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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也望向了赵成。赵成的目光落在我怀里,好像是读那封帛书。
于是,我没有说话。现在宫里宫外都是赵成的人,就算说话又能说什么呢?我还不至于下贱到当场倒戈的地步。
“善,如大宗伯所言。”赵何重重坐回席上,充满了疑惑地看着我。
这眼神让我不忍。沙丘之变是权贵者的游戏,但是赵国名义上最高的统治者却被蒙在鼓里。赵雍或许也想过借由这次兵变清洗朝堂,把那些囊肿割去,重新执掌国政吧。不过对他来说代价太大了,肥义与赵雍的感情如师如父。若是赵雍知道肥义被杀,肯定不会坐视不理。
只是现在谁能通知到赵雍呢?
公子成站到堂前,高声宣布酒筵中止,择期再开。当下有礼官出席,将众人分列引去宫中属殿休息。我作为政斗失败的一方,当然没有资格跟自己的属官分在一处,单独在正殿给我找了个房间。
说是房间更像是囚笼。房间位于二楼,点着一盏油灯。这如豆的灯光在窗户吹进来的晚风中摇曳不止,就像是随时都会熄灭一般。屋里的摆设很简单,床笫、筵几、坐席,别无他物。我走到窗前,手臂粗细的木栅栏牢牢地封住了窗户,即便瘦小如我也不可能钻出去。
我吹灭了油灯。门缝里投进了外面的光影,有人守在我门口。
嗯,我的确被软禁了。
我坐在黑暗中,看着外面一轮明月,月影之下隐隐传来厮杀的呼喝声。风吹过,带来了几许血腥的气息。安阳君的人马满打满算不过七百人,要攻打这座行宫却如同蚍蜉撼树。高达五丈的宫墙,赤胆忠心的黑衣铁卫,没有内应怎么可能攻得进来?
原来的剧本不该是这样的!
不是应该死士发难,内应开门的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真是碰到了猪一样的队友。
我脑中浮现出乐毅的容貌,终于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松开了紧攥的拳头。
门被拉开了,一个年轻的声音不满道:“怎么不为大司寇掌灯!”随从鱼贯而入,两盏明亮的灯台放在了筵几上。
我站起身,朝门口那人点头道:“公子此来有何贵干?”
“特来恳求先生。”平原君说着,双膝一软已经跪了下去。
我本以为他只是想坐下来慢慢谈,谁知他并没有收住下落的趋势,腰肢前送,双手相叠,拜伏在地。手在前,头在后,前额触地有声……这就是传说中的最大礼节,正拜中最隆重的稽首礼。
是臣拜君之礼。
我连忙上前托起平原君,道:“公子要折杀小子么!”如果我当之无愧地受了他这一礼,折杀未必,不过以后肯定会被他记恨的。
“先生是当世大才,虽有不慎,此时回头却意犹未晚。”平原君道,“先生可明白在下的意思?”
这是在逼我效忠。
如果我断然拒绝、装聋作哑,沙丘这片血染的土地上也在乎多埋一具尸体。我就再也见不到苏西、宁姜、小佳、小翼……
如果我效忠的话……
做人可以这么没有节操么?
风起沙丘 第85章 第七十九章 喋血沙丘(七)
我长叹一口气道:“世人常言赵之平原乃北地孟尝,今日所见方知世人多愚昧啊!”
平原君默然。我知道他平生最喜欢自比孟尝君,以人称小孟尝为荣。既然钓起了他的胃口,我便施施然道:“我本邯郸卑鄙之人,但愿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一二菲薄之质,竟让公子如此大礼相待。此其孟尝所能为之欤?君上若是不弃,请证吾誓。”
平原君肃容垂手。
我退开一步,面向窗外的明月,心道:起誓吧。只要起誓了苏西就会回到我身边的。
顺了顺喉骨,我高声道:“鄙贱下臣狐氏子婴,本邯郸粗鄙氓流,蒙平原君不弃,以国士之礼待我,无以为报,当太阴以盟誓,以鉴寸心。誓曰:生既为赵氏之臣,死亦当为赵氏之鬼!有敢贰臣之心辜负君恩,必天厌地弃,天厌地弃!”
“大善!”平原君等我三拜礼毕,上前扶起我,“有国士如狐子者,我赵国大兴之日可待!来人!传她进来!”
我站起身,望向门口。虽然平原君没说是谁,但我已经知道那个身影将再次出现在我面前。时间似乎凝结了一般,直到门外回廊上的脚步声敲击着我的耳膜,与我的心跳声音相随。
我一直在刻意地强迫自己不去想苏西,甚至到了一旦浮出她的影子就强行打断的地步。我曾经有过女朋友,但从未有过妻子。我曾经疯狂地喜欢过某个女孩,但从未有过如此平静地爱着一个女人。
层层堆积起来的河堤在苏西的身影出现的刹那,如同遇到朝阳的露水,转眼间就不见了。事实上,我全身的力气都消失了,大脑空白,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屋里只有我们两人,等我大脑轰地一声再次开始处理外界信息的时候,她已经端坐在筵几对面,双手叠放在小腹,眼神空洞。
——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苏轼的《江城子》我早就淡忘了,只是这句话却像是魔咒一般在脑中萦绕不去。这是一首多么不祥的词啊,苏西明明活生生地坐在我面前,我怎么想起了这么一阕悼念亡妻的词!
灯芯噼啪地炸出一朵朵灯花,却像夜幕中的焰火一般吸引了我所有的注意力。我不忍心去看苏西,好像我每多看一眼就会离她更远一分似的。
“是我骗了你,”苏西用一种我从未听到过的陌生语调道,“我从来都是主父安插在你身边的密探。”
“没关系。”我不知道怎么想的,将这三字脱口而出,好像占了她莫大的便宜。
“有关系的……”她轻声道。
“真的没关系。”我按着筵几,“我对主父一向知无不言,你不会伤害到我什么。”
“但我是密探……”苏西的声音越来越轻,终于大声哭了出来,“我是密探!”她的双眼瞬间就被眼泪冲得通红,眼白上的血丝就想要爆裂一般。她深深垂着头,眼泪如同流水一般低落下来。
我想上前抱住她,但是身体僵硬得就像借来的一样,我只会说:“没关系,真的没关系。”
这句苍白的话在她的嚎啕大哭中无比乏力,终于,她长吸了一口气,嘶哑声中蕴藏了极大的痛苦。
“对不起。”她咬着牙,挤出三个字。
她脸色苍白,眼神中折射出的火光让我无比恐惧。
我一把推开筵几,油灯打翻在地,如豆的火光瞬间熄灭,灯油洒在上过桐油的地板上,黑色的一滩。借着月光,我看到了另一滩黑色的液体从苏西的席下扩散开来。
“带下、带下医!”
我想冲过去抱住苏西,却忘了自己还没有站起来,更像是扑倒在苏西身上一般。苏西倒在地上,剧烈的疼痛让她打着哆嗦,说不出话来。我连滚带爬地抱住她,让她躺在我的臂弯,另一只手穿过她的肚子,想把她搂得更紧些。手上传来温热黏稠的触感,浓烈的血腥气在窜入我的鼻腔。
一向不耐血气的鼻腔粘膜分泌出大把的鼻涕,让我狼狈不堪。我顾不上恶心,大口吞咽着,生怕耽误呼救的音量。
“赵胜!给我找带下医!我要最好的带下医!”我冲门口喊着,我知道他们一定有人守在门口。
“带下医……”我脸上冰凉,不知哪里来的水划过面庞,滴落在苏西的脸上。
我连忙伸手去抹,却不料手上沾了血……
“别走,随便你是什么人,都没关系……”我贴着苏西的脸,她的皮肤冰凉,“真的没关系……”往日如泉涌一般的话痨,此时居然不知道能说什么,我真心憎恶自己,怎么会卷入这种事情。
“君子……”苏西咬着牙,缓缓伸出手,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似的贴在我脸上,“君子,对不起,如果……”
“没有如果!我们会好好生活下去的,你乖乖的,等你好了我们就去齐国,那里有大海,我们可以去海外仙山。”我紧紧握着她的手,按在我脸上。她的手冰凉,这是失血过多的表征。
“如果……知道……我有了……”苏西泪如泉涌,“一定不会走……对不起,君子……”
“没关系,以后我们还会有的。”我不知道自己脸上是什么表情,我只想扯动嘴角用笑容让她安心,“亲爱的,我们会有很多很多孩子,没关系的。”
“君子,”苏西似乎又有了力气,“人死后会去哪里?”
“别胡思乱想!你不会死的!”我搂住苏西的耳朵,冲着门口吼道,“来人!否则我杀你全家!你们一个都别想活!”
门移开了,高举着烛台的守卫冲了进来,围在我和苏西身边。火光之下,苏西的脸色浮现出一丝诡异的嫣红。我忍不住去抹擦这股嫣红,它让我觉得恐惧不安。
“别怪他们……”苏西的手软软地垂了下去,我连忙又握住她的手,再次拉到我脸上,想用体温让她暖和起来。
“金簪给小佳……”苏西的身子突然弓了起来,剧烈颤抖着。血浸透了华服,紧紧黏在我身上。
我眼前的一切东西都是红色的,已经认不出人。有人跟我说医生很快就来了,但是迟迟都没有见到。我用自己最轻柔的声音呼唤着苏西的名字,让她从剧痛中纾解一些。
苏西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紧紧握着我的手,迎着我的目光。她的目光中说尽了我们第一次见面以来的所有往事,说尽了我们床前月下的情意绵绵,说尽了此生不负来世再续的盟约。说尽了一切,所以她只是动了动嘴唇,长长吐出一口气,优雅地闭上了眼睛。
我伏在她的胸膛,随着她的呼吸起伏,她一定没有死!死人怎么会有呼吸!
“带下医!”我嘶吼着。
月亮隐没在乌云之后,屋里的人熄灭了灯火。我眼前一片漆黑,漆黑之中只有苏西身上泛着洁白的毫光,如同神灵一般,渐渐升起,越飞越高。我胸膛里像是有一把火,烧干了肺,烧裂了咽喉,每一个我用尽全力吼出来的字都被虚空吞没。眼看着苏西化作了光点,成为群星中的一粒,我的心方才平静下来。
“火。”我的声音嘶哑可怖。
一股热流在我面前晃过,我只看到一个火红的影子一闪即逝。
“去禀报君上,他瞎了。”一个冷漠的声音说道。
瞎了?瞎了也好。我摸索着将苏西搂入怀中。现在她是死人,我是瞎子,我们对这个世界不再有任何威胁,谁都跟我没有关系了,我只想和她安安静静地呆在一起。在我空白的大脑里,突然冒出一个悲怆的苍老男声,一字一泣血,幽幽诵道: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
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我以为自己完全忘记的词,居然如此清晰地在脑中响起,真是妖孽。
“大司寇,大司寇?”
有人贴着我的脸,鼻息几乎喷到了我脸上。我厌恶地朝后仰了仰,听出是平原君赵胜的声音。
“大司寇,已经为你带来了良工,切莫慌张。”赵胜道。
“良工?”我冷笑道,“现在来还有什么用?”
“大司寇,请先喝碗蜜水。”平原君低声劝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