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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益,老阿婆所做的简单菜肴也对他有效,他黑了、壮了、结实了。他对自己又充满了信
心,他可以看到属于自己的一片光明灿烂的远景。
这天晚上,在灯下看完了一章书,他收拾好了书本,决心到海边去走走,舒散一下被那
些蟹形文字弄得相当疲劳的神经。海边的月色很好,白昼的暑气已被夜晚的海风一卷无遗。
远处地平线上散布的渔火仍然是夜色中最好的点缀,明明灭灭的,带著梦幻似的色彩,把夜
弄得生动,弄得柔和。他沿著海岸线,毫无目的的、慢吞吞的向前走著。海滩上只有他一个
人,月光把他的影子长长的投射在沙滩上。
他走了很久,在那柔和的、海的呼吸声里,在那月亮的光晕中,在那海风的抚摸下,他
的每根神经都松弛著,他的心灵陷进一种半睡眠状态的休憩中。
他什么都没想,甚至没有想到“她”。
就这样,他不知不觉的走到了望霞湾,爬上了大岩石,他居高临下的对那湾中的沙滩看
去。于是,一瞬间,他被那湾内的一幅奇异的景象所惊呆了。
月光将湾内那块平坦的沙滩照耀得十分清晰,那湾内并非像他所预料的那样空旷无人。
在月光下,一个白色的人影正在沙滩上舞蹈,她的影子在那细细沙上晃动,充满了某种妖异
的色彩。江宇文蹬大了眼睛,惊愕得无法动弹。
这就是前几天他所碰到过的那个古怪的女孩!这时,她正一个人在月光下跳著舞,她的
手时而伸向空中,时而俯向沙滩,她那黑发的头前后摆动著,海风把她的头发吹得飞舞起
来。沙滩上,她的影子随著她的舞动而变幻,时而拉长,时而缩短,忽然在前,忽然在后。
这景象竟使他联想起苏东坡的词句:“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又想起李白的句子:“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
就站在那儿,呆呆的看著那情景,看得完全出神了。
那女孩继续舞动著,她舞得那么高兴,显然正沉溺在她自己的欢乐中,完全没有料到有
个额外的观众,正在默默的注视她。她舞得忘我,江宇文看得也忘形了,禁不住喊了一声:
“好呀!这有诗情画意呢!”
那女的猛的停住了舞动,对这岩石上望了过来,江宇文知道自己正暴露在月光之下,而
且是无从遁形的。于是,他干脆滑下了岩石,对这女孩走了过来,那女孩并没有退避,只是
睁大著那对带著吃惊的神情的眼睛,对他一瞬也不瞬的望著。“很对不起,”他由衷的说
著。“我又破坏了你的快乐了。”
那女孩没有答话,仍然呆呆的注视著他,月光把她的脸照得非常清楚,那对黑眼珠在月
光下闪著某种特殊的、奇异的光采。她依旧穿著那件破旧的麻布衣服,肩上撕破了一块,露
出了里面坚实而浑圆的肩头。衣服的下摆被海水浸湿,赤裸的脚在沙子中不安的蠕动著。
“你记得我吗?”他问。
她不语。“你住在村上吗?”江宇文再问,指了指远处的渔村,那女孩的沉默使他多少
感到有些讪讪的,他发现自己是个极不受欢迎的闯入者。她仍然沉默著。“好了,”江宇文
自我解嘲的笑了笑。“你既然不高兴说话,我就走了。我不知道这儿是属于你的天地。”
他转身欲去,可是,那女孩陡的开了口:
“对了,你是那个说国语的人!”她轻轻的说,似乎这时才想起他是谁。他回过身子
来,高兴的说:
“是,你想起来了。我姓江,江宇文,你呢?”
她低头用脚拨著沙子,文不对题的说:
“我在看我的影子,我动,影子也会动。”“哦?”江宇文又奇怪的看著她,这是什么
意思呢?一个在月光下玩影子的渔家女!他蹙起了眉头,研究的看著面前的这个女孩。这
时,她微俯著头,脸上有种专注的神色,她像在沉思什么,睫毛半垂。
“你天天到这儿来的吗?”他又问。
“听!”她低喊著:“海在说话!”
他又愣了愣。看到她那副专注的神情,他也不由自主的倾听起来。海风在呼啸,海水在
澎湃,那些海浪此起彼落的喧嚣,和空中穿梭流荡的风声相和,是一支歌,是一组乐曲,是
无数的低语的组合。“哦。”他应著,开始感到这少女的话有她的意义,这岂不神奇!是
的,海在说话,它在诉说著无数无数的言语,从天地初开之日起,它就开始它漫长的诉说
了。谁有情致去听海的诉说呢?一个衣衫褴褛的渔家少女么?他凝视著面前那单纯得近乎天
真的女孩,不由自主的迷糊了,眩惑了。“是的,海在说话。”他喃喃的说。
“你听到吗?”那少女迅速的抬起头来,满脸涌现著一份难言的喜悦,她的眼睛突然焕
发出那样的光采来,使她那淳朴的脸显得美丽。“你也听到吗?”她追问著,带著迫不及待
的期盼。“你也听到吗?”“是的,我听到,”他热心的回答,感染了这少女的狂热。“海
在说话。”“那——海是真的在说话了?”她胜利而喜悦的喊著。“他们还说我是傻瓜!”
“哦,是吗?”江宇文望著她,有点了解了。“他们说你?”“他们说我傻!”她低低的
说,有些羞涩,有些沮丧。“说我的脑子有病……但是,海是真的在说话,是吗?”她重新
提起兴致来。“是的,它不止说,它还会唱歌,会哭,也会笑,会吵,也会闹。”她微侧著
头,狂喜的凝视著他,眼里闪耀著一种近乎崇拜的光芒。然后,她忘形的一把抓住了他的
手,她的手细小而清凉,手指却很有力。她那薄薄的嘴唇微张著,喜悦的笑影从她的嘴角漾
开,一直散布到她的眼底眉梢。她轻轻的说:
“跟我来!”拉住他,她向岸上的岩石走去,江宇文不由自主的跟随著她走去,她不时
回过头来,对他微微一笑。月光涂抹在她的身上,手上,头发上,面颊上,增加了她一份飘
逸,使她看来如虚如幻。江宇文心中突然涌起一阵可笑的感觉,这是在做什么呢?可是,在
那可笑的感觉以外,他还另外有种模糊的,梦样的不真实感。这女孩,从月光下的舞蹈,到
关于“海会说话”的对白,她岂止像外表那样单纯?这不是个海中的女神?仙子?幽灵?或
鬼魂?他看著她,在海风下她的长发飘飞,衣袂翩然,他的不真实感更重了。
到了岩石旁边,她牵著他走进了岩石的阴影里,江宇文忽然感到一份沁人心脾的阴凉,
同时,面前成了一片黑暗,他们走进了一条岩石的隙缝,显然,这就是上次她所消失的地
方。接著,她低声说:“小心!”弯下腰,她向右边一拐,江宇文的头差点撞在岩石上,于
是,他惊奇的发现,在这岩壁上竟有一个岩洞,入口处很狭窄,假如你不细心观察,是决不
会发现的。弯著腰,他跟随她钻入到一片黑暗中,月光被遗留在洞外了,这儿伸手不见五
指,包围著他的,是浓浓的黑暗,和潮湿的、凉凉的空气。
“别动呵!”她在他身边说,放开了牵著他的手。他听到她走动的父声,接著,一声划
火柴的声响,他看到了她站在岩壁之前,手里拿著一支燃著的火柴,在那岩壁的凹处,有支
燃烧得只剩了短短一截的蜡烛。她点燃了蜡烛,然后用种胜利的、骄傲的神态说:“你
看!”他四面环顾,一时间,在巨大的惊愕之下,他竟愣愣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在烛火的
光晕中,岩洞中的一切都很清晰。这只是个小小的岩洞,却整理得十分干净。使他惊愕的,
是岩洞里的布置。地上,铺满了白色和紫色的小贝壳,那么厚厚的一层,不知是多少年月不
断收集而成的,全是同一类型的,小小的,都洗涤得光亮莹洁。墙上,在那些凹凸不平的岩
石上面,都嵌著一些令人眩惑的、海洋的产物,一树美丽的白珊瑚,一只大大的海螺,或是
一串串由破碎的小贝壳穿成的珠帘。这还罢了,更让他咋舌的,是在一边的岩壁上,垂著一
面白色尼龙线的渔网,在那网上,嵌著好几个海星,成为一件离奇而美丽的装饰品。烛光
下,这一切都披上了一层梦幻的彩衣,那些贝壳闪著光,白的如雪,红的如霞,紫色的像夜
晚天空中最后一朵发亮的云。江宇文屏息凝神的看著这一切,依稀恍惚的感到自己被引进了
基度山恩仇记中那个神秘的宝窟里了。“好吗?”她站在他的面前,昂著头问:“这是我
的!所有东西,都是我的!”“是你布置的?你捡来的贝壳?”江宇文不信任的问,迷惑的
看著面前那少女的面庞,烛光照亮了她那如水的黑眸,她虚幻得像个水中的精灵。“是的,
都是我的!都是的!”她伸展著双臂,毫不造作的在洞内旋转,嘴里歌唱似的嚷奢:“都是
我的!都是我的!”
“你多么富有呵!”江宇文慨叹的、由衷的说,被迷惑得更深了。“来!”她停止了旋
转,忽然拉住他说:“躺下来!”她首先躺了下去,平躺在那贝壳的氍毹上,伸展著她的
手。她的脸孔发著光。“躺下来,听一听!”
他被催眠似的听话,身不由己的躺在那凉凉的贝壳上面。
“你听!”她轻声说:“海在说话,它说了好多好多话,你听!它不停的说,不停的
唱,它从来不累,从来不休息。”
是的,从这岩洞里,仍然可以清晰的听到海浪的低语,海风的轻唱。那此起彼落的潮
声,时而高歌,时而细语,时而凝咽,终宵达旦,由昼而夜,无完无了,无休无止。
水灵6/37
一段静静的沉默之后,他坐起身来,回到现实中来了。望著那张正一心一意倾听的脸
庞,他说:
“夜很深了。”那女孩不语,继续倾听著。
“喂!”江宇文轻轻的摇了摇她的肩头。“你难道不回家?你的父母会著急,起来,让
我送你回去吧!”
她侧过头来望著他,眼睛大而天真。
“你说什么?”她问。“回家!”江宇文说:“夜很深了,你该回去了,岩洞里太凉,
在这儿睡觉会生病。”
她摇摇头,微笑的看著他,没有说话。
“听到吗?”江宇文有些不耐了。“走吧!”
她再摇摇头。“喂!”江宇文忍耐的注视著她:“你到底是哪一家的女孩子?你姓什
么?你的家在哪儿?”
她继续对他微笑著摇摇头。
“好!”江宇文站起身来,走向洞口:“假如你不回去,我可要走了。你就一个人留在
这洞里吧!”
她对他的威胁似乎毫不在意,仍然那样笑容可掬的,安安静静的望著他。他走到了洞
口,再回头望望那个奇怪的女孩,她躺在烛光之下,贝壳之上。孤独、宁静,而恬然。他感
到一阵神思恍惚,这烛光,这岩洞,这贝壳,和这奇异的少女构成了一张多么特别的画面。
谁说这女孩是个人呢?她该是个从海里钻出来的幽灵!
半晌,这少女仍没有离去的意思,江宇文没有耐心等她了。甩了甩头,他向洞外走去,
管她呢!这个陌生的女孩与他有什么相干?要他来代她操心!可是,到了洞外,他又停住
了,不能这样丢下她!在这黑暗无人的岩洞里,这样是残忍的!他折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