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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大人有心。”向琚点了点头。这时眼前一空,来到一处院落。
院落四面空荡,前方红柱黑瓦,高梁一座庄严的大屋,两边白花垂纸联。屋子的门窗大敞,里面十分亮堂,但见白幔之下的棺木。不知风从哪面吹进。白幔起又落,一点没有阴暗伤怀之感。向琚的手在袖里握紧,往屋里走去。
屋里只有独孤棠一人。他穿着灰衣披着生麻,坐在藤团上,面无表情看向琚一行人进来,默不作声,只在他们行过礼后还礼。
张翼走到外面,“想是又伤心又不可置信。瞧他那么铁铮铮的汉子,面容枯槁,双眼浸水泡一般。才成亲一个月就丧妻,真是可怜。童姑娘也不像薄命的,怎么会呢?”
管家上来带他们去丧宴,向琚却道,“张大人,你先领着去吧,我想再多留一会儿。”
张翼想起向琚对采蘩也有过情意,以为他需要跟心上的姑娘好好道别,心中再叹可怜,带所有人走了。
向琚转身回到灵堂上,旁边却多出了一黑一白两道影子。
独孤棠冷冷看着冷冷笑,“五公子,棠某感谢你悼念吾妻之痛,不过一次就可以了,两次会让我觉得心里不太舒服。
“少帅为何不舒服?难道是人还没死,所以可以嫉妒可以吃醋?”向琚脚步没有停,身后黑白老人也没有停。
独孤棠却盘坐着双腿,纹丝不动,“是啊,我但愿采蘩不是躺在这口冰冷的棺材里,而是就站在我俩之间看争风吃醋。”
“但愿能不能成愿,看看就知道了。”伸出手臂,向琚的指尖离棺木不过寸长。
一把看似破锈的宽剑突然挡在向琚面前,独孤棠动若闪电,手扶着棺木,“五公子,你是个好雇主,不要破坏你我过往的情谊。”
“少帅,你我之间既然有情谊,你是不是该跟我说些实话?”缓缓收回手,拢在袖中又握拳,向琚温笑。
“实话?”独孤棠始终冷然,“实话就是,五公子作出如此行为,根本待采蘩毫无尊重之意。你以为她没死?”
“她死了吗?”向琚反问,又道,“我们都知道她不是能得急病就去的娇弱女子,你那套说法一点没有说服力。只要让我看一眼,看到人我自然死心。”
“你想看她,她却未必想看你。我若开棺给你确认,干脆棺材盖就别盖了,想要看她到底死没死绝的人肯定不止你一个。那我这个丈夫是干什么的,连亡妻的尊严都守不住?她已死,请还她清静。”独孤棠不收剑。
“我不信你。”向琚再不摆亲切的脸,到此已没有必要。他和独孤棠是绝不可能成为朋友的敌人,无论情场还是战场。
“信不信,随你。”独孤棠也很清楚彼此立场不同。
向琚突然往后退去,白老头一声不吭就出了手。
独孤棠剑花开在灵堂中,剑气劲扬,守在棺木前,一步不让。
向琚看两人斗得激烈,心却越来越沉重。他本想若他坚持开棺,独孤棠很轻易就让他看的话,自己的怀疑便很可能是对的。采蘩还没死,所以独孤棠不严守俗礼,只要能早点打发他。当然,独孤棠不让他看,他也可以由此想成空棺,却觉以独孤棠的聪明,不会用这么简单拆穿的伎俩。
这时,黑老头对向琚说,“公子,我也上吧,速战速决,免得惊动他人。”
向琚同意了。
独孤棠一人对付黑白两个前辈高手,没有立刻显露败象,却也渐渐力不从心,一不注意,右侧让黑老头偷了空,棺材盖被踢开。
向琚立刻绕过三人,凑到棺材前去看。
独孤棠大喝,“向五郎,采蘩是我独孤棠之妻,别的男人若看到她死后模样,叫她的魂魄不堪。变鬼后难道还要让鬼瞧不起吗?你若对她还有一分真心,就不要看。”
向琚身形一顿,但随即又动了起来,“兰烨不信鬼神。人死如灯灭,采蘩若真死了,我与少帅之间也再无私怨。”双手丝毫不避讳,抓住棺木边缘,倾身要看。
独孤棠眯寒了双眸,竟在黑白二老的攻击下突破出来,游蛟发出啸吟,朝向琚直刺过去。
黑白二老完全没看清独孤棠的动作,已心中大惊,再看到他居然要刺公子,更是大骇,连忙想跟去阻止,却晚了一步,被反制得不能动。
独孤棠双手握剑,剑刃贴着向琚的脖子,“五公子要拿自己的脖子试试我的剑锋?”
向琚被他逼离了棺木,“少帅,我若死在这儿,两国立即就会开战。北周似乎有胜算,但其实战士疲惫,粮草不足,国库里银子也不多了。而我南陈富裕,粮食更是多得放不下粮仓。兵马多不过你们,但个个吃得饱穿得暖,打起来有的是力气。到底谁吃亏,你心里有数。”
“五公子拿国家大事论生死,对我却是没用的。北周南陈打不打与我何干?我只知道,你要敢再踏前一步,辱我妻,我便取你头颅祭她。”独孤棠并不说笑,“我数到三,五公子想清楚要如何做。”
“不必数了,到这个份上,我还不至于为了看你的夫人而赔上自己的性命。”向琚往后退,“兰烨刚才过于冲动,得罪了。我不日就要回南陈,采蘩是随使团一道出来的,如今却不能一道回去,我担着正使,身负重责,难免想要亲眼确认真相。但少帅拼命护棺,尊死者为大,兰烨较之惭愧。”
“好说。”独孤棠答得简短。
向琚拱手告辞。
“公子,这么就走了?”白老头不服气,“那小子运气好才脱身出去的,只要再过十招,保准他趴地求饶。”
“他不是趴地求饶的那种人。”向琚道。
“公子走得这么干脆,可是有所发现?”黑老头看得出来。
“我怕断脖子,一点没敢再往前,所以看不清躺着的是不是采蘩。不过——”向琚皱眉,“有一处我可以肯定,棺材里的人绝对不是病死的。两日前南山着火,你二人去打听一下。”
“那儿跟这儿,有什么关系啊?”白老头问,却被黑老头一手拎走。
他们走后,独孤棠正将棺盖放回原处,从白幔后闪出一人来,抬手帮他。
“你是——”独孤棠不惊慌,那人刚从屋后翻窗进来,他全听在耳里。
“我姓邢。”三十多岁,像大山一样的老兵。
“邢老兵。”独孤棠不陌生。
“想不到女大人还跟你提起过我。”邢老兵笑笑,目不斜视,不往棺材里看一眼,“女大人尚在吧?”
“既然当了这么些年兵,应该知道真相要自己找。”听采蘩说起过的,一个很有意思的人,但独孤棠从不随便给予信任。
邢老兵居然叹息,“女大人那么聪明,很难相信她会葬身于火场。”
仅此而已。
第393章捉影了
“以一个老兵的身份而言,知道得还真不少。”南山起火,能往采蘩身上套的,没几个人。刚才走出去的那位,算一个。又多了这位。独孤棠因此问,“你只是一个兵?”
邢老兵道,“就是一个兵,但跟女大人有缘,比一般轻瞧她的人想得多些。”
“即便你想到了,却又如何?病死,烧死,都是死。”不会再有人来吊唁,独孤棠往外走去。
“我能帮女大人什么忙吗?”邢老兵没有跟,从哪儿进来的,从哪儿出去。
他说帮采蘩?独孤棠回头,“如果老兵你不怕麻烦,帮她盯着向大人吧。”
“帮你还是帮她?”邢老兵问。
“帮她。”独孤棠答得快又短,心道此人睿智。
“我只是个赶车的兵,离向大人很远。女大人既然跟少帅提过我,肯定知道我是保自己第一的胆小鬼。”邢老兵面色却正肃,“不过,我若听到看到的话,这回不当聋子瞎子就是。”
独孤棠一笑,“还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我无意让老兵搭命冒险,你如平常度日就好,向大人很快便会离开长安,如果没听到也没看到什么,你我可能不会再见面了。”
“那是最好的结果。”他提出帮忙,对方也派了他事做,但最后没有意外顺利离开长安了,那他和女大人的缘圆满告结。
真是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聪明人。独孤棠对邢老兵点了点头,转身走出灵堂。那个人会如他所料因采蘩的“死”而出手吗?
这夜,从高恬的园子里匆匆出来一些人,趁暗各自散去。
一场欢好之后,余求道头痛,枕在沈珍珍腿上。
沈珍珍为余求按着太阳穴,“丞相不必太担心。一切都在您的掌握之中。而且,珍珍以为您才是真命天子,人心归向,所以起事必成。”
余求舒服地闭着眼,“我自十九岁随先帝鞍前马后,尽心辅佐两位皇帝,为北周江山立下血汗之功,本该获得皇上信任和尊重。谁知,皇上年纪大了反而听信奸党谗言,对我日渐猜疑忌惮。如今更是想对付我。我自问无愧于心,而我余氏百余口人亦不能任人宰割,这也是他逼我不义。”
“自古皇帝怕能臣。一句功高盖主不知杀了多少曾经忠心耿耿的人。丞相决断不错,难道因为对方是生杀予夺的皇帝,就坐以待毙不成?珍珍不管别人怎么想,会追随丞相,哪怕生命终结。黄泉之下也要陪伴左右。”沈珍珍现在要让自己成为余求心中最特别的女子。
余求听了果然高兴,捉着沈珍珍的手,“珍儿,等我登上帝位,就封你为贵妃,让天下所有女子都羡慕。再没有像童氏那样的丫头敢在你头上撒野。”
沈珍珍心中盼得就是这话,嘴上乖巧不提,“丞相为我铲除童氏。免我自尊受损,我亲爹都不帮我的时候,您却屡次出面,珍珍愿以一生相谢。”
余求抬手抚沈珍珍的面颊,“你知道。童氏本不必死的。独孤氏虽与我对立已久,我却还不至于杀一个女眷出气。多是为了你。”
“方知丞相待我真心。”沈珍珍顺势而娇。“可惜那四张纸毁了,丞相还要重新与人订盟。”
“这次应该会比你相公那时好拿到手,毕竟他已经说服了对方。说起来,未中毒前的东葛青云确有他人不及的长才,假以时日必能成为我离不开的左右手。听你所言,童氏是害他的罪魁祸首,杀了她也算报我痛失爱将之恨。”余求道。
杀采蘩,不是必然的,却是必要的。收人心,泄私愤,她的命不可留。
“只是丞相,有一事珍珍不明。”沈珍珍想多参与到余求的大事之中,增加自己的被需要性,“纸既然被毁,如何断定真假?”
“珍儿不知,此纸大有来历,并非随便能仿造的。过热或过冷,浸水受潮或日晒曝光,它们便会毁损。它们若在你手上还好,却落在皇上手里,我宁可毁了,也不能冒险让他们解开其中秘密。好在皇帝老糊涂了,竟寄希望于一个女匠。现在纸毁人亡,他肯定知道是我找人做的,却又能奈我何?”
“所以丞相才让人放火?”沈珍珍恍然大悟,“这纸如此神奇,珍珍从未听闻。”
“造纸这门技艺其实精深得很,我们行外人只能窥知一二,但有传世大匠,手上真功惊绝,常理想不通。造这纸的匠人虽不闻名,可我亲眼看他用一种黄汁写字,再喷了他自制的药剂后,纸仍洁白,根本看不出写过的痕迹。而这种纸防他人解密,烤不得,冰不得,浸不得,晒不得,唯有用对方法才可。”余求说起来有些得意,“能遇到这等大匠,实在也是我的运气。毁纸仍落灰,我已让那位大匠看过,他说正是他造的纸。”
“那要用什么方法呢?”沈珍珍好奇问道。
余求起身披上锦袍,低头在她小嘴上啄了几口,“猜猜。猜中有奖。我给你三日,或是五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