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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微愠,“你懂不懂规矩?身为女人,乱举手叫侍者,你应该告诉我你要什么,然后由我告诉侍者。”
    我一怔,“哦,是吗?”失敬失敬。
    “你要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
    “刘振华。”
    “哦,刘振华,我要一瓶普意菲赛白酒!七五年是好年份,外加一碟子白汁带子。”
    他唤来侍者,替我叫食物。
    酒一来,我取过面包就大嚼起来,别说是对牢这种小朋友,就算对面坐着大明星,也就是这个样子,我饿。
    刘振华看着我,一脸惊恐,“你怎么像流浪记里的三毛?上次见你,你明明是个大律师,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我抬头,“别后悔,”我大口喝着酒,“我来付这一顿饭的账单。”我要用食物来溺毙我的烦恼。
    他笑了。
    我擦擦嘴,继续吃,“你在什么地方念书?”
    “早毕业了,我在做事。”
    “难得,”我问:“在那间银行?”
    “我并不是做银行。”
    “哦?做什么?”我停下来。
    像他们那种男孩子,多数读了管理科硕土回来,千篇一律在银行里做襄理之类,赚三五七千元自己花。
    我问:“你干哪一行?”
    “我是电视剧演员。”
    “演员?”这次我真的跌眼镜,“你是一个演员?俗称明星?”
    “正是。”
    “我没有看过你的戏,”我说:“你拍的是武侠片?”
    “你不看电视?”他很失望,“晚上你做些什么?”
    我摇摇头,“晚上是我做功课的时候,”我很抱歉。
    “这是我唯一的成就,你这个狠心的人,你怎么可以不看我的剧集?”他很有趣。
    “实在太浪费时间了。”我说:“有些人一晚看四小时电视,我有这个精力,宁愿用来学史华哈利士语。”
    他情绪忽然低落。
    “喂!”我推他一下,“我一样请你吃饭,别哭丧着脸。”
    “名气是我唯一的武器,你根本不认识我,叫我怎么开始?”
    “开始什么?”我又扬一扬手,“伙计,给我一客鲜草莓,奶油放多些。”
    他拍一拍桌子,“你到底在不在听?”
    我吓一跳。他真好胆子。
    我看看他,“对不起。”他比法官还威严。
    “你怎么搞的?一天到晚心不在焉,对人没些尊重,你书念到什么地方去了?为什么这样粗糙?”他责备我。
    我瞪着地,我从来没有给人这样子连珠炮似的攻击过。
    “做一个普通点的女人有什么不好?”他问。
    我微笑,“我不止是一个女人那么简单,我是方明涛大律师。”
    “大律师不下班的吗?”他责问。
    “一个人要能放能收才算真正的能干,我知道,是以我从不承认自己能干──好了,我吃完了,”我不打算再同他夥下去二手召来侍者,“结账。”
    他叹口气,“我来请。”
    “不必客气,下次才轮到你。”
    “还有下次吗?”他问。
    我取过外套,“甚么都有可能。”
    走到街上,他硬要送我,我一定不肯。在街上傻站,忽然有一堆女孩子发现了他,开头是回头张望,后来就叫出来:“刘振华!”拥上来叫他签名,我趁机会叫部街东坐上去,向他招招手,走了。
    我嘘出一口气。约会我?这样子的毛头男孩子来约会我?我累得还不够交关吗?
    第二天我没有事,想出去买几件衣裳,一出门,就看见那个刘振华站在我们口,倚在一辆日本小跑车旁边。
    我非常诧异,“你干甚么?”
    他扬一扬手中的花,“我像在做甚么?”
    我笑说:“像是车子驶到这里刚刚坏了。”
    “我追求你。”
    “别瞎说,听说你们这一行是很忙碌的,连吃饭功夫都匀不出来,还不快去工作?”
    “喂!”他叫住我。
    我上自己的车,“刘振华,我可以做你的妈妈,你请回吧!”我将车子开出去。
    到了购物中心的停车场我才发觉地跟了上来。
    我假装没看见,自顾自停好车走。
    他那种手法在十七八岁女孩眼中,无疑是荡气回肠的佳作,可是我是个千年成精的塑胶花,吃的盐多过他吃的米,过的桥多过他走的路,一颗铁石般的心不打算为任何人软化,他英雄无用武之地。
    我进名店试穿衣服,女售货员很端庄,对橱窗外在张望的英俊小生一点不感兴趣。
    我买了必须要买的东西,打电话到杨必业的写字楼。
    女秘书说:“方小姐,他出去开会了。”
    我道谢,然后挂上电话。我只好到附近茶座坐下。
    刘振华如影附形的跟上来,“这次我请客。”
    我看他一眼,“整件事是没有可能的。”
    “我不是要你嫁我。”
    我啼笑皆非、“快去约家瑛吧,她有的是时间。”
    “做个朋友又何妨?”
    “我们的确是朋友。”我说:“不然我怎么会对你说话?”
    “女朋友。”
    “小朋友,别开我玩笑好不好?”
    “我不是开玩笑。”他很固执。
    我温和的说:“我已经有男朋友了,人家是一个成熟的男人。”
    他狡滑的说:“你要我向你证明我也已经成熟?”
    “刘振华,你回家吧。”
    他叹一口气。
    我喝一大口白酒。
    “我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已经爱上了你。”他说。
    “原封不动把台辞搬过来用。”我看他一眼。
    “真的,你同家瑛她们不同。”
    “当然不同,我比家瑛大二十年。”
    “我可以肯定,从你那里,我可以学到很多。”
    “学甚么?”我会心微笑,“学到法律的知识,抑或床上七十三式?你都错了。”
    他涨红了面孔,“你不相信,我没有法子。”
    我笑了,拍拍他的肩膀。“老兄,那边又有人来叫你签名了,这顿饭你付吧。”
    我站起来走。
    才到家,女佣说:“杨先生找你找得急。”
    我回电,他劈头就问:“你开幼儿班授课?”
    我暗地咒骂一声,哪个嚼嘴的将来落拔舌地狱!把消息传得那么快,这种人,办正经事如果这么落力,早已发了财立了品。
    “没有的事。”
    “有人看见你同一个男孩子走,像两母子。”
    “别那么夸张好不好?”我愤慨,“人冢也有廿三四岁了。”
    “听,不打自招。”
    “想干甚么?”我问:“找甚么碴?”
    “我过来陪你。”
    “不要!”
    “新欢会找你?”
    我说:“杨必业,你少滑稽,我同你两个人都是个年老妖精,说什么不要紧,人家可还是纯洁的青年,而且事业刚开始,一旦行差错错,一生就完了。”
    “哗,这么替别人若想。我过来好不好?”
    “你在我家进进出出,甚至过夜,谁说过不好?”我啪一声挂断电话,真无聊。
    我在做功课的时候他来了。
    他推开我面前的参考书。
    我脱下眼镜放桌上。
    他取起我的眼镜把玩,“你远视得早。”
    “什么远视,干脆说是老花,不就可以了?”我叹口气,“头发也白得早。”
    “啧啧啧,才四十岁不到。”
    “你想说什么,杨必业?”我微笑。
    “他知道你老花吗?他知道你染发吗?他知道你的臭脾气?他知道你临睡要服药?星期天什么地方都不愿去,听十小时音乐?”
    “你想说基么?”
    “我想说:人不如旧,你与我在一起,不必做戏。”
    “我一向不做戏。”
    “多多少少总有一点吧!真的,日子久了很辛苦。不比我俩,人到中年,一切凑合,振作起来的时候打扮一下,也还顶充得过去,你想清楚好了。”
    “你说什么?我不用想都很清楚。”我白他一眼。
    “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
    “看谁紧张,看谁害怕?”我微笑。
    “明涛,我们太过知彼知己,简直站不起来。”
    “可不是。”
    我的心情似略为放宽。
    “结婚吧!”他说。
    我不响。
    “我订了套首饰,你要不要去看看?”
    我推开书,“我们出去吃饭吧。”不想再说下去。
    早上,天色还算好,除了少许烟霞外,很光亮,我照例睡眠不足,打着呵欠,活脱脱似个瘾君子。
    “嗨。”
    我转头。
    刘振华穿了运动装倚在他的车子边,朝气十足。
    我想起杨说我们像两母子,不禁不服气。这种笑话由我自己来说无所谓,出自他的嘴巴是侮辱,我很生气。
    “你又来了?”
    “是的,送你上班,今天我休息。”
    “我不用你送。”我说:“我惯了一个人。”
    “去哪里?”他非常坚持,“女人不可以独来独往。”
    “北九龙裁判署。”我说。
    “做律师是怎样的?”他很羡慕,“我小时候一直希望能够做专业人士。”
    “怎么样?读书的时候很辛苦,压力很大,毕业后建立声望花掉我十年,现在?为大众服务。一般人以为做专业人士最开心,高高在上,事实上刚相反,任何人只要付出些少代价,专业人士便得为他们服务得鞠躬尽瘁。”
    他似乎不大明白。
    “演戏也是专业,观众捧你场,花少许代价,你就得日日求进步,多累。“
    他点点头,“你说话根有意思。”
    “中年人生活经验丰富,当然比少女的哈哈哈有些示同。”
    “何必把自己说得那么老?为保护自己?j他笑,“我不会侵犯你。J
    “叫人看见你与我出入,不大好。”
    “对你不好?”他似乎很受伤害。
    “怎么会?”我说:“对你不好,当红的小生明星……应当保持形象纯洁。”
    “你说得对,还是做普通人最好。”他说:“没有压力。”
    我看看腕表,“再跟你说就迟到了。”
    我扭地不过,还是上了他的车。
    在车中他絮絮告诉我他的一生。我有一双耳朵,他的一生非常简单,中学毕业后考上演员训练班,一炮而红,很多女孩子追求他,他的朋友甚众,他偶然的机会认识家瑛他们,再联带见到我。
    他一定要坚持爱上我。
    这我相信,他们的爱是泛滥的,略为欢喜便称之为爱,来时似一阵风,去时也似阵风,当时认真得不得了,随后忘得一乾二净。
    不比我们中年人,一件旧衣服要送人还得考虑迟疑半晌。
    他们有的是精力,有的是时间,花费一下,根本不算得什么。
    略感兴趣便是爱。
    ──我爱巧克力杏仁糖!
    ──我爱沙宣牛仔裤!
    我爱巴黎。
    我爱──
    一切都是爱,爱的世界。
    他们的情感还未转酸。
    我问:“你几岁?”
    “九月就廿二岁了。”他问:“你呢?”
    我,还不能够做他的妈,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