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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
一时间,她呆望著纤纤,陷进了某种沉思中。她的沉默和凝视使纤纤不安了,很快的,
纤纤拾起了课本,用既抱歉又柔顺的声音说:“对不起,韩老师,我知道我不该说这些的!
我背不出书来就胡扯!这样吧,你让我再念几遍,说不定我就可以背出来了!”“不不!”
佩吟伸手压住了她的手,她好奇而关怀的望著她,说:“我在想你的话,你有道理,这篇东
西确实不好,它和时代已经脱了节,它提倡了愚忠与愚孝。我在想,你背这些书,可能——
是没有意义的。”她顿了顿,忽然问:“纤纤,你还有个教数理的老师?”金盏花7/37
“是的。”“你的数理程度进展得如何?”
纤纤不答,面有愧色,她低下头去了。
“不很理想?”她问。“唉!”纤纤尽叹气。“那些X和Y老跟我作对,那些方程式也
是的,它们就不肯让我记住。我一看那些分子式原子式,头都要炸开了。魏老师——就是教
我数理的那位老师,她说我像个洋娃娃。”“洋娃娃?”佩吟不懂。
“她说,洋娃娃就是样子好看,脑袋瓜里全是些稻草。”纤纤伸出手去,下意识的触摸
著身边那簇粉红色的小花。“我想,她对我很生气。韩老师,”她悄悄看她。“你是不是对
我也很生气?”“不。”佩吟动容的说,非常坦白,非常认真,非常诚挚。“我一点也没有
生你气,而且,我很喜欢你。”
她飞快的抬起头来,眼睛闪亮。
“你不觉得我好笨好笨吗?”她问。
“你一点也不笨,”她诚恳的说:“你有思想,有见解,有分析的能力,你怎么会
笨?”她深思的沉吟著:“或者你是太聪明了,我们的教育不适合你。或者,你根本不需要
教育。”她也下意识的去抚摩那朵小红花。忽然间,她觉得纤纤就像一朵娇嫩的小花,它是
为自己而开的,并不是为了欣赏它的人类而开。有人欣赏它,它也开花,没人欣赏它,它还
是要开花。“纤纤,”她柔声叫:“你很想念大学吗?”
纤纤不语。“告诉我!”纤纤很轻微的摇摇头。
“那么,为什么左考一次,右考一次?”
“为了爸爸呀!”她低叹著说。“他受不了我落榜,他是那么那么聪明……真不知道怎
么会有我这样的笨女儿!”她抬起头来,忽然惊呼了一声:“噢,他来了!”
佩吟一惊。“谁来了?”“爸爸呀!”她望著佩吟的身后。
佩吟不自禁的回过身子,于是,她一眼看到赵自耕,正穿过竹林和草地,对她们大踏步
而来。他仍然穿得很讲究,即使在家中,即使在星期日,他也是西装笔挺。那白衬衫的领子
雪白,两条腿修长,裤管的褶痕清晰。佩吟不由自主的从草地上站起来了,这是大白天里,
她第一次见到赵自耕,阳光直射在他脸上,他不像晚上灯光下那样年轻了;他眼角有些细细
的皱纹,唇边也有。但是,奇怪,这些皱纹并没有使他看起来苍老,反而多了一种成熟的、
儒雅的、哲学家式的韵味。“噢,”他愉快的微笑著,注视著她们,用手习惯性的推了推眼
镜。“你们选了很好的一个地方来念书。可是,太阳已经越来越大了,你们不热吗?”“不
热,”纤纤也站了起来,她长裙曳地,倩影娉婷。对父亲温柔的微笑著。“我打断你们的功
课了吗?”赵自耕望著地上散落的书籍。很快的对那些书扫了一眼:高中国文课本、四书、
模拟试题、国学常识……。佩吟没有忽略他的眼光,她沉吟了一下,忽然说:
“纤纤,我们今天也念够了,你把那些书收拾好,进屋去休息休息吧,我想和你爸爸谈
谈。”
赵自耕有些惊奇,他愕然的望著佩吟,说:
“你是未卜先知吗?”“怎么?”“你知道我正有这个意思——想和你谈谈。”
佩吟笑了。“算我未卜先知吧!”她含糊的说,望著纤纤。
纤纤弯腰拾起了地上的书,黑小子也跑过来帮忙,衔著书本递给她,纤纤笑了。抱著书
本,她把属于佩吟的交给了佩吟,又对她很快的看了一眼,又对父亲很快的看了一眼,显
然,她明白他们的谈话题目一定与自己有关,因而,她微微有些不安。可是,她一句活也没
说,就顺从的带著黑小子走开了。目送纤纤的影子消失在竹林里的小径上,佩吟说:
“你有个很好的女儿。”
“是吗?”赵自耕问,颇有深意的。“我们边走边谈,怎么样?我已经通知了吴妈,多
烧两个菜,留你吃午饭,你知道,已经快十二点了。”
佩吟无可无不可的往前走去,他们顺著那花园里的小径,向前无目的的走著,四周花木
扶疏,扑鼻而来的,有玫瑰花和茉莉花混合的香味,还杂著一缕抱穗兰的清香。这花园里起
码有五十种不同的植物,佩吟想著,下意识的浏览著身边的花木。“你要和我谈什么?”赵
自耕忽然问。
“谈你要和我谈的事。”佩吟很快的说。
赵自耕凝视她,眼底浮起一丝笑意。
“你知不知道,你反应很快?”他说:“你不该当教员,如果你学法律,一定是个很好
的律师。”
佩吟微笑了一下。“我想,你并不要谈我的反应问题,”她说,收住了笑,她立即把话
题拉入了正轨,“你是不是想问我,纤纤的进度如何?再有两个月就联考了,你是不是想知
道,我对她考大学有几分把握?”赵自耕微微一怔。“好吧!”他勉强的笑了笑,“你已经
代我问了问题了,你就再答覆问题吧。”佩吟抬起头来,她的目光停在赵自耕脸上,她很深
刻的看他,看得仔细而凝注,然后,她慢吞吞的说:
“你为什么要勉强她考大学?你明知道她考不上的,为什么要勉强她去接受一次又一次
的失败?”
“什么?”他一惊,站住了,盯著她。“这就是你的答案吗?”他问,有些恼怒。“你
是说,她的程度差极了,根本考不上大学,你给她的补习也白补了?”“她的程度并不差,
但是,我的补习确实白补了。”她说,也站住了,他们停在竹林边上。“赵先生,你了解你
的女儿吗?”
“我当然了解!”赵自耕很快的说:“如果你的意思是说她很笨,我必须告诉你,她的
智商相当高……”
“不不不!你完全误会!”佩吟打断了他:“她是很聪明的,不止聪明,而且充满了灵
性,她善良、纯洁、温柔而可爱。我在国中教书,我也有许多女学生,说真话,我从没见过
像纤纤这么可爱的女孩子,她简直……简直让我迷惑,坦白说,我第一次见她就被她迷住
了。”
“谢谢你的赞美,”赵自耕审视她,那多疑的本性显然又在作祟了,他眼中有著研判和
不信任。“我希望你说的是真心话。”“我是真心话。”“那么,为什么你认为她考不上大
学?”
“因为她根本不想念大学!”
“不可能,我和她谈过……”
“是谈?还是命令?”佩吟尖锐的问:“你知道吗?赵先生,你的谈话中常常不自觉的
带著命令意味,你以为你是和她‘谈’,事实上你是在命令她。她的本性太柔顺了,她对你
又太崇拜了,因此,她连一点儿反抗你的念头都不敢有。虽然她不爱读书,她仍然为你去
读,虽然她不想考大学,她仍然为你去考。她有很完整的自我,却要为你去放弃自我……”
“你在指责我吗?”赵自耕冷冷的问。
“不敢。”“不敢?你已经敢了,却说不敢?你几乎在给我定罪,好像我在对那孩子精
神虐待……”
“许多时候,爱,就是一种精神虐待!”
“哦?”赵自耕挑起了眉毛,镜片后的眼光闪烁著,有些阴险,有些愠怒。但是,他那
训练有素的涵养和修养使他控制了自己,他微侧著头,似乎在运用著思想。“好吧,就算我
在命令她考大学,这个命令总不是出于恶意吧?有恶意吗?你说!”“没有,当然没有。”
“这和她的程度也是两个不同的问题,是吗?”
“是的。”“你说她很聪明?”“是。”“你说她为我而读书?”
“是。”“既然她又聪明,又读了书,为什么你说你的补习白补了?这么说来,问题不
在她身上,而在你身上!”
佩吟抬起头,定定的看著赵自耕,看了好久好久。她闪动著睫毛,忽然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赵自耕困惑的问。
“笑我自己,笑我不自量力,要去和全台湾最有名的律师抬杠!”她笑著说,继续往前
走去,顺手扯了一片竹叶,她撕扯著那竹叶,说:“我说不过你。我无法让你了解,纤纤对
课文不能吸收,因为她的聪明才智跟课本绝缘,她即使很努力的读,她也记不住那些东
西。”
“那么,她的聪明才智和什么有缘呢?”“我不知道。”佩吟困惑的蹙起眉梢。“我还
没找出来,或者音乐,或者艺术,或者某种技能,像舞蹈、雕塑、唱歌……你必须明白,米
盖朗基罗也没念过大学!”
“我可以肯定,纤纤绝不是米盖朗基罗!”赵自耕的语气坚定而有力。佩吟再看了他一
眼。“为什么一定要她念大学?”她问。
“增加她的知识呀,我不希望她永远这样天真,这样娇嫩,这样什么都不懂的样子,她
要长大,她要学习!”
“你希望她成为什么样子?”
“像你!”他冲口而出,。
她一怔,站住了,皱著眉头,她惊愕的望著他。
“像我?”她哑声说:“像我有什么好?”
“你独立,你坚强,你懂很多东西,你能言善道,你反应敏捷,你能举一而反三……”
“你错了。”她幽幽的接口:“这些东西都不是大学里学来的,是生活中学来的,甚至
于,是苦难中学来的,是打击和折磨中学来的……”她的眼光从他脸上移开,穿过竹林,深
黝黝的落在一个不知何处的虚无里。“你不要让纤纤像我,永远不要!她的世界又美又好又
真又纯,你该让她这样过下去。或者,她是生活在一个童话世界里,那并没有什么不好,童
话世界总比成人的世界美丽……”她眼中轻轻的蒙上了一层薄雾,她的声音诚恳而真挚,喑
哑而深沉。“不要!赵先生,永远不要让纤纤像我,你该珍惜她的纯真和欢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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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自耕注视著面前这张脸,第一次,他在她脸上看到了太多太多的东西;苦难、哀愁、
落寞……和热情,那么善良的热情,那么丰富的热情,那么痛苦的热情……她心底到底有多
少苦楚?他不知道。她那样爱护纤纤,他却明白。他不愿再辩论这问题,伸出手去,他自己
也不懂,为什么心中竟悸动著一抹酸楚,一抹怜惜,一抹难解的温存,他用胳膊轻轻的环住
了她的肩,轻轻的把她带往屋子的方向。他柔声的、低沉的说:“我们不谈这问题了,进屋
里去吧!你该——好好的吃一顿,你很瘦,我希望——你能常常来我家吃饭,我要——吴妈
把你喂胖一点!”她没有拒绝。眉梢轻锁,眼光迷蒙,她被动的,神思恍惚的,被催眠似
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