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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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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暑假的来临,杜沂希望可以转变嘉文的心境,他提议阖家去日月潭小住。嘉文没有 反对,嘉龄也无异议,于是,他们去了。在涵碧楼住了十天,嘉文天天关在旅舍里睡觉,既 不览湖光山色,也不划船游泳。嘉龄也终日无情无绪。日子单调而窒闷,十天比十个月还显 得漫长。于是,杜沂明白了,他只是一个可怜的父亲,他的爱心无法代替孩子们需要的那份 感情。结束了旅行,他们回到台北,比去以前更加消沉。
这种沉闷的空气使杜沂难以忍耐,更让他不安的,是嘉文的茶饭无心,两个月来,他几 乎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他不念书,不吃饭,不刮胡子,不洗澡……好像和整个的“生活” 都脱了节,消瘦得像个幽灵。父亲的爱心不允许他坐视下去,一个午后,他去拜访了雅真和 可欣。
雅真带着一脸的歉意和悲哀迎接他,讷讷的问:“嘉文好么?”杜沂摇摇头。“嘉龄呢?”杜沂再摇摇头。“我很抱歉……”雅真不安 的说:“孩子们大了,有他们自己的意见,我只觉得自己是老了。”
杜沂注视着雅真,她看来确实憔悴而苍老,但那脸庞神情,仍依稀可以找出少女时代的 风韵。他奇怪在这么多年之后,她仍然让他心动。感情,真是件难以解释的东西!振作了一 下,他摆脱了那份缠绕着他的思想,问:“可欣在家吗?”“在她的房里,和湘怡在一起。”
湘怡,他记得那个名字,仿佛是个安安静膊的女孩子。他没说话,可欣已经听到了他的 声音,推开纸门,她和湘怡一起走了出来。杜沂望着可欣,本能的吃了一惊,可欣变了,她 不再是个生动明丽的女郎。她的眼睛凄凉暗淡,神情庄重凝肃,但,却焕发着一种特殊的美 丽。苍白和哀愁没有使她减色,反增加了她的妩媚动人。她一直走到杜沂面前,恭敬而亲切 的坐在他的身边,轻声的说:“您找我吗?杜伯伯?”
“可欣,”杜沂清清嗓子,觉得十分难以开口。“你一定要这样做吗?你和嘉文——难 道没有一点点和好的希望?”
“杜伯伯,”可欣垂下眼帘,绞着一条小手帕。“我祝福嘉文,希望他找到——比我更 好的妻子。我……挝挝挝挝很难过,您不知道我多怕伤他的心……”眼泪涌进她的眼眶,她 语音哽咽“我这样做,绝不会比他快乐。”
“那么,你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做呢?”
可欣的眼睛抬了起来,她含泪的眸子直视着杜沂,里面闪烁着奇异的光彩。“我可以嫁 给他,杜伯伯,假若你们一定要我嫁给他的话,不过,那又有什么用呢?杜伯伯,您曾经尝 试过和您不爱的人结合吗?”“可是,你一直爱着嘉文的,是吗?”
“是的,”可欣哀愁的点着头:“像个姐姐爱她的小弟弟,但你不能和你的小弟弟结 婚。如果没有纪远,我会和他结婚,然后长时期的自苦、挣扎、后悔……许许多多的婚姻都 是这样的结果。可是,纪远出现了,他使我知道什么叫爱情……”“好,”杜沂望着可欣: “你决定嫁给纪远了?”
可欣摇头。“他不要我,他已经走了。”
“走了?走到那里?”“预备军官训练。不过,受完训他也不会回台北了,我知道他。 爱上他是一件倒楣的事情,注定要受苦,要受折磨,可是,我不知道怎样可以不爱他!”她 猛然咬住小手帕,泪如泉涌,遏止不住的哭了出来。站起身,她奔进她的房里,拉上了纸 门。房间内有片刻的沉静,然后,杜沂抬起头来,他接触到雅真湿润的眼睛。“从有人类开 始,”雅真低声的说:“没有人能逃得过感情的烦恼。”闭上眼睛,她叹了口长气:“那个 纪远已经走了,我现在比较了解可欣为什么会爱纪远了,那确实是个奇特的孩子。杜沂,她 已经够痛苦了,别逼她吧,时间可以改变许多东西,我们何不等待一段时间呢?说不定一切 又会变回头呢!”
杜沂苦笑了一下,站起身来,他知道一切都过去了,嘉文不会再获得唐可欣,他在她眼 睛里看到了震动灵魂的那种爱情——而这爱情不属于嘉文。转过身子,他落寞的说:“好吧,让时间去转变一切!我走了,雅真!”
“等一等,杜伯伯!”一个轻轻柔後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来,他有些惊奇的回过头去, 屋角处,那个不被人注意的、安安静膊的女孩子走了过来,两条长辫子悠闲的垂在胸前。 “我跟您一块儿走,我想去看看嘉龄和嘉文。”
“哦?”杜沂有两秒钟的神思恍惚,这个少女身上有着什么特殊的东西?那样宁静安 详,与世无争。他奇怪自己怎么从来没有注意过嘉文那年轻的一群中,有这样一个出色的女 孩子。“当然,好的,好的。”他一叠连声的说:“我们走吧!”
和雅真说了再见,杜沂和湘怡走出了唐家的大门。杜家和唐家距离得并不太远,杜沂提 议散步走了去。黄昏的风柔和的吹拂着,落日在巷子的尽头沉落,彩色斑斓的云层飘浮变 幻,几只晚归的鸽子在天际翻飞,找寻它们的归巢。杜沂凝视着身边那纤小的少女,一件无 袖的白衬衫,一条蓝布的裙子,简单的衣着衬托着一张轻灵秀气的脸庞。
“你住在那儿?”他问。“厦门街。”“和父母在一起?”“不,父母在大陆没出来, 我跟哥哥嫂嫂住。”
“哦?”杜沂望望那洗败了的衣服领口,那哥哥和嫂嫂一定相当疏忽。“我记得你,” 他说:“你常和嘉文他们一块儿玩的,是吗?”“我和可欣是同学,”她抬起眼睛来,很快 的扫了杜沂一眼:“很久没有看到嘉文了,他好吗?”
杜沂脑子里灵光一闪,突然想起来了。嘉文受伤的时候,有个女孩子常在他床边一坐数 小时,默地不大说话,也不引人注意,那就是湘怡。他心情猛的振作了,有种模糊的预感 使他兴奋,他摇摇头,深思的说:“不,他的心情很坏,或者,年轻的朋友们常来走走,会让他振作一些。”湘怡再望了 杜沂一眼,她的眼光智慧而含蓄,带着点探索的意味。杜沂坦白的回望着她,“喜爱”和 “鼓励”都明显的写在他的眼睛里。湘怡不再说话,垂下了头,她凝视着地下落日的影子, 一层薄薄的红晕在她面颊上散布开来。
到了杜沂家里,嘉龄已经出去了,嘉文躲在他的房间里蒙头大睡。杜沂直接走到嘉文门 口,敲了敲门,说:“嘉文,有朋友来看你。”
“谁?”嘉文在屋里闷闷的问。
杜沂推开了房门,示意湘怡进去。湘怡有些不安,犹疑的站在房门口,杜沂鼓励的说:“进去吧,你们年轻人谈谈,我去叫阿珠给你们调两杯柠檬水来!再有,你今晚就留在 我们这儿吃晚饭吧!”
湘怡迟疑的跨进了屋里,房门在她身后阖拢了。她局促的对室内望去,一间零乱不堪的 屋子,一个潦倒不堪的男人。嘉文正从床上坐起来,惊讶而狼狈的望着湘怡,因为天气太 热,他赤裸着上半身,连汗衫都没有穿。他慌乱的翻着被褥,找寻他的衣服,找了半天也没 有找到,湘怡不声不响的走了过去,从地板上拾起一件衬衫,递到他的面前,轻声的说:“你是在找这个吗?”嘉文接过了衣服,惶惑的望着湘怡,后者的面颊上漾着红晕,清 澈的眼睛柔情似水,用一副充满了关怀、怜悯、和深情的神色注视着他。他觉得一阵激荡, 又一阵凄楚。凡陷在痛苦中的人,都渴望被了解和同情,他也是这样。而当了解和同情来临 的时候,却又往往倍感伤怀。他的喉咙哽塞了。
“你从她那儿来的,是吗?”他问。
“是的。”她答。把她的手温暖的压在他的肩膀上:“那一切都让它过去吧,不管世界 变成什么样子,人总得好妹的活着,是不?”“活着——为什么呢?”嘉文无助的问。
“为许许多抖东西,或者,就为了生命的本身,人必须对自己的生命负责。何况,还有 那么多令人可喜的事情呢!约翰克尔的茶与同情,葛丽斯凯莉的后窗,最近全是妹电影!天 气又那么晴朗——蜷伏在床上才是浪费生命呢!”
嘉文用一对怀疑而困惑的眼睛望着她。
“或者——”湘怡红着脸说:“你愿意请我看一场电影?”
“你——有兴趣?”嘉文犹疑的问。“怎么会没有?”“那么——”嘉文顿了顿:“晚 上去?”
湘怡凝视着他,眼睛里流转着朦胧的醉意,轻轻的点了点头,脸红得更加厉害了。
窗外的落日已经隐没,暮色正逐渐的扩散开来。或者,这将是个美丽的仲夏之夜——那 些黑夜的小精灵,会在夜色里散布下无数的梦。人生总会发生许许多抖的变故,每个人的一 生,写下来都是民厚的一本书。不管有多少故事在不断演变,不管有多少事情在不断发生, 时间总是那样自顾自的流过去。日升月沉,花开花落,一转眼间,又是圣诞红怒放的季节了。
可欣抱着一大叠书,和湘怡并肩走出了校门,沿着和平东路,她们缓缓的向前走着,风 很大、她们围着围巾,仍然感到寒意。“可欣——”湘怡先开了口,带着几分不安。“我一 直想问你一个问题。”“什么?”可欣问,把围巾拉紧了一些,寒风下,她看来有些弱不胜 衣。“可欣,”湘怡咬了咬嘴唇,“这半年多以来,纪远没有一封信给你,也没有一点消息 给你,你对他难道还没死心?我想,他可能永远不会再露面了!”
“不错,”可欣点点头:“我也这么想。”
“那么,你还等待些什么呢?”
“我根本没有等待。”“这话怎么讲?我不懂。”
“纪远的躲避,早在我意料之中,”可欣淡档的说,好像并不关怀。“我也丝毫不存着 和他结合的念头,那一段故事已经过去了,我把它藏在心里,知道自己爱过,也被爱过,就 够了。这些日子以来,我已经学会如何处理自己了,除了按部就岸的过日子以外,我不对任 何事情抱希望。没有希望,也就可以避免失望。”“既然你对纪远已经不抱希望,”湘怡谨 慎的说,注视着可欣:“你和嘉文有没有破镜重圆的可能性呢?”
可欣怔了怔。“你是什么意思?湘怡?”
“我就是问你,你对嘉文还有没有些微的爱情?假如嘉文——仍愿意和你重归旧好,你 愿不愿意再考虑和嘉文的婚事?你知道… ”“湘怡!”可欣打断了她。“你和嘉文之间不 是已经很好了吗?”“我们——是密不错,”湘怡顿了顿。“不过,我还是要问你,你对嘉 文一点爱情都没有了吗?”
“湘怡,”可欣长叹了一声。“我告诉你我心里的话吧,对嘉文,我当然有一份感情, 十几年青梅竹马的友谊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抹煞的。不过,自从发生纪远的事件以后,我已经 认清没有和他结合的可能性了。不管我和纪远能不能团聚,我都绝不考虑和嘉文重合。你懂 了吗?湘怡?婚姻是终身的事情,我不能欺骗他,也不能欺骗我自己。——而且,我对纪 远——”她又长叹了一声,幽幽的说:“——始终未能忘情。”
湘怡深深的注视着可欣,沉默了一段短短的时间,然后,湘怡轻声的说:“那么,可 欣,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情。”
“什么事?”“我和嘉文——预备在耶诞节订婚了。”
可欣很快的抬起头来,望着她的朋友。接着,她热情的握住了湘怡的手,亲切而恳挚的 说:“我猜到可能有这一天,恭喜你,湘怡。我不能希望有比这个更好的结局了。”湘怡苦 笑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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