尽。”
陆渐道:“不必多想,救人如救火,我帮前辈,只求心安。”青衣人唔了一声,默然不语。陆渐心急道:“前辈还不传我解救法子?”青衣人笑笑,说道:“你何必着急,吃饱睡足,养好精神再说。”陆渐道:“这里黑咕隆咚,哪有什么吃的。”青衣人道:“你仔细听。”陆渐凝神细听,倏尔听见一声轻响,分明是鱼儿摆尾。陆渐喜道:“水里有鱼?”青衣人道:“不错,你手上功夫了得,捉他易如反掌。”陆渐听得吃惊,心道此人不愧是谷缜师父,见识了得,自己的本事他都了如指掌。想着跳入水中,抓到一条十斤大鱼,游回岸上。那鱼全无鳞甲,光滑细嫩,血肉融化也似,通体透明,可见内脏筋骨。陆渐看得惊奇,说道:“前辈,这鱼的样子真实奇怪。”
青衣人道:“此地与地底阴河相通,这些怪鱼都是在阴河寒泉中长大,肌理细嫩无比,抑且生来不见阳光,血肉不似地面生物,月久年深,化为无色。要知这阴河水至寒至阴,本来不能活物,此鱼长在玄阴之地,乃是阴中之阳,能够滋补人体元气,对习武之人,效力尤佳。”
陆渐大为欢喜,将鱼肉分为两半,和青衣人分别吃了,怪鱼禀赋寒气所生,腥气绝少,肉质佳美,生吃亦饱口福。两人相对生吃鱼肉,间或抬头互望,不由得齐声大笑。
吃了鱼,陆渐喝了两口阴河寒泉,只觉冷冽入腹,牙床生痛,运起神通方才驱散那股寒气。坐了片刻,问道:“前辈,你为何不问谷缜怎么死的?”
青衣人淡然道:“生就是生,死便是死,这世上无时无刻不在死人,有的老死,有的饿死,有的淹死,有的烧死,有的坠崖而死,更有的被刀杀死,死的法子千奇百怪,结果却只有一个。既然万法归一,怎么死的,不听也罢。”
陆渐本想青衣人听了谷缜死因,必然极为同情,不料竟被他三言两语,轻轻堵回,正想再说,青衣人忽地斜卧石上,呼吸匀细,倒头即睡。陆渐大感无趣,也只得倒头入睡。
睡了许久,悚然惊觉,抬眼望去,那青衣人早已苏醒,一双眸子灿如寒星,在黑暗中闪闪发光。“你醒了么?”青衣人道,“我传你一个心法,呆会儿御劫之时,你依法行功,不得有误。”说罢便将口诀说出,大抵是些收敛元神,以神驭气的法子。陆渐用心记住,依法修炼。他所练的“金刚六相”,本就是六种神意,以这六种神意驾驭“大金刚神力”,亦是“以神驭气”,和青衣人的法子异曲同工,故而陆渐练起来,颇为容易,练了两个时辰,便已大致学会,但觉肚中饥饿,又捉了一条怪鱼,和青衣人生吃充饥。
吃饱之后,青衣人道:“孩子,你如今后悔,还来得及。”陆渐大声道:“前辈小看人了,我虽不是君子,说不来九个鼎的大话,但说出来的话,七个鼎八个鼎还是够的,既然答应为前辈御劫,是生是死,绝无翻悔。”
青衣人略一沉默,颔首道:“好小子。”忽见陆渐扭捏起来,支吾道:“有一件事,不知当问不当问。”青衣人道:“但说无妨。”陆渐道:“呆会儿也不知是生是死,怕的是,小子死后,仍不知前辈大号,未免有些不敬。”
青衣人略一沉默,笑道:“我自号若虚堂主人,你叫我若虚先生便是。”他始终不以真名相告,陆渐颇感奇怪,但也不愿强人所难,只得点了点头。
青衣人又道:“呆会儿行功之时,你知觉任何异象奇观,均莫理会,无比谨守心灯,不为所动,若被幻象激动,必然前功尽弃。此事关系你我成败生死,莫要忘记了。”陆渐答应了,两人相对静坐,各演心法,不多时,万虑澄空,神意交会。陆渐忽地身子一震,眼前黑暗顿然明亮起来,一时间,陆续涌现高天迥地,广袤无垠,目爽心开,神为之飞。
陆渐大感奇怪,自己分明身处地底阴河,怎会看到如此景象。心念甫动,耳边雷声大作,风云疾涌,万里长空乌云聚合,日月无光,道道闪电裂云穿空,有如金蛇乱走,映得天空忽明忽暗。炸雷一个接着一个,此起彼伏,成千上万,几如一声,同时爆发,震动田地。陆渐心跳也似随那雷声越跳越快,似要挣出胸膛,心跳与雷声混杂,咚咚隆隆,响彻耳畔。
雷电持续不久,忽起龙卷飓风,陆渐忍受片刻,忽觉身子一轻,竟然随风飘起,宛如一羽鸿毛,在狂风里飘飞跌宕,不由自主。闪电道道从天而降;蜿蜒屈曲,汇聚在他身上,肌肤如炙,痛中带麻,仿佛置身天地洪炉。痛苦中,暴雨轰然如注,雨水粗若儿臂,泻在身上,湿意漫生,如处汪洋大海,四周水波万倾,无边无垠。心念方动,景象忽变,雷电风雨如故,身周却已是茫茫大海,洪波涌起,鱼龙潜跃,巨鲸吞舟,老蛟起舞,纠缠咆哮,响彻海空,森森利齿,触手可及,巨浪如雪山银城,横天压来,伟力磅礴,似要粉碎万物。
种种幻境光怪陆离,叫人目眩,尤难受的是,幻境里种种感觉无比真实,陆渐如非多次经历“黑天劫”之苦,心志坚强无比,只怕早就惊骇崩溃。
那海景越变越奇,蓦然间,万籁俱寂,雷静,风息,云散,雨歇,潮退。瞬息工夫,沧海桑田。陆渐踏足实地,不及庆幸,前方大地巨声隆隆,摇动起来,土皮起伏,千峰万岭拔地而起,又见大山分裂,山峰断折,喷出百丈地火,熔岩四流,陆渐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