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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妾-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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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还以为,格格要开口跟她说书了。

“文征明先生,早年仕途不利,白头生员,未能进仕,因为这样坎坷的仕途际遇,消磨了先生的年少锐气,间接影响了他的艺术风格。虽说先生的画,早已成名,但先生的字并不算特出,尽管博学诸体,平正苍润,却充满了儒雅的文气。由此得悉,一人的际遇,实将影响一人的生平,人能如何在顺境中求活,在逆流中看清自我,不违背人道与天道的和谐,才是真实可贵的人生。”意浓却对元喜说了这番话。

她表面谈论文征明其人其事,却也是自抒己怀。

“格格,您究竟想说什么啊?”别说一句,元喜连半句都听不懂。

意浓笑了一笑。“我独钟情于文征明先生温润秀劲、平正稳健的笔意。”

元喜用力点头,其实还是没有听懂。

“元喜,你还记得一年之前,我曾经大病一场的事吧?”意浓忽然提起此事。

“格格,那事情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您再提起做什么?”元喜忽有不安。

“病愈后,大夫对我论起病情,当时你也站在一旁,一定还记得大夫对我说过的那一番话吧?”意浓继续往下说。

元喜突然噤声不语,这回她能听懂格格想说什么,但她宁愿不听。

“当时,我请大夫不可对阿玛提起此事,以免他伤心。但我自己,对于大夫所说的话,其实并不在意。”意浓说。

“格格您不在意就好了,别再提这件事情了——”

“但是,皇太后为贝勒爷娶妾的目的,却是非常明白的。对于皇太后的目的,你也清楚,对吗?”意浓淡淡地说起。

元喜屏住气,不愿回答。

“皇太后为元王府大贝勒指婚的目的,正是要为元王府延嗣。”意浓代她回答。

元喜别开眼,默不作声。

“就算你想逃避不答,事实依旧是事实。我原本不愿意拿自己的病,来做为逃避这桩婚姻的借口,因为女子能不能生养,与丈夫对妻子的爱,绝对不可相提并论。但是现在面对事实如此,在这样的情境下,我因病不能生育的事实,元王府迟早会发现。”

这正是一直以来她未曾说出口,当初之所以斗胆拒绝御宴,最根本的起因。

“我本为了生养子嗣一事,而被皇太后指婚,嫁进元王府,”她继续往下说:“至于我的丈夫与我之间,非但没有恩爱逾恒,更缺乏情深义重,倘若王爷与福晋得悉我不能生育,届时我还有什么理由留在元王府内?”

元喜瞪著地面,心情极差。

虽然格格的性格与她不同,不像她一样喳呼,但她喜欢主子,因为格格真心待她!就算再笨的人,当一个人真心对待你,你必定能感受得出来,除非良心被狗啃了,恩将仇报,老觉得别人亏欠你、呼喝你,却看不清自己的身分阶级,该做何等分寸的事。

“可是,奴婢看贝勒爷待您还是不错的,难道这样不算恩爱吗?格格,您还求什么样的恩爱呢?”元喜还是固执地这么说。

“也许,是因为我也不清楚,真正的爱情应该是什么样子吧!也或许是我也犯了毛病,徒然追求字面上的‘恩爱逾恒’、‘情深义重’。好,就算咱们撇开”恩爱“二字,相信贝勒爷的真性情,但真要审度目前的情况,贝勒爷倘若知道我不能生育,即便他不在意,但到了那个时候,也唯有一种由不得人选择的情况发生,那就是,他将会再另娶一名,能为他生养子嗣的侍妾。”

听到这里,元喜眉心打结。

半晌后,元喜闷闷不乐地问:“那么,格格,现在您打算怎么办呢?”她沉重叹了口气,不得不认同格格的推论。

“既然已经能推断到未来,那么毫无选择的,我只能离开、也只会离开。这是一开始嫁进王府,我便已经准备好要做的事情。”直至此时,意浓才道出了自己的心迹。

元喜问:“您要怎么离开呢?您或许甘心离开,但是元喜却为您感到不甘心!天底下哪有这种道理?为什么就要牺牲格格,成全别人?早知道这样,一开始您就不应该嫁进来!”

“这哪里叫做成全呢?”意浓笑了。“你认为是牺牲,只因为觉得我好像白走了一遭,白让王府的人占了便宜,是吗?”

“难道不是吗?”

“婚姻不过是形式,我走了一遭,他也走了一遭,没有谁占了谁的便宜。”

“可是格格,您清清白白的嫁进王府,却那样——那样的求去,难道这样还叫做公平吗?!”

意浓明白元喜的意思。“公平不足以公断,执著是人生的苦趣。我所能领悟的,不求你会了解。”她只是淡淡地这么说。

元喜皱起眉头,心情越差了。

“你不必这么难过。”意浓却对她说:“其实我从来不觉得,这是一件不值得高兴的事情。”

“高兴?”元喜不懂,到了此时此刻,格格还有什么好高兴的?

“当然。除了不能生育之外,我本无意嫁人王府,因此这样的结果,正好符合我的心意。”她笑言。

主子的笑容,看起来又不像假的。“格格,既然您根本无意嫁入王府,那么您刚才对奴婢说那番话,又是为了什么?”元喜嘟著嘴,她心想,这才是她的格格真正的心意吧!

意浓笑著对她说:“我要你帮我。”

“我?”元喜皱著脸,叹口气。“奴婢能帮格格什么呢?”

“今我出门已邀请大夫,明日午后至元王府看病。”

“看病?”

“是。”

“看什么病?看谁的病?”元喜问。

“看我的病。”意浓答。

元喜一听,紧张起来。“格格,您身子不舒服吗?”

“不,”意浓说:“我只想知道,何时能为贝勒爷添丁。”

元喜张大了嘴、瞪大了眼睛。“格格,您还好吧?刚才您才对奴婢说了那番话,怎么又突然说,要找大夫瞧您何时能……能添丁?”她咽了口口水,怀疑她家格格中了邪。

意浓笑而不答,只道:“明日之后,无论我请你做什么事,你只要尽力去办,我就心怀感激了。”

元喜垮著脸、瞪著她的主子,然后重重叹口气——她就要晕了头了!

这么多年来,她好像永远都弄不明白她的格格,那颗聪明的脑袋瓜子里,到底都在想些什么?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fmx。cn***延宕至晚间才得以脱身回到府中,娄阳一回府内哪里也不去,直接就往他小妾的屋内去!

“夫君?您来了——”

“你不在柳先生的画室等我,怎么自行回府了?”他的神色冷峻,一见面就先行质问起她。

他看起来不高兴。

“夫君在责怪浓儿吗?”她试探。

“我赶到画室接不到你的人,你上哪儿去了?”他的眼色跟他的声调一样严厉。

“浓儿因为突然感到身子不适,所以提早离开了画室。”她柔声解释。

“你先行回府了?”他眯眼。

“是。”她点头。

“你的身子不适?”

“有些微恙。”

他看她半晌,然后缓声道:“我不知道你的身子不适,因此回来晚了。”

“夫君有事耽误?”

“我在画室前院遇见了邵姑娘。”他答,沉眼看她。

避开他的注目,她上前,为她的夫君倒茶。“夫君遇见了邵姑娘?那么夫君是否跟邵姑娘请教了画艺之道?”

他未答,反而说:“你身体微恙,该找大夫。”

“大夫明日便会过府,为浓儿诊察。”她答。

他看了她一会儿,忽然问:“今日我在画室遇见邵姑娘。你说这算是巧合还是偶然?”他声调不紧不慢,令人有些捉摸不定。

“这必定是巧合,”意浓答:“邵姑娘也在柳老师那里学画,夫君去接浓儿,遇见邵姑娘的可能性很大。”

他撇撇嘴,不予置评。

“说起邵姑娘,”她继续说:“夫君大概不知道,邵姑娘除了画艺甚佳,还精于文墨。”

“是么?”他低哼,眼色冷沉。

“浓儿也是今日得到这份刊本,才知道邵姑娘的文章,如此正派大器,她的志气不逊于男子,令生为女子的我也十分羡慕。”她说的,倒不是谎言。

她也不甘为妾,不愿为妾。

只是,她不会去写这样一篇文章,来使得天下众多为人妾的女子汗颜。

为妾如何,在于时势、在于个人的抉择。在她此身所处的这样一个朝代里,女子的行动与思想,不能想像的被加以严苛地设了限,否则女儿国刊本的发行,就不至于会是空前绝后的惊世之举。

娄阳不置可否。

“夫君不相信浓儿的话?”

他看起来还是不高兴,虽然嘴角有笑,却还是闷不吭声。

“夫君如果不相信的话,可以看看邵姑娘登在这份刊本里头的文章。”她将刊本翻到刊登邵兰文章那一页,递送到他面前。

他没有拒绝,接过之后,也凝神细读了一遍。

“夫君看过之后,认为邵姑娘的文章如何?”她试探地问。

“文笔甚佳,立意奇特。”他道,然后又补充了一句:“倒是看不出来!”声调与脸色,都很平淡,仿彿事不干己。

她敛眼,因为这句补充,淡淡地笑。

“夫君如何看不出来?”她大胆问。

本不该问,她明白,但她就是忍不住想问。

他抬眼看她,一笑。“娘子以为呢?”

“夫君了解邵姑娘?”她说。

“看清一个人,不一定要了解。”

“也对。”她同意。“见微知著,贤者依止,往往第一眼便能识人。”她说。

他随手翻阅,见到刊本末后一篇文章,再细心阅读起来。

“这篇评论文征明,署名意姑娘的文章,倒是有点意思,值得一读。”他说。

意浓屏息。

他指出的,竟是她所写的文章。

“妾身糊涂,夫君是否可以明示,此篇文章如何值得一读?”她屏息问。

“义理通畅,看似平常,然论起文征明的好处,温厚纯善,不标榜惊世骇俗、特立独行的思想,却句句有情、字字动人,令人反省思考后,身心能渐得安稳,此篇文章大器宛然,实在是佳作!难以想像,它竟然出自于女子之手。”

她瞪著他,看了久久。

耳边仍回荡著他的评论,许久不散……

一股浓稠又委靡的酸意,竟渐渐浸润了她的胸口,令她心折。

他虽言简意赅,却分析得精妙深刻,一直理解到她的文心深处……

他已经深深打动了她。

“夫君所言有理。但是,无论如何,邵姑娘所写的文章亦文采动人,是不可否认的事实。”她回过神,再提邵兰。

“是吗?”娄阳敛下眼,沉吟半晌,笑得玩味,突然反问她:“我看你就干脆直截了当地告诉我,你这么积极的跟我推荐邵兰,又是什么目的?”

她一愣。

料不到他竟然如此直截了当,突然戳破她的意图。

“我,”她喉头蹇涩,戒慎地低声问他:“有吗?”

“你,”他撇嘴,目光犀利地直视著她:“没有吗?”

她停滞了半晌。

“夫君多疑了,妾身何必与您推荐邵姑娘?”片刻后,她才能勉强笑答。

“我正等著,听你告诉我理由。”他悠然道。

“夫君何以认为,妾身有理由这么做?”

“我不清楚,所以该问你。”他进一步问她:“难道你还要我再娶一名小妾?”词锋转为犀利。

她屏息。

“或者,”她直视他,平静地问他:“应该问夫君,既有正室,当初何需再娶小妾?”

他瞪了她半晌,眼色幽闇。“这不像你会问出口的话,这不像婚后的你,贤淑温驯的浓儿。”

她的眸子闪了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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