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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蔡六姑娘果然跟清哑去了郭家安歇。
她并没有立即缠着清哑弹琴,而是和清哑说私密话儿。
正是七月中旬,月色如水,两人去园子里赏月。
“记住了,我叫蔡钥。”少女抱着亭柱打转,一边笑道。
清哑坐在栏杆踏板上。靠着栏杆。看着蔡六姑娘静静微笑。
这样的蔡钥,一反在人前的端庄,举止轻灵慧黠。让清哑感到亲近,有交到新朋友的欢喜和新奇。
蔡六姑娘见清哑还和在人前一个样,有些不悦。
“你怎么不说话?”她问。
“说什么?”清哑不甚明了。
“说什么都成。你就没有想问我的?”蔡六姑娘道。
“你定亲了吗?”清哑自己才定的亲,所以想到问这个。
“没有。”蔡六姑娘道。
“那你有喜欢的人吗?”清哑又问。因为她有。
“有。我十岁的时候回京城,在祖父家见了一个少年公子。我从此就忘不掉他了。”蔡六姑娘幽幽道。
她也来到栏杆边坐下,仰望天上月亮,陷入沉默。
“是谁?”清哑被勾起强烈好奇心。
“他是天上的太阳。不是我能惦记的。”蔡六姑娘的回答很多愁善感,充满诗意。还留给人无限遐想和憧憬。
“可是你明明在惦记人家。”清哑心想。
再好奇,蔡六不愿说,她也不便再追问。
过了一会。蔡六姑娘恢复正常,悄声告诉清哑:她曾被谁家少年惦记。收到他辗转托人递来的书信,她害羞害怕,急忙烧了,不敢告诉人;现在,家里正帮她在京城物色人家等等。
她又问清哑,和方初谢吟月间种种。
问一句,清哑答一句,居然也弄得清楚明白。
至此,蔡六姑娘进一步了解了清哑性情。
她忽然一把扯起清哑,道:“来,我们结拜。”
清哑尚未反应过来,就被她扯出亭子,来到园中小径上。
四周花树隐隐,天上银月皎皎,两人站定。
蔡六姑娘先跪下,然后扯清哑也跪下,双手合十,对着月亮低声祷告:“我蔡钥今日和郭清哑一见如故,特结为异姓姐妹,从此相知相许,相守相望。”说完看着清哑。
相知是一种奇妙的感觉,无论男女都一样。
如果说方初是清哑爱情的知音,那么,蔡六当之无愧是清哑友情的知音,哪怕她们才见过两次。
这点上,连和清哑交好的严未央都赶不上。
清哑对结拜很喜欢,只是对蔡钥这说辞有异议。
她问:“不是说‘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吗?”
蔡六姑娘噗嗤一声笑了,打了她一下,嗔道:“从哪听来的戏词?我才不跟你一块死呢。你知足罢,若能‘相知相许,相守相望’,就算是人生大幸了,妄谈什么生死!”
清哑抿嘴笑了,不再苛求,也双手合十,祷告了一遍。
然后蔡六姑娘道:“我比你大月份,我为姐,你为妹。”
清哑便叫:“蔡姐姐。”
蔡钥回道:“郭妹妹!”
两人相视而笑,手拉手起身。
“走,我们月下游园。”
蔡钥拉着清哑,轻盈地在花树间穿梭,不时洒下一串轻笑,惊醒了宿鸟,惊颤了花朵,月亮静静地照着她们……
夜深了,两人回房,洗漱后,又坐到琴案后。
这一次,她们共同弹完了《高山流水》。
蔡钥没有欣喜若狂,拉着清哑的手,轻声道:“此生能得妹妹这样知己,夫复何求!”
清哑什么也没说,只捏捏她的手心。
※
谢家,观月阁绣房内,谢吟月依然昏迷。
她肺部呛了太多水,受损伤很严重,大夫说她暂时不能醒来。
谢天护神色木然地看着大姐,既不伤心,也不见焦急。
谢明理等大夫开方后,命儿子送出去招呼安顿。
谢天护默默地陪大夫出去了。
韩希夷神色淡然地坐在外间,谢明理上前一把扯起他,将他拽到厅堂,低声喝问:“到底怎么回事?月儿怎会跳江?”
韩希夷甩开他手,反问道:“谢伯父不知道?”
谢明理被他这不敬态度激怒了,额头青筋乱跳,又担心女儿,忍怒道:“你这什么话?我怎么会知道!”
韩希夷道:“那就叫人出去打听打听。”
说完,转身又进了绣房。
房内,只有锦绣坐在床前守着。
见韩希夷进来,锦绣忙站起来。
韩希夷摆手示意她别多礼,问:“药煎了吗?”
锦绣道:“锦云去煎了。”
韩希夷便走到床前,也不坐,看着谢吟月出神。
锦绣站在后面,对着他的背影犹豫了下,转身走去右边书房内。少时转来,将一个信封递给他。
第622章 垂危
韩希夷接过去,并不问是什么。他记得谢吟月跳江前曾对锦绣说了一句“把那个给他”,应该指的就是这封信了。看样子她早有打算。
他拆开信,抽出一张纸。
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张退亲文书。
看了良久,韩希夷又将那张纸折了起来,装进信封,塞在胸前。
锦绣偷偷打量他脸色,看不出什么。
这时锦云端了药来,和锦绣一起喂谢吟月。
锦绣一边喂药,一边流泪。
再说谢明理,匆匆去书房后,即叫管家来问话。
管家急忙赶来,擦汗回道:“已经打听清楚了,正要来回禀老爷:曾家被查封了,说是和夏家官商勾结。刚又得到消息,曾少爷服毒自杀了;曾老爷不经打击,病倒了……”
接着,他详细阐述事发经过和缘由。
谢明理面无表情,似在认真聆听管家细说。
在管家看不见的桌底下,那双拳却攥得死紧。
他不用想,也知道这是方瀚海的手笔。
只有他们这些老家伙,才能看出其中区别:方初、韩希夷,甚至沈寒秋——除了卫昭心狠些——别看他们闹得轰轰烈烈,一个个声色俱厉、喊打喊杀,其实,他们都不够狠辣。年轻人热血,凡事讲究道义公正,再狠也止于此。比如方初,上次有人告谢家贿赂夏织造,他虽已和谢家翻脸,却还出头为谢家澄清,足见他心性正直。
像这样一出手就把曾家覆灭,那才是真正的狠辣!
除了方瀚海,谢明理想不出还有别人。
也只有方瀚海。才能准确算计:只要曾家被查封,被划归前次审理的江南墨贪案中,别说找几件官商勾结的事,便是找几十件也容易。他们这些织锦世家,怎么可能与官府完全撇得清呢。
曾少爷诬陷郭大全、对郭织女恩将仇报,不过换来众锦商对曾家联手打击。他千不该万不该在方初已明确表示此生非清哑不娶的情形下,还鼓动书生对郭清哑羞辱。阻拦郭清哑请赐牌坊。就等于阻拦方郭两家结亲。这赤裸裸的挑衅。触了方瀚海的逆鳞。
想到这,谢明理脑中划过一道亮光,想起上次钦差王大人审理谢家贿赂夏织造一案时。方瀚海在堂上表现,打了寒噤——原来是他命人出首告谢家贿赂的,那时他就想毁灭谢家了。
方家和谢家退亲后,他怎会再顾忌和谢家的情分!
若非方初出面澄清。谢家必定在劫难逃。
谢明理觉得自己实在糊涂,这时才明白。
谢明理对管家道:“你再命人去打听。凡事留心。”
管家道:“是。”
遂转身出去了。
一面走。一面心里想,老爷真好定力,听了这事愣是连眼皮都没眨一下,他先前可是震惊不已。又唏嘘半天呢。
※
赫赫十大锦商,曾家率先轰然倒塌。
谢家虽败落了,人在还有产业在;卫家连卫昭这个家主都不见了。也还摇摇欲坠地坚持;刘家也不复往日荣光,但也在支撑。
只有曾家彻底倾覆。所有产业全部被查抄,父子丧命,家人充入贱籍,族中也无能担当大事者出头料理后事。
曾少爷服毒自杀,牵出谢吟月跳江自尽。
当时在场的人可不止方初和韩希夷,因此,他二人奋不顾身营救谢吟月的举动当晚便迅速传开来,一时间众说纷纭。
郭家,吴氏听了消息后很不满,对郭守业道:“他这是嫌那害人精害清哑不够呢,把她救回来接着害?那害人精哭两声、认个错,他就原谅她了?他不会后悔退亲吧?”
郭守业瞪了她一眼,道:“别瞎说!他连手都剁了,还后悔什么?”
隔一会又道:“心肠好、有情义总不是坏事。”
嘴里这么说,脸色却不大好。
吴氏仍旧叨咕不停,又命人去打听谢吟月情形。
今日,高巡抚等人要先一步离开霞照。
一大早,清哑便送蔡六姑娘去织造府与众人会合。
年轻姑娘们,很容易就成了好朋友。
高七姑娘拉着清哑手,笑道:“郭妹妹,我们这些人都说好了,等八月十八你成亲,我们都来恭贺你。你可欢迎?”
清哑点头道:“当然欢迎。”
高九姑娘道:“我们的衣裳你让她们赶着做。到时候我们来,要换新衣裳的。喜宴来的人多,也能为伊人坊增添口碑。”
一个女孩道:“你想穿新衣就直说,别找这样借口。”
众人都笑起来。
笑声中,姑娘们看着清哑欲言又止。
这是听说了方初救谢吟月的事,如鲠在喉。
都是十几岁的天真少女,与谢吟月也无深仇大恨,实在是方初和清哑这一对给她们留下了太美好的印象,不容一丝亵渎和瑕疵,因此对方初救曾经的未婚妻,感到很疑惑,很不舒服。
高七姑娘见清哑无事人一样,格外心急。
她曾听父亲说清哑无心机,如今看来果然如此。
她决定“提点”清哑,便试探地问:“方少爷救了谢姑娘,妹妹怎么想的?”
清哑道:“已经救上来了。没事了。”
高七姑娘道:“啊呀,怎么没事了?这才有事呢……”
刚说到这,被蔡六姑娘扯下衣角,制止她再往下说。
蔡六姑娘道:“方少爷救谢大姑娘,正说明他是有情有义的好男儿。当初他和谢大姑娘有婚约时,能坚守道义和良知,不肯助纣为虐、同流合污,所以退亲了。今日,他与郭姑娘缔结婚约,也不对谢大姑娘落井下石。不正表明他心性始终如一!谢大姑娘即便有错,也和他有一份旧情在;又在跳江前幡然悔悟,有一份道义在,他应该救她。若他对谢大姑娘跳江视若无睹,我倒真要怀疑他的品性了。”
一面又正色对清哑道:“妹妹千万别因为这个与方少爷生嫌隙,辜负了他对你的一番情义,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清哑听后两眼发亮。
昨日方初告诉她这件事时。她便直觉不能让谢吟月死在方初面前。至于为什么却想不清楚,听了蔡六姑娘这番话,方才透彻。
到底出身书香门第、诗礼世家。蔡六姑娘在这些女孩子中,无论才学和修养都很不凡,说出来的话也自有见地,不比一般女孩子。遇见这等事,只会想到争风吃醋上面。
再者。她如此夸方初,清哑觉得比夸自己还欢喜。
因道:“谢谢蔡姐姐。我记住了。”
并不解释自己早就这么做了。
高七姑娘瞅蔡六姑娘道:“蔡姐姐真是睿智!”
众女也都回过神来,都佩服地看着蔡六姑娘。
蔡六姑娘一笑,丢开这话题。
大家又约定来日相见。这才依依惜别。
郭守业、方瀚海等人则一直将高大人送到码头才回转。
※
谢家,谢吟月一直未醒来。
韩希夷原以为:他和方初也算抢救及时,她不过是呛了些水进肺。应该无大碍;加上谢家和郭家恩怨,明阳子现是清哑师傅。他便没有去劳烦他老人家,只请霞照城的大夫诊治。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