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遣。算命先生一般是些瞎子跛子类,既不缺胳膊就缺腿的残疾人,他们靠骗人过日子。不过那里的人们却十分相信先生的话。据说我亲哥龙门的名字,便是爷爷请算命先生给取的名,金口玉言,寓为鲤鱼跳龙(农)门(民)之意。算命先生曾预言:在19岁时,我会在一个遥远的地方与一个绝色的女子相恋,可我却不能给她幸福,只能带给她致命的痛楚。父亲听了很不高兴,脸色大变。算命先生则改口说十一长大后将比村里的所有人更出息。“命中所注定,逃也逃不掉!”我其实并不关心日后是否有大出息,而是希望能上大学。因为,让我兄弟俩上大学是母亲今生最大的心愿,而让我母亲高兴则是我最大的心愿。毕竟我极少见到母亲真正快乐。
我家的瓦房,建在半山腰,和唯一的叔叔邻居。房子左右两边是村里的杂木林,正背面则是茂密的竹林。有时早春,笋甚至会从屋的泥地板中间破一条缝像鬼一般突地冒出来。亚热带的山间植被品种繁多,并常有野兽出没,大至豺狼大虎,小至山鸡野兔。父亲在我们儿时便开始训练我哥俩打猎。印象最深的是,在十岁那年,我曾用短匕首杀死一头野猪,这事使我在山村名声大噪,成为少年英雄。
屋门正对面的山坡是老爷爷那辈开荒出来用作种菜的土,土地后面那一起一伏的土堆,则是我们家的祖坟。父亲的父亲的父亲,他们死后都埋在那儿。假如不出意外,父亲死后也会葬在那儿,父亲的兄弟——我的叔叔、父亲的妻子——我的母亲、父亲的儿子——我和哥,也将葬身于此。父亲的孙子、息孙世世代代都将葬身此地。后来父亲死时,哥哥把他葬在母亲坟边。除非某一天,有人真正走出农村,把家搬到遥远的城市。这几乎是每个农村孩子的使命。不过我从骨子里憎恨城市,我害怕离开家,离开父母,害怕有一天不得不离开生我养我的酱色土地。但作为使命,我也是不可违背的,就好像玩游戏时遵循游戏规则一样,只能无条件接受。
说起家,最重要的不是房子好坏,而是家里成员是否和睦互爱。我家,不过是两间一大一小简简单单的旧瓦青砖房,但在我的生命中它却在无形中扮演着一个无可取代的角色。在我累得时候,困倦、迷失方向的时候,家往往能给我最大欣慰。我家是南方穷山区典型的家庭,穷而安逸。两间房子,大的作客厅又当卧室,小房作厨房和厕所。屋里一个旧式红漆餐柜,一个台阶式两级的大书柜,一条未漆3米长1。5宽的大长板,2张樟木床,6张竹椅,12个碗6把勺12双筷子,唯一的家电是母亲陪嫁的风扇。不过,我家地处偏僻,除了逢年过节一般不供电。因此,风扇摆放在书柜台上,只作装饰品。叔叔家比我家还穷,仅仅一间像牢房一样的房和一张像囚犯专用的一张床。叔叔,单身,32岁依旧娶不上亲。然而,令我费解的是,叔叔自己却十分满足现在这种简陋的生活。后来我在书里知道“返璞归真”这个成语以后,我挺羡慕隐士一般的生活。叔叔是个怪人,在我12…14岁期间他突然消失了,没有人知道他的去向。然而,在我快忘记他的时候他却又回来了,背着一个大帆布包。据说那段时间他一个人去了一个遥远的地方。
生命中的女主角(2)
母亲也是个怪人,我从未真正了解过她。
母亲喜欢写信和收信,她每个星期都能收到来自全国各地寄来的信件,其中不少包裹和汇票。她有一个怪癖,她只允许我叫她“母亲”而不是“娘”。而且,全村只有母亲一人不相信算命先生的话。不过,她也不反对别人相信宿命、算命卜卦和烧香拜佛。宗教的意义在于“给绝望的人以希望”,比如死了人,宗教仪式之后人们会觉得人“死后升天”,从而减轻对死者怀念的痛苦。母亲认为,真理与迷信相对、错与对相对——当所有人错了时,即使错了也会变成对的!
另外让人感到惊讶的是,我家是全村最穷的人家之一的同时也是全村唯一有藏书的人家,不仅有祖宗遗留的旧书古籍,而且还有当代的流行杂志和新出版的书籍。我家的藏书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惟有母亲才可以翻阅它们。不知为何母亲不许我和哥读她的书,而一个女人读那么多的书是一件多么稀奇的事情呀!——全村的人都不明白父亲为什么“如此放纵自己的女人”。不过,因为父亲的为人和威望,村民并不因此排斥母亲和我哥俩。
母亲死后多年,父亲才允许我拜读母亲的藏书。19岁——高中毕业时,我才知道母亲原来是一位才华横溢的作家。书柜上的好几本书都是母亲自己写的,其中有一本长篇小说《惑》,蓝色封面,长江文艺出版社1989年版。小说讲的是一个感人至深的爱情故事,并且中间掺夹着一些“黄色场面”的描写。故事结尾,男女主人公双双自杀。全文重点探讨中国的“3农问题”、爱情和人性中的美恶。此外母亲还出版了一本我看不懂的哲学随笔。母亲试图去讨论“《周易》和萨特之间的联系”。后来,我开始广泛地阅读她收藏的书,特别是高尔基的《童年》令我感动。我觉得自己就是年少的高尔基,命运悲惨。此间我读到了我喜欢的作品,比如中国的《史记》、《西厢记》、《红楼梦》和《金瓶梅》等,外国的《恶之花》、《局外人》《麦田里的守望者》和《查泰莱夫人的情人》等。我并不喜欢读书,事实上,我只爱好读禁书!母亲曾说,曾长时间被禁读的书比不禁的书“要厉害得多”。母亲希望我和哥哥读理科,所以我从未想过“看那么多书到底有什么用处?”,高二分科时,我规规矩矩地选择了理科。
5岁(1991年),母亲病逝。她留下一句遗言:立发图强,不可覆辙!不过我总认为母亲真正的死因是自杀身亡——喝农药自杀。我经常在梦中见到母亲拿着一个黑色的农药瓶,像喝可乐一样,大口大口往嘴里倒,甚至许多药水都溢了出来,满地板都是。在母亲的随笔中,我发现母亲非常崇拜英国著名女作家伍尔夫,不过,我并不能因此断定母亲自杀的动机。自杀在农村被普遍认为不吉利。死后变野鬼,连棺木都不可以进正神堂。称她病逝,仅为掩人耳目。母亲“病逝”后,山村依然如旧,并无多大骚动,然而对父亲来说却是致命的打击。母亲的死简直要了他的命。他突然性情大变,天天汹酒,暴躁易怒,爱好自嘲和骂人,但不打人。那时,我还小,我怕父亲,我觉得他疯了。后来当我长大,当我最爱的女子左手死时,我才真正体会父亲的痛,体会父亲对母亲的至深至诚的爱。至于,母亲真正死因,我是不敢问及的,此后父亲杜绝我和哥问及母亲的一切。这让我觉得可笑,因为逃避不能解决问题。我总觉得事情有诈。龙门大我3岁,我问他为什么母亲无缘无故就死了,哥哥每每只是流泪不语。因此许多事,我是不知道的。
6岁时,按照当地习俗,我和同村的小双、胡军一道来到10里外的镇上读学前班。7…13岁间,接受正规的小学教育。14岁时,我第一次孑然一身离家去100里以外的县城读书。开始我最初的孤独求学生涯。在那里曾发生过我那15岁浪漫而凄惨的初恋,在认识左手后它的阴影才慢慢消退。
当时我们家的状况是,只能勉强维持一个孩子念书,龙门见我比他更有发展前途,便自行退学,在县城一家小型皮鞋厂打工。月薪300块,以扶助我念书。龙门退学时,父亲刚好犯胃病躺在医院,由于事情保密,事后一个月他才知道。事情暴露后父亲大发雷霆,骂龙门没出息,辜负了最爱他的母亲。龙门大哭,我也大哭,我们不为做错事而哭,而是想起死去的母亲。父亲骂过之后,也就罢了。有人说过,中国家长很容易在孩子面前就范。而中国基层农民的父亲,对许多许多不平的事都感到心痛和无奈。
在学校,我早已习惯,每天上课下课,不玩不闹,在县城念了整整6年中学,高中毕业时却不认识从学校到商业街的路。龙门的工资在我念高中时有所增加,不过依然只够养家糊口。父亲经常喝醉酒打通宵牌,体格愈加虚弱,脾气也愈来愈坏。直到奶奶死的时候,父亲才真正清醒过来。奶奶是个好老太太,不过,我不怎么喜欢她。奶奶的话特多,一说便没完没了,当没有听众时,她便自言自语,跟死去的爷爷说话。她总是嘀嘀咕咕地说她迟早她会死,早死早干净!
当她真的将死之时,反而不再絮絮叨叨。奶奶安安静静地在床上躺几天,没病没痛,一睡就去找爷爷去了。回到爷爷身边应该是个好归宿。当时我正补课,埋葬奶奶那天我请假回乡,在新坟前拜了3拜也就完事了,并不怎么伤感。奶奶死了,我反觉得还好些,她总算脱离苦海,早登极乐。要不孤孤单单、怪可怜的,她不仅要天天面对家里那面死气沉沉的黑墙,还要面对父亲醉酒后的“疯言疯语”。世界上总有许多怪事,父亲在埋葬奶奶后便不再沾烟酒,头脑也慢慢清醒起来,有空时甚至给我们兄弟俩洗衣服。哥龙门按习俗在家待了3天后,继续回县城做工,几年过去,他已经是工头,20岁,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我很佩服哥哥,他是我一生中最敬重的人之一。
高中毕业时,我小时候村里的玩伴只有我一人还在念书。他们大多数去广东打工,即使不去打工也慢慢学习一门技术自谋职业。表哥表妹也相续去了广东。广东的一些大小不一的工厂对我们那边落后的农村来说充满诱惑,简直就是一个新的淘金场。可惜,事实往往非人愿。他们去的时候满怀憧憬和希望,来时,却总是感到疲惫、失望或者绝望。然而我不解的是,那个令他们多次失望的地方,依然在每年春季的梦中散发着无限芬香。他们在每年回家过新年时总说,靠来年运气好一点,多挣一点钱就够孩子念书老家盖房了。运气是天赐,因此他们更加迷信佛教。表姐第一年回家过年时,衣服绿得厉害,一头黄色卷发,打扮得跟个妖精似的。她出手霍气,动不动便给我100块钱要我替她买烟。然后她边笑呵呵地打手机,边教训我要努力学习将来考大学。另外她还夸夸其谈地讨论自己去过的城市,哪个更美丽哪个更注重环保哪个经济更发达等等。她描叙得太完美,以至于给人一种外面的花花世界胜天堂的错觉。当我问她具体在那边干嘛,每天吃什么用什么东西,她反而不好意思了,支支吾吾敷衍几句也就蒙混过关。后来我才知道,她其实在给广州一家广告公司的老板作“小老婆”,亲戚们表面上喜欢她私下里都看不起她,但她送的钱照花不误。惟独父亲对她如从前一般,爱她疼她。
19岁时,我怀着美好梦想独自一人坐了34个小时的特快长途火车来到10000里之外大雪纷飞的北国城市CC上大学。后来,我才知道自己正一步一步走进宿命的旋涡。过去决定现在,现在决定未来。为了改变自己未来的命运,我必须与儿时的玩伴不一样。十年寒窗,不闻不问,也就是为了有一天我可以“鲤鱼跳龙门”。
我得离开。
尽管,离家的路很难、很难。
像许多劣质小说里描叙的一样,快开学时的一次午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