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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儿,我求求你……”
他手臂在发抖,嗓音渐渐哑了下去。
“别再生我的气了……”
腰肢被他抱得发疼,力气大得连喘息都变得艰难起来,明霜却愣在他肩头,怔怔的,听着他极其细微,却又很是分明的饮泣声。
他在哭……
相识那么久了,她从来没见过他落泪。
原来她,已经把他逼到这个地步了么……
“我……”明霜抿了抿唇,竟不知要从何说起,“我没有要嫁给谁,是明绣,不是我……”
天幕里,云团再度将明月覆盖住,屋内的一切模糊不清,偶尔有鸮鸟啼叫两声,余下的都是寂静。
这个姿势并没有持续太久,江城松了手,低低道了声对不起,默默地抱她上床,再默默地替她整理好衣衫,然后悄无声息地离开。
房间里还是一片漆黑,那股淡淡的酒香却始终没有散去,明霜靠在床边,抬手从肩上捋过,衫子上带着些许湿意,冰冰凉凉的。
她微微启唇,然而面对着眼前空无一物的世界,什么也没说出来……
明绣嫁得很匆忙,因为是给人家做妾,自然谈不上排场,王家那边来了一顶轿子,把人往里面一塞,就抬走了。
没有她梦寐以求的十里红妆,也没有八抬大轿,一路上冷冷清清的。
这回,在门外送她的只有明霜一个人了,想起上年明锦出嫁时的情景,风光无限,羡煞旁人,虽说对于明绣她并不算喜欢,可是落到这个下场,终究还是有些惋惜的。
过了几日,明英从大理寺放回了来,衣裳还算干净,也没有蓬头垢面,就是脸色苍白憔悴,看着她的眼神带了些颓废和空洞。
翰林院肯定是不能再去,明见书又想法子把他弄到吏部来做主事,品阶不高,从七品,但总比革职在家要好。
只是这样一来,明英的日子就过得更闲了,自打上次丢了人后他便心如死灰,天天在外酗酒,常常彻夜不归,叶夫人打骂数次,也拿他没有办法。
偌大的明府,那么多下人来来往往,明霜却发觉得冷寂,尤其是在早晨,推开门,满地落叶,一个人也没有,荒凉得不像是人住的地方。
引以为傲的儿子出了事,明见书又开始想方设法的和别人拉拢关系了,不时陪严涛上哪个山里赏月喝酒,不时又同哪位大人出去跑马,整天忙忙碌碌,脚不沾地。
严涛的事,明霜也曾经旁敲侧击的提醒过他。
“严世伯野心很大,论心机,爹爹您比不过他,这样人还是离得远些比较好。您和他走得越近,往后就越容易吃暗亏。”
但明见书不以为意:“朝堂上的事,你们女儿家不懂的。他有野心就让他有去,我只求安稳,能养活你们母子,养活这一大家子就行了……爹爹年岁大了,今后的路还得让英儿来。”提起明英,他迟疑了一瞬,悲哀且无奈的摆摆手,转身去摆弄书桌上的那些文书。
为什么那么多人针对他,他还是没明白。
明哲保身,其实只要把尚书之首这个位置让出来,告老归乡,还禄于君,全家自能平安风顺。可明见书又太贪心,他想别人不害他,又不想把实权白白拱手相让,天底下哪里有这样便宜的好事?
明霜坐在院中发呆,未晚正拿着扫帚低头乖巧地在清理落叶,苍茫的天幕里,大雁南飞,院墙外飘来悠远的笛声。乍然闻得朔雁悲鸣,她忽然回过神,把杏遥叫到跟前来。
“小姐,怎么了?”
枫叶从瓦檐上探下来,金黄的颜色,把她眉眼映照得很是柔和。明霜神情温暖地看着她,淡声道:“我知道你和凌书生情投意合,别管我了,早点嫁了吧。”
杏遥想不到她会突然提起这个,眼睛一酸,摇头道:“不,我不嫁,我嫁了,您怎么办啊!”
“我好好的,不需要你多事。”
杏遥冲她跪下来,含着泪道:“可是……”
“你必须得嫁。”明霜语气微变,“离开明家,这里是个是非之地,听我的。”
她怔住了:“小姐怎么忽然这么说……”
“你别管,婚事我来给你做主。”明霜将她手握着,垂眸微笑,“回头我去找刘管事说说,等赎了身,你就以我义妹的名义嫁过去。别在这儿耗着了,女人家有几年青春让你浪费的?过去做个正房夫人,多好。”
“我跟了您十年了。”杏遥紧紧拉着她的手,泪如雨下,“实在是放心不下您……”
“姑娘总是要出嫁的。”明霜摸摸她的头,含笑道,“现在我就是你的娘家人了,一定让你嫁得风风光光的。”
她这一生也不知还有没有穿嫁衣的机会,不过仔细想想,就算是穿也一定不好看吧?一个站不起来的新娘子,下了花轿,那么多人瞧着,她却只能坐在轮椅上被人推着去拜堂。
正因为知道这一切,明霜愈发想把杏遥的婚事打点好,看着她成亲,就像是替自己完成了一桩心事一般……
哪怕出嫁的不是自己,看看也好啊……
*
陆朝死了。
这个消息不胫而走,只手遮天的两朝奸臣终于一命鸣呼,严涛喜不自胜,坐在书房内捋着胡须浅笑,若不是有手下在场,只怕都能哼出歌来。
眼前最大的障碍没有了,就等着老皇帝驾崩,往后朝堂便是他的天下了。
陆朝做人太绝,以至于人人都盼着他死,而他不同,他懂得周旋,下手不会那么残忍,这恩威并施才是上上之策。
“大人。”
听到脚步声,严涛把笔放下,抬眼瞧了瞧站在面前的青年,不由一笑:“来得正好,我刚想派人找你……”
他摸着下巴琢磨道:“半个月了,明家二小姐那边一点风声也没有,怕是行不通,今天宜春郡主来向我讨你,你收拾收拾就过去吧。”
“属下正是为此事而来。”江城朝他拱了拱手,站直身子,语气平平,“郡主那边,属下怕是去不了了。”
“怎么?”严涛奇道,“出了什么事?”
他抬眼与他对视,“这些年多谢大人收留,属下往后不能替大人效劳了。”
四下里静默了片刻,严涛望着那对星眸,缓缓靠回椅子,唇边似笑非笑:“你是认真的?”
房内已有数人蠢蠢欲动,江城余光一瞥,伸手摁于佩剑之上,冷眼看他:“是。”
严涛笑容未减:“上山容易下山难,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属下心意已决。”
他很了然地颔了颔首,“啪”的一声,打了个响指,下一瞬,刀光剑影!
替杏遥订下了婚期,时间虽然有些仓促,不过也足够让她准备嫁妆。
明霜成日里闲着,于是便和杏遥一块儿做针线,未晚忙完了也会来帮忙,三个人窝在一起绣帕子和枕套。上次她准备出嫁时就攒了一箱了,这回紧赶慢赶地又绣了一箱出来。
杏遥见她这样,心里何尝不明白她的想法,左右不是个滋味,总叫她歇一歇。
明霜倒觉得忙些好,人一旦忙起来也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嫁妆是其次,凌书生如今也在翰林院做庶吉士,不大不小也算个官儿了,他为人直爽,并不很看中那些,不过喜服是门面,怎么也要挑上好的才行。
明霜开的是绸缎铺,别的没有,布匹最多,这嫁衣当然还是自家来做比较放心。她已经许久没去店里看看了,今日起了个大早,拉上杏遥准备亲自去挑料子。
“小姐,您快有三四个月没来了,真是稀客啊!”赵良玉得了消息,连账本都不看了,提着袍子跑出门迎接。
“这些天辛苦掌柜的了。”明霜含笑点头,“铺子还好么?”
“好着呢,凌大人现在高升了,想不到每个月也送几个花样子过来,我都不好意思……”他挠挠头皮,笑说,“现在街头巷尾都知道咱们这儿出了个进士,不少人上门来买绸缎,打算沾沾喜。”
“巧的很,我也想来沾沾喜。”明霜把杏遥拉到自己跟前来,“遥遥要嫁人了,嫁衣还没做呢,我觉着就用咱们家的最好……你瞧瞧可有合适的缎子?”
赵良玉大约早就猜到了,也不很意外,顿了顿便连连点头:“有有有,都是现成的,您去挑吧。回头直接让姑娘到隔壁成衣店里去,量好了尺寸,过几日就能赶出来,快着呢!”
他一面说一面迎着明霜往库房走,就在此时,高恕拉着高小婉忽然冲到她面前,老泪纵横,对着她就要跪下去。
“高先生……”明霜不由愕然,伸手去扶他,“怎么了?起来说话啊。”
“小姐……算我求求您了,您去看看大公子吧。”他握住她手臂恳切道,“大公子脱离了严大人,前几天从严家杀出来,浑身都是伤,已经昏迷两日了,情况也没见好转。”
哦,他又受伤了……
闻言,明霜抽回手来,未有所动,“高先生这话我就听不明白了,我也不是大夫,去看他难道他就能康复么?”
“二小姐……”
“遥遥。”她转头吩咐,“一会儿得空了去给高先生请个大夫。”
想不到她能如此狠心,高恕含泪摇头,“二小姐,您真是铁石心肠啊!为严大人卖命也并非大公子所愿,平心而论,他并没有害您,不是么!”
明霜背对着他,并没回头,却冷冷道:“这么说来,这件事情你知道?”
高恕哑然失语。
她面无表情,“连你也在骗我,还有什么资格让我去看他?”说完,她执拗地伸手去摇轮椅,咯吱咯吱,缓缓的,从他视线里越走越远。
第69章 【三朝书】
明霜的倔脾气杏遥是领教过的,尤其是对待身边的人,一旦发现有不忠之心,哪怕对方跪个三天三夜,她也不会眨一下眼皮。
但这次的情况有所不同,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还喜欢江城,一方面是心中难以割舍,另一方面又感到失望透顶无法信任。犹豫,迟疑,彷徨,她虽然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可是回了家也捂着被衾偷偷掉眼泪,早起一脸憔悴的神态,任谁都看得出她这段时间过得不容易……
“小姐……”
明霜拿缎子往她身上比划,杏遥试探性地问道,“您要不……去看一眼吧?”
她手顿了一下,随后又换了匹绸缎,“有什么好看的。”
“我们之间,不见面最好。”
“江侍卫离开严家一定是为了您。”杏遥抿了抿唇,“我听说他是严大人养的死士,不能轻易出府的,这次是觉得对不住您所以才冒这么大的风险……”
明霜垂眸把布匹展开,抖了两下,淡声说:“一会儿拿些钱,买点好的药材给他,也就是了。”
“您真的不去么……”眼下就算她装作不经意路过也好,人有时候就凭着那点希望活着,她担心小姐现在这样冷言冷语,等江城真的出了事,她又是最难过的那个。
“你啊,关心一下自己才是要紧的。”明霜不欲和她说下去,拿话岔开,“当务之急是把你高高兴兴的嫁出去,管那些不相干的人作甚么。”
她歪头打趣:“这段时间没机会和小凌子见面,想人家了吧?不打算偷偷见一面么?”
杏遥脸上一红:“反正过几天都要嫁了,这会儿偷着做这些干什么。”
“听他说过年要把爹娘接上京,他仓促成家,老人家没见过你,到时候可得对他们恭敬一些。”她说得像是个过来人,絮絮叨叨吩咐道,“自古婆媳妯娌之间的关系最难处了,其实多少就看第一面的那个眼缘罢了。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无论如何,你装出一副乖巧的模样便是,什么都依着她,量她不会平白无故找你麻烦。怎么说你也是我干妹妹,算明家半个小姐呢。”
杏遥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